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抬头就看见我前姐夫,我只能低头吃了。”胡沁很委屈。
    两人说着话,就觉得今日这街面上怎么这样热闹,人来人往,车夫小厮济济一堂,更多是太学和武学的学生,好些都上了马车,一副要回家的样子,没马车的只好使唤自己的腿或是喊轿子,总之一副着急忙慌要回家的样子。
    “嗯?”胡沁频频回首看那些走掉的车马人轿,纳闷,“这是出什么事了?放假了?”
    他正奇怪,揪住一个认识的人,不是武学学子,而是太学的学生,道:“诶诶,黄犇,这是怎么了?”
    黄犇脸色不是很好看,喘着气,语无伦次的道:“你们武学不是也吃死人了吗?你不晓事?”
    “什么?吃死人了?”胡沁和泉驹惊恐的对视一眼,道:“我们今是外头吃的,不知晓这事,到底是怎么了?”
    “难怪了,你们运气好。公厨不知道哪道菜出了问题,我们太学吃死了一个,另一堆在救呢。听说你们武学也有闹肚子的,死没死还不清楚。”黄犇摆摆手,道:“消息传得块,好些人家都来接孩子了,没查清楚,谁还敢住在学舍里,吃在公厨里啊。”
    “这闹什么,怎么都往外涌。”泉九费劲的挤过来,对还没回过神来的泉驹道:“忘给你,你婶给你买的小玉葫芦,昨个先生和夫人去太清观的时候,给开了光,戴着,整天刀枪棍棒的,也少挨些揍。”
    他一边念叨着一边把红绳给泉驹栓上了,泉驹心里一阵暖又一阵寒,问:“叔,少卿大人还在吗?”
    “在啊,在那鱼锅子门口等我呢。把我撇下了,我不得走路回去啊?”泉九还没反应过来了,就见两个小崽面色青绿的看着他。“怎么了?”
    胡沁咽了口沫子,道:“大理寺来活了。”
    泉九胃里正涌上一个饱嗝,这话一听,打嗝打个没完了。
    他抹了把脸,看着这满大街逃荒一般的学子们,无语的说:“嗝,不是吧?嗝。”
    第57章 青柳茶馆和姐弟
    好端端的出来吃饭, 没想到捡着一桩案子回去。
    江星阔送上门来,太学几个焦头烂额的学官也不知打哪听到的风声,好似看见了救星,直接把他从武学门前拦下, 企图劫到太学去。
    “喂, 我们武学也出事了啊。”胡沁不满的说。
    人家理都没理他, 挨在江星阔身边道:“江少卿快同我进去吧。我太学的学生都是七品以上官员子弟, 死的那个还是户部黄侍郎的幼子, 我,我实在吃罪不起啊!”
    这还真真是件棘手的案子, 江星阔决定跟泉九兵分两路,他去太学,泉九去武学。
    这里人多而杂, 出了命案又没查清, 江星阔停下步子, 有些担忧的看向人群中的岑开致。
    陈博士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就见两位女娘挨在一处, 虽辨不明江星阔在看谁, 陈博士无端端就觉得他是在看那个着粉袄的美人。
    美人裹了件披风, 兜帽上的兔绒圈住粉团团的面孔, 一双眼儿秋波流转, 不仅美丽,还很有些韵致。
    “坏了大人今日兴致,若是放心不下,可请两位娘子去我太学里的青柳茶馆暂待。”
    太学里的青柳茶馆在文人骚客间很有些名气, 只是平日里不对外人随意开放, 非得有些关系引荐才得以入内。
    瞿先生与几个友人偶有来此, 不过今岁瞿家流年不利,瞿先生也没这心思踏足了。瞿青容幼年时随瞿先生来过一回,如今再看,依旧是垂柳如幕,风吹拂动,池水微皱,格外清幽雅致。
    “这青柳茶馆每一间茶室望出去的景致都不一样。”有萧萧的竹,苍劲的松,还有繁茂飘香的金桂。
    瞿青容这话的意思很明白,陈博士曾传话说好生招待这两位女娘,小厮就顺着瞿青容的意思,另开了几间给她们挑选。
    可惜眼下天寒,时节不大对,金桂无香,竹太清冷,松柏翠绿倒是不错,若是落上一层薄雪就更美,但天公不作美,所幸茶还不错,吃一盏来解困消食。
    青柳茶馆是一间三层的池边小筑,走廊内室里随处可见一些文人的书画墨宝,大多笔锋挥洒,恣意风流,岑开致虽不会品鉴,但也看得出好坏,听瞿青容讲解一番,就更能体会良莠了。
    许是因为太学出了这样的事,没人有兴致来此吃糕品茗,吟风弄月,偌大一间茶馆一时间只有几个仆从和她们俩。
    瞿青容与岑开致从顶楼逛起,一圈圈又兜了下来,准备再回茶室里吃盏茶,远远的就瞧见茶室门口站了几个人,小厮一瞧见她们回来了,忙道:“您瞧,我不曾骗您,这间真是有客人的,两位娘子是去楼上看书画了,茶还没用完呢。”
    远看就觉得眼熟,岑开致走近些,一看,还真是施明依。
    “岑娘子,你怎么在这?”施明依不是一般的惊讶,岑开致一个小食肆掌勺的厨娘,怎么跑进太学的青柳茶馆来了?还给了她一间顶好的茶室。
    施明依目光落在瞿青容身上,细细打量着她,疑心岑开致是借了她的势才进来的。
    岑开致对施明依无甚好感,笑道:“一别多日,施娘子安好?我阿娘答允为我置业的银两可送来了?”
    施明依不曾想她无耻至此,脸皮胡乱抽了抽,强压轻蔑笑道:“这事儿岑娘子还是亲自与阿娘相谈吧。我在中间把话递来递去的,惹得旁人还以为我得了多少油水呢。”
    说话间,又来了一个捧着油纸包的小厮,道:“两位娘子,你们要的红果酸糕来了。”
    施明依身侧还站了个同泉驹差不多年岁的小郎,正好奇的看着瞿青容和岑开致,闻言很是不悦,道:“方才我们要糕点,你还扯谎说什么厨下没开火,眼下怎么又有糕点了?”
    他说着就气喘起来,呼吸急促,像是有气喘病。
    “慢些慢些,药囊呢。快些拿来!”施明依急得厉害,斥道:“我又不是平白说你们的,那茶室窗子迎风,叫我家阿阳吃得一肚子的冷风。眼下激出喘病了,看我不告到国子监去,要你好看。”
    小厮没做声,却是撇了撇嘴,心道,‘窗户进风,那你不开不就行了?还国子监?国子监的老大人哪管我的事儿,真是笑话。’
    施明阳喘得难受,岑开致瞧着有些不忍,道:“进来暖暖先吧。”
    其实也不算施明依矫情多事,施明阳这病娇贵,冷不得憋不得,所以既要烧炭取暖,又要通风去烟气。
    施明阳缓过气来,捧着热茶喝,见岑开致她们吃糕点,眼珠子转了转,一副强忍不言的样子。
    “太学的公厨吃死了人,虽说青柳茶馆的小厨房是单设立,事情未查明之前也不敢开火,本只给我们俩上了壶茶,糕点是我叫他们去外头买的。”
    听岑开致如此解释,施明阳的神色和缓些许,笑道:“岑阿姐你同柳夫人有些像。”
    施明阳从小在舅家长大,待柳氏全然只是几分面子情,听他不喊娘,只称夫人,岑开致倒也不做他想,只点了点头。
    施明依飞快的蹙了蹙眉头,道:“就你这身子,可还要来临安上学?”
    施明阳有些急,道:“自然了。”
    他有些不好意思的觑了岑开致一眼,小声道:“若是不能进太学,桐庐书院也是好的。”
    施明依面色更是不愉,道:“去桐庐书院你还不如留在明州!”
    “可太学学子有定数,江家已经进了两个名额,哪还有我的份啊。”施明阳说着被施明依拧了一把,讷讷不言了。
    施明依有些尴尬,抬头一瞧,却见瞿青容和岑开致凑到一块去赏茶室墙上的松涛图了。
    “青容,岑娘子,你们先跟我回去吧。这一时半刻的,大人铁定是出不来了。”
    泉九说着一脚迈了进来,他也不认得施家姐弟,觑了他们一眼,对瞿青容招招手。
    “武学没事?”岑开致见泉九出来的早,问。
    泉九想起那满地秽物的景象就皱眉,道:“武学那几个小郎,牛犊子一般的身量,郎中灌了些瓜蒂散下去,吐了一地,就好了。不过看脸色也是被折腾的够呛。”
    三人往外走,也没理会那姐弟俩。
    泉九送了两人上马车,叮嘱阿山,“小心些。”又对两人道:“我还得同大人碰面,阿山在外头,先送你们回去。大人下令封了太学、武学,出入暂时都要身份明证。”
    施明依今日是礼送不成,马屁也拍不成,只好带着施明阳先回去,到了太学门口却被大理寺的人给拦了。
    第58章 羊肉汤和蓖麻籽
    施明阳欢快的冲着正在上马车的岑开致, 喊道:“岑阿姐,帮帮忙。”
    大理寺的守卫也曾跟去南山寺,闻言小跑过来询问岑开致,得知他们是江海云的夫人和小舅子, 就放行了。
    倒欠岑开致一个人情, 施明依心中大为不快, 自己是出门没看黄历, 这才惹出这么一场笑话来。
    难得岑开致有闲, 江星阔有空,却没想吃来一件大案。
    瞿青容见岑开致挑了车帘往后瞧, 笑道:“唉,什么叫望穿秋水,大抵如此了。若是有人今夜难眠, 不如来同我睡?”
    “泉九留在太学了, 不得空。”岑开致回嘴。
    瞿青容勾勾岑开致的下巴, 道:“日后与他有一辈子好睡的,只怕睡厌了他, 我不贪这一日, 还是美人好。”
    岑开致怕痒躲开, 笑道:“真好似个嘴坏花心的浪荡子。”
    她们倒是笑闹得欢, 泉九和江星阔却头疼得紧。
    毒源已经查出来了, 是一道冬日的例菜,炙羊肉锅子。
    虽是例菜,却也有不同。太学与武学一样,学生分为上、内、外三舍。上舍生的羊肉夜半就得卤下, 鸡鸣时分就得做起, 才赶得上午膳。先卤再煨, 羊肉是上好的羊肉,切了腿块连皮带骨的大肉,还放了好些香料药材下去一通熬煮。
    肉香汤浓,滋味入骨,什么叫鲜,鱼羊为鲜,这一口汤就是鲜之一字最好的阐明。再配上一个酥皮的芝麻饼子,咬一口绵密软嫩的羊肉,嘬一口奶香滋味的羊汤,这一餐饭食吃得人神魂都乐意供奉。
    内舍生的羊肉锅子就差一些,余下那些较为肥腻的羊肉部位就给了他们,配料简单些,汤倒也熬得浓白,再撒一把芫荽,就上一口水晶蒜,滋味也补足了。
    外舍生的羊汤锅子就好似外头普通小食肆卖的那样,小半是羊骨头,大半是芜菁和豆腐泡。这万事都怕比较,你若是不比,这锅子也不差,芜菁炖得半透明,清甜无丝,豆腐泡吸足了汤汁,一咬下去就流了满下巴。反正这一锅子,搁穷人家那也是过年才挨上一口的好菜。
    出事的那一份菜,就是上舍生的羊肉锅子。如此自然会怀疑是否有学生心存嫉妒,有意暗害。
    “公厨的大师傅和洗菜的帮工都是做老的人了,虽说各忙各的,可锅边没离过人呐。他们也没见学生进过后厨。”
    死了学生,还是学生害的,这是太学里几个博士最不想见到的真相。
    江星阔令人整理出了公厨前头的院子,羊肉锅子倒在几层白细布上,筛出细碎的杂骨和香料,几个仵作医官正跪在上头,一点点寻找可能的毒物。
    天色昏沉,只能命人在边上挑着灯笼。黄仵作家境不甚富余,仵作这一份公差收入也不多,许多香料他食都没食过,杯弓蛇影了几回,几个医官都笑话他。
    泉九有些不忿,道:“我们大理寺清贫,不比你这太学里的几个医官如此好眼力,只怕香料食得也多。”
    几个医官拿着火钳夹在那瞎忙活,恍若不闻,倒也不敢再阴阳怪气的挤兑黄仵作了。
    黄仵作跪在细布上,沾了半身的羊汤,香喷喷的,捏着一粒棕斑豆站了起来。
    “这是蓖麻吧?”天色昏暗,他也看不太清。
    江星阔走了过去,看清那豆子的模样,道:“是蓖麻籽,找一找,一共多少。”
    有了目标就好找多了,可医官和仵作们一共也只找出三粒的蓖麻籽。
    黄仵作道:“症状也对得上,口麻,咽痛,又腹痛腹泻。很像蓖麻中毒啊。”
    “瞧瞧,那羊汤缸子有那么大,这几粒蓖麻籽就算是碾碎了,毒性也不足以致人死。许就是不小心混进香料里去。”
    吃的东西中有毒,自然是厨子最可疑,所以整个公厨的人都被留了下来,闻言跪了一堆,连声喊冤枉。
    “大人,大人,羊汤的佐料有胡椒,白芷、黄芪、当归、党参,这些东西我们素日里都是用惯了的,分门别类摆在橱里,怎会弄错?”
    泉九已经飞快的进去察看,几个存放香料药材的木柜摆列整齐,统统倒出来叫人查验,并没掺杂蓖麻籽。
    “大人,这蓖麻随处可见的,我在武学的学舍边上也瞧见一丛,太学约莫也有。泉驹说大家都知道这蓖麻籽有毒,平日里也没人管它,偶尔拿来弹玩取乐。”泉九道。
    “太学里有,”一个医官斜了黄仵作一眼,说:“蓖麻可入药,可治湿疹,灭蛆、杀孑孓。我们医馆前头就种着一丛。这羊汤锅里就三粒,还是完好的,真吃死不了人。”
    “是只找到三粒,不是就三粒。”泉九重申。
    医官指了指地上的羊肉汤渣,道:“您这网密,能漏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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