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案硬得很,加之是坐姿,哪里能睡得安稳,还未天亮,周锦书便又醒了过来。
    他一醒,便提笔作画,他从未画过春宫图,好容易画完一副,却连自己也看不过去,只得撕了。
    时至正午,他方画完一副尚算满意的。
    周母来唤周锦房,见周锦书在作画,心中有些欢喜,但走进了,却发现他画的不是甚么梅兰竹菊,亦不是甚么美人图,更不是甚么人间百态,而是淫靡的春宫图!
    周母怒道:“书儿,你画这春宫图作甚么!”
    周母觉着是自己误了周锦书,这十几年在周锦书面前俱是柔声细语,哪里这般大声说过话,现下是实在气急了,才破口而出。
    周锦书全神贯注地在润色,并未注意到周母进来了,闻言,抬眼看了周母一眼,冷声道:“左右我已无仕途可言,画春宫图算得上甚么,总不能饿死了去罢。”
    “你······”周母对周锦书寄望甚深,盼着他能念书上进,未料他竟直言自己已无仕途可言。
    周母又气又急,想再劝周锦书两句,但迫于生计,又见周锦书坚持,只得无奈地换了话茬:“书儿,你可是饿了?出去用膳罢。”
    周锦书白日要摆字画摊子,约莫费了半月的功夫,几近不休不眠,方将十副春宫图画完。
    交画时,那客人十分之满意,爽快地将五两银子塞到了周锦书手中。
    周锦书得了银子,先去衣衫铺子,为周母选了匹缎子,做了件衣衫,又为自己买了一方新砚台。
    他揣着剩下的银两推开了自家院子的矮门,眼下已入了秋,院中的活物皆是一片萧瑟,枝丫光秃,黄叶落地。
    作者有话要说:
    小周的人生太坎坷了,一章写不完,下一章继续
    科举分为:院试,乡试,会试,殿试
    院试考中后称作秀才,乡试考中后称作举人,第一名称作解元,会试考中后称作贡士,第一名称作会元
    第64章 番外七·周锦书·下
    周锦书先去衣衫铺子取来了为周母做的衣衫,又随手买了只烧饼充饥。
    周母白日在家做些手工活,酉时便去了落云楼做工,周锦书到家时,周母已走了,桌面上还留着她做好的一碟子白灼青菜,一尾俩指宽的清蒸鲫鱼以及一碗白米饭。
    周锦书将这些全数吃完,又回书房中作画去了。
    他画的是一只扑蝶的白猫,蝶与白猫皆是活灵活现,像是要双双从宣纸上窜出来似的。
    过了子时,周母却还未回来,周锦书便沉沉地睡去了。
    次日,周锦书醒时,周母已回来了,只额角处有一块青青黑黑的,以发丝遮掩着。
    见周母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周锦书一面用早膳,一面思索着该开口询问,还是佯装不知。
    用罢早膳,周锦书取了新做的衣衫往周母手中一塞,道:“送你的。”
    他许久未主动与母亲说过甚么话,是以,不过短短三个字,他说得极为别扭,话音还未落地,便转身走了。
    周锦书当年少年得意,却会试落榜,心中怨恨母亲,有很长的一段时日,不论母亲与他说甚么,他一个字都不予回应。
    如今他深知母亲的艰辛,却因生疏过久,不知如何与母亲说话了。
    周锦房,在扑蝶的白猫周身画了一丛杂草,杂草之生命力最为旺盛,无需人侍弄。
    “书儿,你看我这穿着,是否太过艳丽了些?”
    周锦书一抬首,见母亲换了他新做的衣衫,衣衫是浅黄色的,算不得艳丽,想是母亲穿惯了深色的衣衫,才这般说的罢。
    周锦书张了张口,笑道:“很衬你。”
    他对旁人都是笑脸相迎,对母亲却不知为何,笑得勉强。
    周母战战兢兢地道:“我已年过四十,穿这个色,当真不会惹人侧目?”
    周锦书没好气地道:“送你了,你便穿着,啰嗦甚么?”
    闻言,周母不敢再多言,小心地退出了书房。
    过了约莫十日,周锦书在这十日间,从未见过周母穿浅黄色的新衫子,便发问道:“我买给你的衣衫,你为何不穿?”
    周母搪塞道:“我舍不得穿,便收起来了。”
    周锦书见周母模样奇怪,便去落云楼问了打扫的小厮。
    他这几日生意不错,加之之前画春宫图收入的五两银子,手头尚算宽裕,见小厮不理会他,便塞了半吊子铜钱到小厮手里。
    小厮心中腹诽这人小气得很,但到手的铜钱没有还回去的道理,便答道:“你那姑母的亲生儿子据说是个画春宫图的,云翎姑娘不过是随意说了句‘你这衫子倒是不错,你儿子也算孝敬,但据闻他是用画春宫图赚来的银两买的衣衫,你不觉得穿着磕得慌么?’云翎姑娘为人和善,想来不是故意找茬,应是激你姑母劝你表弟莫要再画劳什子的春宫图了。你姑母一听,却气急了,伸手推了云翎姑娘一把,人没推到,自己倒是磕桌角上头去了······”
    未待小厮说完,周锦书便愤愤地走了,他气愤云翎姑娘这般与母亲说话,亦气愤自己为何要答应画春宫图。他更为惧怕十三岁那年的噩梦重现——那解元公的母亲乃是娼妓,万人枕,千人骑,之前那娼妓还道孩子的父亲病弱早死,指不定她根本不知孩子是谁人的种,现下得再加上一条:娼妓之子果真是娼妓之子,与春宫图倒是相配得很。
    时至隆冬,周锦书生了冻疮,望了望外头纷纷落下的雪花,呵了下手继续作画。
    他已不再画春宫图,画得皆是花鸟虫鱼等活物,这些画就算卖得出去,也远不及画春宫图赚来的银两。
    但他咬牙坚持,撑着一口气,绝不再画春宫图,即使之前□□宫图之人百般利诱,他也不曾松口。
    又过了几日,雪霁初晴,周锦看,竟意外看到了一本春宫图,里面有十张便是他所画的,却是那人未告知他,便将十张春宫图尽数入册付梓印刷了。
    他气不过,但又无半点法子,毕竟对方也不曾允诺他不作他用,且五两银子确实高过行价不少。
    他出了书肆,便去街上摆摊,摊子还未撑起来,便有一人走到他面前,问道:“这画如何卖的?”
    他方要笑脸相迎,一抬首,却见站在自己面前的居然是许久未见的岳明,这岳明穿得干净体面,细皮嫩肉的,面色红润,一副未经风霜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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