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主动找到了她的外公外婆,礼貌而又克制的说:“谢谢你们这段时间的关心和陪伴,外公外婆,可我到底是沈家的孩子,有自己的爷爷奶奶姑姑。”
    “和你们走得太近了,是会让家里的很多人不舒服的,你们还是回家去吧。”
    “我以后在自己家会过得很好的。”
    沈韫仪记得自己好像很小就学会了那种成人式的冰冷而又虚假的腔调了。
    她至今都忘不了,她外公外婆看她那种错愕的眼神。
    她的表情却纹丝不动。
    在那以后,她的外婆外婆就回了自己的老家穗城,和沈韫仪一年也几乎见不到三次面。
    沈韫仪给他们买房,他们不要说自己早就住惯了老小区,习惯了周围邻里,菜市场和跳广场舞,逛公园的位置,沈韫仪给他们请保姆,他们拒绝,说习惯了老两口自己干活,不习惯家里有外人,这么大一把年纪了,如果连家务活都不让他们干,他们也不知道活着还能干嘛。
    沈韫仪只能拼命的给他们打钱,希望他们能过得更好一点。
    可到最后,外公外婆走了。
    沈韫仪才发现,自己这么多年给他们打得钱,他们竟一分钱都没有动,全部存了下来。
    沈韫仪只能把这些钱全部都捐了。
    外公出事的时候,沈韫仪正在国外谈生意,为了不让她担心,外婆把这件事瞒得死死的,一点风声也没有透露给她,等到沈韫仪从国外回来的时候,甚至连外公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
    后来,沈韫仪把外婆接到了港城,却发现外婆已经是癌症晚期了。
    哪怕沈韫仪再有钱,再有势,用尽了一切最好的医疗手段,竭尽全力也没能挽留老人的生命。
    沈韫仪心里其实很清楚,不论她现在混得多成功,多位高权重,也是掩盖不了,她就是个不孝的外孙女的现实。
    沈韫仪不知该如何消弭自己的痛苦,只能开了一瓶又一瓶的威士忌,倒进杯子里,一杯又一杯的仰头喝下。
    她闭上眼睛,耳畔响起的全是外公葬礼时,外公外婆周围邻里不经意叫她听见的嘲讽和议论。
    “丁家那个外孙女啊,真不愧是豪门出身的大小姐啊……这骨子里流的血都是冷的,和我们普通人不一样……”
    “她除了给钱,还会干什么?老丁两口子缺的是钱吗?”
    “你们是没听说,上回老丁两口子因为她被绑架了,人绑匪威胁她,她是怎么跟人绑匪说的,她说她从来没和外公外婆生活在一起,对他们没什么感情,拿他们威胁她没用,他们就是死在她面前,她也不会眨一下眼睛……”
    “虽说最后老丁两口子被救出来了,但谁知道她心里是不是就是这么想的呢?”
    因为沈韫仪和三房之间的明争暗斗,沈韫仪从没为自己的外公外婆做过什么,但外公外婆却因为她遭遇了绑架。
    为了不让绑匪和三房的人抓住她的软肋,沈韫仪在得知这件事后,连脸上的笑容都没有变一下,非常无情的反过来讥嘲了绑匪,平静的宣告了她对外公外婆毫无感情,暗地里派人和警方联合才算是将外婆外婆安然无恙的救了出来。
    沈韫仪无所谓别人怎么看待自己,冷血无情也好,心狠手辣也罢,别人爱怎么说怎么说,她不想解释,也懒得解释。
    但她却不知道——
    在知道她说过的那些话后,她的外公外婆心里会怎么想她这个外孙女。
    沈韫仪又是倒了一杯酒,一仰头,就是全部喝下了。
    ……
    路清珩是在这个时候抵达沈家的。
    沈家的管家知道他是大小姐孩子的爸爸,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还是放人进了门:“……路先生,您怎么来了?”
    “我有东西要给她。”路清珩扬起自己手中的礼物盒。
    他知道,今天是沈韫仪外公的忌日。
    所以,他一定要把这个八音盒亲手交给她。
    管家是知道沈韫仪对路清珩的特殊的。
    就路清珩这一个个保温桶往他们家给大小姐送饭,送各种补品的架势,再加上他们还有个孩子。
    管家当即道:“大小姐在楼上露台。”
    他也是知道每到这个日子大小姐就会不开心,还是希望这位路先生能让大小姐高兴一些的。
    不过,这路先生也不知怎么回事,小少爷也不带……不然,大小姐开心起来的几率还会更大一些。
    路清珩难得理会别人心里的弯弯绕绕,提着沉甸甸的礼物就是直接上了楼。
    这个八音盒是他亲手做的,因为他听说沈韫仪小时候有个一模一样的……
    为了制作这个八音盒,给沈韫仪一个惊喜,当年他天天背着沈韫仪,夜里就跟做贼一样,还跟隔壁历史系,考古系的教授学习了该怎么仿古,做旧,历时大半年他才一点点不假手于人的完成了这个八音盒……
    路清珩上了楼,正打算把礼物给沈韫仪,一推开门,却看到了满地的酒瓶和已经喝到白皙的脸上泛着红晕,眼神也略带迷离的女人。
    “你怎么喝这么多酒?”路清珩把礼物放到一边,当即蹙眉。
    沈韫仪可能是真的喝得有点多了,已是顾不上维持自己的温柔和煦,八面玲珑,甚至连笑都笑不出来,冷冷地看着路清珩便问:“你怎么来了?”
    她问完,看也不看路清珩一眼,就又是倒了一杯酒。
    就要直接干。
    她其实真的很像醉一场,体验一下不省人事的滋味,但她酒量实在太好了,根本醉不了。
    “你醉了,别喝了。”路清珩面对沈韫仪少有强势的时候,见状当即一步上前,眉心紧皱,一把夺下了沈韫仪手中的酒杯。
    沈韫仪可能是真的醉了,把礼貌和克制忘得一干二净,伸手就要抢夺路清珩手中的酒杯,没好气的横了路清珩一眼:“我没醉!”
    她的眼神高傲而又不耐烦,就像是在嫌弃路清珩是什么麻烦又令她无法摆脱的垃圾。
    路清珩态度强硬的一手制住她,另一只手高高举起酒杯就是不肯给她,淡淡道:“我说你醉了,就是醉了。”
    沈韫仪心里烦躁得厉害,路清珩越是捧着她,她就越是冷漠,见够不到酒杯,当即不耐烦的一把推开了路清珩。
    可她醉了酒,在用力过猛,推开路清珩的刹那,险些自己也跌倒了。
    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就像是从蹦极一样急速坠落,但却没有摔倒在地上,而是落入了一个熟悉而又温暖的怀抱里。
    路清珩抱住了她。
    沈韫仪无力再推开他,在路清珩的搀扶下,坐到了露台边的沙发床上。
    路清珩一抱住她,就闻到了她身上浓烈的酒气,此时的沈韫仪再没了平日的和煦温婉,将骨子里的冷清全部体现了出来。
    但路清珩却半点也不觉得自己会被这冷冻伤,反而觉得沈韫仪冷得让人心疼。
    路清珩一言不发,静静看着她。
    沈韫仪对上他的视线,感觉好像是自己不论怎么态度恶劣,怎么发脾气,这个男人都不会对她生气一样。
    她不能理解。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用一种认真的目光看着路清珩,轻声问道:“你们是不是都以为沈韫仪是无所不能的?”
    路清珩看着她,没有说话。
    沈韫仪根本不需要他回答,便自问自答了下去:“沈韫仪自己也是这么以为的……”
    “可到了最后,她才发现,她不过是在自以为是,夜郎自大而已。”
    小时候,在选择推开外公外婆的时候,沈韫仪在心里想,她会很努力很努力的,很快等到她掌握了足够的权势,再也没有人能够威胁到她的时候,她就把外婆外婆接回来,天天和他们待在一起,也没人敢说她一句,到时候她和外公外婆就能再也不分开了。
    可她不知道的是,命运的馈赠从来都是有价格的!
    世事也不会全如她所想的一般发展……
    就算她机关算尽,运筹帷幄,把一切思虑得再周全,也终究还是斗不过天命。
    没有什么会一直停留在原地等她。
    上天是不会让一个人把什么好都占全的!
    在外公外婆去世以后,沈韫仪夜深人静的时候,时常一个人在想,她出身就已经是衣食无忧的大小姐了,就算什么也不干她这辈子也不会缺钱花。
    她为什么非要去争,非要去抢,非要去报仇呢?
    她如果能够放下执念,做个无忧无虑的大小姐,随心所欲的陪在外公外婆身边尽孝,为他们颐养天年,承欢膝下……那样子的日子会不会比现在幸福很多,快乐很多?外公外婆也不会带着遗憾和孤独离世。
    可世上没有如果,再睁开眼,她仍是那个冷血无情,谁也不在乎的沈小姐。
    “不,我从来没有觉得你无所不能过。”路清珩淡淡看着她,沉声道:“在我眼里,你一直都是一个很努力很努力,想要保护身边所有人,以为自己能把天撑起来,却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的小女孩而已。”
    他从来没有觉得沈韫仪无所不能过,他一直心疼的都不是她的柔弱,而是她的不肯服输,不肯示弱。
    他见过很多时候的沈韫仪,温柔的,谈笑晏晏的,八面玲珑的,游刃有余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但无一不是自信的……他从未见过如现在这般自我否定的沈韫仪。
    沈韫仪听到他这种说法,顿时觉得有点可笑:“小女孩?”
    在父母死后,她从小就已自己是大家姐,是未来的家族继承人自居了。
    哪怕亲近如沈佳慧,也是不可能真正把她当孩子看的,而向来对她要求严格的沈老爷子就更加不会了。
    她从未觉得过有人会认为她是小女孩?
    “你喜欢我吗?”沈韫仪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突然笑出了声。
    “当然。”路清珩毫不迟疑,但却没有急于表白自己,而是语带讥嘲地看着她,不知是在笑她还是笑自己:“不然,你以为我坐在这里干什么?”
    “专程过来看你发酒疯?”
    “切,你喜欢我什么?”沈韫仪听了他这话,却是一下子嗤笑出了声:“美貌?家世?金钱?权势?”
    她冷笑出声:“你了解我吗?知道我是个怎样的人吗?”
    “我个人觉得,世上应该没有几个人比我更加了解你。”路清珩直言不讳,在某些方面他总是有着极致的自信。
    从认识沈韫仪开始,他就知道这个女孩是完美的,完美得没有半点人间烟火气,待人接物,行为处事都能游刃有余,看起来温柔亲切,实则骨子里却是沁入肺腑的冰凉。
    很多人觉得,沈韫仪就像是一块无瑕的玉,是一支亭亭净植的莲……可远观而不可亵玩,只能放在案台上供起来,供人观赏,而不能贴身佩戴。
    因为太冷了。
    会刺伤,冻伤很多人。
    但路清珩却不在乎,从见到沈韫仪开始,他就很想温暖她,保护她,就算牺牲自己,粉身碎骨也无所谓。
    “了解?”沈韫仪喃喃重复将这个词,念了不知多少次。
    念到路清珩都觉得她是不是开始说胡话的时候,沈韫仪才冷声道:“你别以为我现在看起来很温柔,对孩子也好,你就觉得我是什么好女人,好母亲了?”
    “我告诉你吧,如果你们威胁到我的事业,我能抛弃你们第一次,就能抛弃第二次。”沈韫仪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将狠话说道了极致:“在我的权势和地位面前,没有什么是我所不能舍弃的,我父母留给我的遗物,我的外公外婆,从小陪伴我的保姆……”
    她其实不懂世上怎么会有路清珩这样的人?
    他脑子是有问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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