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槿仍旧是平时那副恭谨严肃的样子,看不出早有准备,却也看不出一点儿慌乱:“我前些日子修炼时出了岔子,周身灵气运转不得,宗主、陆峰主、邵峰主、李峰主等都知道。”
    李清韵道:“修炼出了岔子,灵气暂时运转不得,也算不上什么大事。”
    君衍之淡淡一笑,手中突然发出一道灵气,直直嵌入朱槿的前胸。
    “啊——!”
    惨呼刚过,汹涌灵气自朱槿体内呼啸而出,又被他迅速收住。他紧抿着唇说不出话,眸中却露出一丝慌张。身体全都已经恢复自如,哪里还有半点灵气运转不得的样子?
    文荆小声说:“朱师兄,你这修炼出的岔子倒也好治得很。你若不说,我还以为是君师兄把你身上的禁制解除了呢。”
    陆长卿等人胸中怒气翻滚:“朱槿,究竟怎么回事?”
    李清韵生平最恨被男人耍着玩,刚才又像个傻子似的为他说话,怒气横生,飞过来将他的颈项掐在手里,越捏越紧:“朱槿,你骗我们,是什么用意?”
    朱槿:“……”
    他一句话也不解释,又不肯认输,脸上的青筋暴起,被李清韵手中的灵气环掐得面色青紫,双眼渐渐往上翻着,连呼吸也有些不顺。
    云溪长老冷淡地望了席放一眼:“你自己的徒弟要出人命了,你倒是淡定得很。”
    文荆气不打一处来,小声向君衍之道:“现在该怎么办?”
    君衍之轻声道:“别急……李清韵不会杀朱槿。”
    李清韵冷冷瞄了君衍之一眼,心中暗骂一声,动作果然缓和下来。她不过是让朱槿吃点苦头,并不想真的要他的命。这个人与《五行归元剑法》有关,她自然不敢拧断他的脖子。
    她的身体一晃,站在十几步开外,冷淡观望。
    朱槿像条被扔上岸的鱼,半跪在地上大口吸气。
    现在所有的人都知道事情不像想象中那么简单,却千头万绪理不清楚,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云溪长老轻轻捋着胡子:“朱槿,这件事你若不解释清楚,这辈子只怕要在地牢中度过。”
    “……我知道。”
    文荆冷冷道:“十八年前恒阳宫一案,根本不关你的事。你的修为不过是筑基中期,怎么可能灭了杀害陆师祖的金丹魔修?你是非不分,为了一片愚忠而葬送一生,可不可惜?”
    他这话是对朱槿说的,却偏偏面向着席放,果然见他平稳无波的眸色微微一动。
    文荆又道:“陆师祖年轻时曾说,是非对错,各人有各人的看法。人的立场不同,心中的善恶之分也大相径庭。我每每想到这句话,心中都生出一股寒意。”
    他望着席放:“席宗主,我忍不住想,陆师祖若在世,会不会认同你所作出的事?”
    席放缓缓地说:“不要把他牵涉进来。”
    君衍之笑了笑:“当年灭了恒阳宫,却未能把《五行归元剑法》拿到手。想要铲除魔修,自己却落得修炼魔道的下场。在暗中操纵了这许多年,没能讨回传承,没能振兴剑宗,没能陷害段轩,甚至连我也无法控制,自己反而落得不干不净。这一生之中,从头到尾就是彻头彻尾的‘失败’二字。陆师祖若知道了,我也不知道他会有什么看法。”
    席放的双目中升起一团火焰。
    君衍之道:“席宗主,你一生高处不胜寒,知己难寻。我今日便告诉你,你的想法我都能理解。做大事者,为达目的当不择手段,只有成败,根本没有是非对错之分。成了,名垂千古;败了,一抔黄土。你既然早已经为自己造下坟墓,想必已经看开了一切。”
    他指了指站在一旁的朱槿:“如今事情败露,诛仙塔不在你手上,将来也没有转败为胜的可能,你何不可怜一下这一个对你忠心耿耿的徒弟?”
    朱槿紧紧咬着牙。
    文荆半眯着双目,突然抽出长剑向朱槿狠狠一挥!
    火舌喷出几丈,眼看就要落在朱槿的身上。一道剑芒却挡在他的身前,将那一道火舌卸去大半。席放收了剑,转头向着文荆道:“不要伤他。”
    文荆:“……”
    君衍之又隐了声音,缓缓地向席放传了几句话。
    这话谁也没能听见,席放却慢慢现出一丝说不清楚是什么的表情来,似乎释怀,又似乎悲伤,甚至有一丝的向往。
    云溪长老此时已经明白了大半,胸中情绪翻滚,表面上却也不露出来。他沉默了很久才道:“席放,你受资质所限,这一世也难以生成元婴。当年我选你做剑宗掌门,对你的性格也了解得差不多。你究竟是如何知道恒阳宫的传承的?”
    所有的人都像石头一样一动不动地等着,无人敢发出任何声音。
    早晨的雾气在众人之间飘渺而过,缓缓荡开。
    仿佛过了几个时辰那么久,席放终于缓缓开口:“那是弟子与陆师弟幼年时一同发现的。”
    “如何发现的?”
    “……”
    云溪长老又问:“恒阳宫被灭门一案,就是你的策划?”
    席放的心思却似已经不在众人身上,他慢慢转身,并不答话,向着巍峨的群山、大殿和铜像望了很久,背影竟然微微颤抖。
    终于,他缓缓道:“当年、近年之事,弟子房中都有记录,长老可慢慢自行翻看。弟子再留下来也没什么意思,还是先一步去找陆师弟了。”
    声音不再是平日的沉稳,似是悲伤、又似欢喜,仿佛也终于将一切都置之脑后。
    说到最后,一道剑芒突然挥出,向着云溪长老怀中的诛仙塔而来!
    陆长卿喊道:“宗主!”
    山谷中铮鸣之声震荡,经久不歇。众人回神之时,黑色的塔沉静地落在青石地面上,席放却已经不见踪影了。
    ·
    文荆第一个回神:“师兄,救师父!”
    贺灵向朱槿道:“我们师父被关在哪里?”
    朱槿正望着诛仙塔呆呆发愣,被文荆喊了几声才恍惚着说:“……在地牢。”
    果然是本来要把他们一网打尽的!
    文荆、君衍之与贺灵不再耽搁,向着山脚下赶去。
    清虚剑宗的地牢建在玉容峰底,被阵法、结界守护,长年阴冷不见太阳,对道修的修行最为不利。文荆有云溪长老传授的入阵术法,匆匆忙忙地带着他们穿进去。一出阵,便听到了阵阵男子的嘶吼,声音沙哑酸涩,带着哽咽的哭腔,似乎痛苦难当。
    那地牢传声极大,沿着狭窄的石壁便能感到那人的痛楚,让人的汗毛根根竖起,不寒而栗。
    文荆小声道:“席放究竟对师父做什么了?”
    君衍之:“不晓得。”
    心急火燎地在地牢中前行,窄小的甬道一过,视野豁然开朗。
    这里是清虚剑宗最安全牢固的地牢,只关押罪大恶极、修为高强、犯了重规的弟子。一排黑色的玄铁将这里分成三间,震耳欲聋的嘶吼声正是从尽头的一间发出,从近处听来,更是叫人心惊胆战。
    文荆连忙凑到那房间前面:“师父!”
    地上三散落着一本一本的书册,字写得相当好看,不像是书本秘笈,反倒像是什么人的笔记。地牢的尽头阴暗处,缩着一个披头散发、看不出来是什么的东西。
    那东西发出嘶哑的叫喊,手捧着几本书册,又似哭、又似笑,没有片刻的平静。
    文荆着急道:“这是疯了?”
    君衍之淡淡“嗯”了一声:“本就难以控制心魔,想必席放又对他施了什么术法、或者给了他什么刺激,这才变成这副模样。”
    贺灵道:“把他打晕救出来吧。”
    三个人不再多说话,各行其责,不到片刻就把晕厥的段轩抱了出来,由贺灵背在身上。他望着地上遍布的狼藉道:“你们把这里收拾一下,我先背他回去静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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