第52章 米糕、板栗和蟹饭
    江星阔还未说话, 就见岑开致把他胳膊当个条枕靠,看着钟乾嗤道:“老不死的嘴还挺毒,定然喜欢程颐朱熹那一套说头。”
    江星阔微微惊诧,又觉得她这样有趣, 钟乾气得胡子抖。
    “你个女子小人, 也敢妄议程朱大家?”
    “论语都摆在那任人说道, 他几句狗屁话我倒说不得了?什么饿死事小失节事大, 狗屁之中的狗屁。”
    江星阔看着她小嘴嘟嘟囔囔说个没玩, 只勾起嘴角笑。
    眼见老父快气死了,钟润将将回过神来, 摸了摸下巴,鄙夷道:“我原以为大理寺忙得很,没想到是闲得发慌, 才扯着桩花案查个没完。”
    岑开致酒劲上来了, 晕晕乎乎的倒在江星阔怀里合着眼。
    “是, 我且有的查呢。”江星阔说罢,懒得与他费这点嘴皮子, 驭马走了。
    岑开致窝在他怀里‘吃吃’的笑声, 许是醉酒, 笑声与平日娇媚些, 远远飘散过来, 倒叫那钟润一副怅然若失的模样。
    江星阔和岑开致并没吃得很晚,瓦子里的歌舞都还没演到兴头上呢。
    钱阿姥开了门,瞧见蜷在江星阔怀里睡得香甜的岑开致,轻道:“吃醉酒了?”
    “嗯, 不妨事。”江星阔跟掬了捧月光似的, 又轻灵又珍重。
    钱阿姥见过江星阔拿来的那个匣子, 也晓得那些东西的是做定亲之意,更明白两人之间的情意是真,不是虚飘飘的玩乐,可毕竟没过了明路,她总要替岑开致看着一点。
    江星阔前脚将岑开致抱进房里,钱阿姥后脚就端了热水进来,见江星阔坐在床沿边捏着岑开致的脚踝替她脱鞋,不禁老脸一红。
    “阿姥您来吧,我就先回去了。”江星阔如是说,钱阿姥很不好意思,又松了口气。
    她粗糙的双手浸在热水里,利索的拧了个帕子,笑道:“阿姥讨人嫌。”
    江星阔道:“阿姥是娘家人,应该的。”
    岑开致半梦半醒间模糊听见江星阔和钱阿姥在说话,说了什么她不知晓,只觉得身心温暖,无比松快。
    这一觉睡得极沉,不过她日日早起做吃食,身子自然有些惯性,总是那个时辰醒来,今日微微迟了一盏茶的功,外头天光朦胧,钱阿姥和公孙三娘在天井里说笑,岑开致推门出去,风有阵阵米香。
    “阿姥把米糕蒸上了?”她有些不好意思的道。
    “头一笼的差不离了,撒了桂花好卖了。”钱阿姥看着她笑。
    秋日里的早膳换了暄软温热的米糕,米糕有纯白米的,还有豆沙和芝麻馅的,糯米油煎糕又惹人喜爱起来,撒了葱花、鸡蛋可以做咸口,撒了糖粉又是甜食,总之,是好吃的。
    阿囡做起了小买卖,替几个同窗带早膳,提着一篮子早膳去学堂,下了学回来交钱,从也没差过。
    阿姥心下欢喜,总念叨阿囡心精,不会受人瞒骗了。
    阿囡远远瞧见了一个要好的同窗,连忙招手,像小兔子般欢快的从冯氏跟前跑过,发顶两个小揪蹦跳着。
    冯氏眷恋的看着阿囡小小的背影,眉眼含笑,却又无限悲伤,她慢吞吞的走了过来,笑容有些讨好,“岑娘子,我买两块米糕。”
    平日里她忙她的,岑开致忙岑开致的,也不留意什么。难得见她出来使银子了,近一瞧,脸色倒是比原先好看了不少,面庞也略略丰满了一些,看着像个人了,不像那纸糊的人骨架子。
    岑开致给她拣了两块,冯氏小口咬下一角,只觉得松软的出奇,米香都被锁在唇齿之间,清新而激荡。
    冯氏细细看着手上的米糕,这米糕就是方模子里取出来的,米的润延伸到边角,米糕的形状看起来也有些模糊,并不是冯氏记忆中,那种祭祀用的,方方正正,纹路清晰,热腾腾的不能吃,非要放到冷硬才许她掰一角的米糕。
    “怕烫吗?冷了也好吃的,会有嚼劲一些,不像热得时候这样软蓬蓬的。”岑开致见她发怔,就道。
    “不会变硬吗?”冯氏问。
    “硬?那是搁得太久太久了,有些干了,才会硬。”岑开致解释。
    冯氏又大大的咬下一口,香浓的芝麻内馅涌出来,有些烫。
    “也是,小时候我阿娘还骗我,说霉点是芝麻粒。”
    她是笑着说的,可也难免叫闻者一阵心酸。
    “我瞧你这些日子把买卖张罗的不错,如今自己挣自己吃,谁的脸色都不用看。”岑开致道。
    冯氏点点头,忽然问:“阿囡去书塾,要多少束脩?”
    “瞿先生也没定数,合一担稻谷就差不多了,我们是街坊,他也没要这样多,若是家境贫寒,但是又勤勉的学子,瞿先生也是会减一些的。”
    冯氏凄惘的想,她如今赚得来,可阿娣却不在身边了。若是早些狠下心来,阿娣与阿囡可以就个伴了。
    看着冯氏离去的背影,钱阿姥叹口气,道:“瞧着阿囡一日日长大,想起阿娣了吧?也是可怜人。”
    午间,阿囡下学回来,把一把铜子乖乖交给岑开致。
    “夫子今日笑了。”阿囡很稀奇的说。
    岑开致和钱阿姥对视一眼,心下唏嘘。
    钱阿姥道:“总会捱过去的,等瞿娘子和阿九成了婚,生了孩子,屋堂里热闹起来,就好了。”
    话是这样说,可心里永远有一块被深深剜掉的地方,空洞永远填不满。
    冰行的生意越发寡淡,前些日子歇业了,以待来年夏日,这铺子暂时赁给了一个卖糖炒栗的,岑开致起先还不察,后来循着那股子香甜气味找去,才发觉卖炒栗的是杨松。
    明州的疫病终于消停几分,百姓得以自由进出。杨松做了多年的山民,熟知这临安城外大小山里的山珍美味,自打他卖起这栗子来,原本闲出毛的文豆又有了活计,日日提着两篮栗子去酒肆饭馆卖,半天就卖空,收入还挺不错。
    杨松的炒栗卖两日会歇一日,因为他要进山去采栗子。临安山间的野栗不是那种扁扁的,憨头憨脑北栗,而是小小的南栗,又叫做锥栗,像个玲珑的三角糖粽子。
    锥栗虽小,味却好很多,炒熟之后香甜软糯,滋味远胜北栗。岑开致本就喜欢吃栗子,杨松的买卖开张之后,她日日要食。栗子饱腹,饭便吃不下了。
    “还好人家隔两日要进山一次,也好叫你的肚肠歇一歇。”钱阿姥数落岑开致。
    她和阿囡凑在一块头抵着头剥栗子,抬头一起冲钱阿姥笑,倒好似一对姐妹。
    文豆除了帮着杨松卖栗子外,还帮岑开致跑跑腿。
    食肆新上了荷香蟹饭,卖得极好,近处的塘子里荷叶残破,杨松去采栗子那一日,文豆就去城外摘野荷叶。不要酬劳,只要那日做了荷香蟹饭,给他半甑就好。
    荷叶入馔并不稀奇,不过大多都是用其一解肥腻,例如荷叶粥,荷叶茶,荷叶包鸡什么的。
    这道蟹饭只是取其香气,香菇切末,切些肥肉丁,香菇浸出的水再用来泡米,这米泡好之后,拌入香菇和肥肉丁,铺在荷叶之上入锅蒸,蒸到九分熟后再将白蟹斩成几块,码在米饭之上,再蒸个一盏茶的功夫就差不离了。
    这饭做给自家人吃的时,岑开致会肥肉丁改成腊肉,香菇也多放些,在食肆中贩卖,总不好弄得价钱太高,本钱更不能超了,但滋味又不能不好,所以这道饭上桌前,岑开致还会淋上一勺自己熬的葱油。
    猪油米香,蟹肉鲜香,葱香菇香,简直香过一个金秋。
    因为这道饭有现成的荷叶做容器,常有食客买了拎走,文豆动了做买卖的心思,也要了这荷香蟹饭去买,销路很是不错。
    这一日文豆提了篮子回来,却是一脸颓丧。若不是阿姥喊他进来喝茶,他似乎是想偷偷的溜过去。
    “怎么了?”岑开致不解,见他低着个脑袋像是不好意思,又把篮子撇到身后。“没卖掉吗?”
    说着,公孙三娘已经从他背后把篮子掏了。“一、二,诶?八份?今天就卖掉俩?”
    “你躲什么?这八份饭都想自己买账了?”岑开致安慰他,道:“没事,吃厌了也是有的。”
    文豆却摇了摇头,道:“不是吃厌了,客人还是喜欢,就是,除了酒肆,那些个食肆馆子都把您这蟹饭给学去了,不许我卖。”
    “难免的,罢了。这道蟹饭咱们也赚够了,眼见都秋尾巴了,荷叶要败,白蟹要瘦,本也没几日好卖了。你拿三份去,当我请你和杨松吃了,剩下的放着吧。”
    岑开致虽这样安慰文豆,心下难免有几分不得劲,说完就到后厨忙活去了,文豆还是一脸闷闷不乐,公孙三娘喊住他,道:“别不高兴了,没多大的事儿。”
    文豆撇撇嘴凑了过来,道:“还有别的事儿。”
    “什么?”
    “有几间食肆卖的比咱这便宜,还说咱黑心,要价高呢。”
    “他娘的。致娘用的是每天新鲜拉到渔市上的白蟹,多少银子一斤不想想啊?挖那么大一勺猪油肥肉丁下去呢!除非他们是有来货的路子咱不晓得,否则能多便宜?”
    文豆和公孙三娘虽没将这事儿透给岑开致,但她很快听到了食客的抱怨。
    “味都一样吗?”岑开致问。
    “那家酒香些,你家的一股葱气。”说得虽不客气,但桌上还是点了一份荷香蟹饭,这人也是熟客,若不是喜欢这蟹饭的味道,别家既有便宜的,何不去那吃?
    第53章 红枣蒸南瓜和首饰
    岑开致要驳斥他是很容易, 哪家便宜您上哪家吃去呗。可毕竟打开门做生意,不好与客人闹得不痛快,只笑笑,当没听过。
    秋寒愈烈, 文豆也不好再去摘荷叶, 岑开致不想用陈年的干荷叶, 索性就不卖这蟹饭了, 瞿先生蛮喜欢这道菜的, 岑开致还留了几张荷叶,只给熟人做。
    瞿夫人身子略好一些, 闲时偶尔来寻阿姥说话,两人年岁差了好些,却能说到一块去, 阿姥手里总有活计, 择菜撕络, 挑虫坏晒豆子什么的,瞿夫人也帮着一块弄。
    发?
    钱阿姥原不肯叫她沾手, 瞿夫人笑道:“阿姥高看我了, 我跟青容他爹是娃娃亲, 他家后来发迹, 得了银子送他念官学考功名, 我家却还是平常农户,勉强混得肚饱。不过瞿家家风好,不忘旧约娶了我,我识字都是成婚之后他教我的, 吟诗作对半点不会, 我就是个农女。”
    “不是这个理儿, 你上我这做客,还要你做活。”钱阿姥又争竹篾,道。
    瞿夫人故作不悦的道:“这般生疏,您是泉九干娘,咱们也是亲家呢。”
    钱阿姥笑道:“就是亲家才要吃茶吃糕就好,难不成挽了裤腿跟我下地沃粪去?”两人笑一阵,还是凑到一块挑豆子去了。
    厨房里飘出一阵阵的甜香气,阿囡小心翼翼的端着一碗南瓜蒸红枣走了出来,金黄托着两粒深红,都是秋的颜色。碗是高脚碗,倒不是很烫,只是这半点糖没放的点心闻着也太甜了,甜得纯然不腻人,只是凝了春夏秋这三季的蜜,赶在冬日前甜一甜人们的舌根和肚肠。
    “回回来都做点心,真是臊得我都不敢来了。”瞿夫人笑着接过来,揽着阿囡到自己怀里,喂她一块吃。
    岑开致从厨房走出来,手里还端着两碗,其中一碗给阿姥的。阿姥喜欢吃南瓜子,半个老南瓜的籽都在她这一碗里了。
    “您说得哪里话,顺手做的罢了。我自己也要吃的。”岑开致说着坐下,她还真不是假客气,这几日食肆的生意忽然就淡了下来,今上午就来了两个熟客,比雨日还稀。
    “岑娘子,阿姥。”文豆叫着,声音穿过寥落的大堂。
    钱阿姥应了一声,道:“文豆啊,来吃南瓜吧。”
    文豆风风火火的掀了帘子进来,竟不是第一时间冲去盛南瓜,而是双眸放光的说:“我知道这两日为什么生意淡了,不是咱这生意淡,那北街上更没什么生意,说是有人在食肆里吃伤了肠胃,拉肚子拉个不停,竟就活活给拉死了。”
    “竟有这样的事?”岑开致盛了南瓜,递给小狗一样蹲在阶上的文豆,“哪家食肆?”
    文豆一路跑来有些渴,喝了口南瓜蒸出来的甜汁,满意的咂咂嘴,道:“叫鱼鲜珍,挺大一食肆,就是那天给我赶出来不让卖蟹饭的,我后来才知道,周围那几家的蟹饭都是从他家挑来的,全是他一家的买卖,难怪赶我走呢!”
    文豆滔滔不绝,岑开致瞧见瞿夫人低下头,?了一勺黄豆大小的南瓜放进嘴里,显然心不在焉。
    “夫人,怎么了?”岑开致问。
    大家都看向瞿夫人,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鱼鲜珍原是钟家的买卖。我原先吃过他们家的紫苏烤鱼,这个时节味最好,怎么生出这样的祸端?”
    文豆并不很清楚瞿家的事情,也没多问,就道:“不就是因为他家做紫苏烤鱼的大厨子被福海楼挖走了吗?没得招牌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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