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綰岑抿了抿嘴唇,盖起口红,套上burberry丝棉混纺红色洋装,南帮她拉上背部拉鍊。
    「你在想什么?」
    南盯着车灯照射的海面,金綰岑问他。
    「死后是一件很特别的事。」
    「怎么说?」
    「如果投海死亡,尸体会变得难看,浮肿溃烂,甚至被鱼吃掉,我听过鱼肚内发现男人生殖器的可怕传闻。然而同样尸体,烧成骨灰洒进海里却变得相当唯美。」
    「我们对无形的想像总是比有形来得宽容。」
    「我无法忍受法会的敲锣打鼓,诵经普渡。人生已经太多繁文縟节,死后还要再来一次真的受不了。」
    「毕竟是文化传统。」
    杜佑南不以为然。
    「二战时期,美军在美拉尼西亚地区开设军事据点,当地土着看到那些巨大无比的军舰、战机,并且从里面搬出生平未见过的珍稀物品,土着根本无法理解,他们又怕又惊,实在搞不懂对方施展了什么神奇魔法,他们称飞机叫大铁鸟。等到美军离开,土着凭自己的科技水平悟出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金綰岑颇感兴趣。
    「那些美军的服饰和大铁鸟是与神灵联络的媒介,只要奉献,他们就能获得乾粮和罐头。于是土着把美军遗留的制服、旗帜、枪枝放上祭坛,用乾草编成运输机,嘴里喊着wegaga起舞。你也知道那种黑人土着的舞蹈都不具备美感技巧,却奇妙地耐看,人类学家着迷地看土着在地上插满火把引导乾草飞机降落,拍下照片……不管这个,总之,他们认为这么做就可以得到和白人同等的神力,获取源源不绝的粮食。你可以想见,当他们原先的世界观破灭,只能依靠崇拜出来的东西再次进入世界而不至于毁灭……」
    南指着海面如绸缎的一条光带:「你猜海里是不是真有一条龙?」
    「我不知道,南,如果你需要平静,我会静静陪你,但是我不能给你任何仪式或物质。我也不过是个土着女孩罢了。」
    「我不想用这种方式进入世界,以前想,现在不想。」南摇头。「我喜欢听你说话,偶尔说出睿智的话,偶尔说些笨拙的话,你让我永远猜不透。你是土着中最可爱的那位。」
    「好,我们可以说一整天的话,没话说时就喝拿铁、可乐娜,你嘲笑我是个疯子,而我会爱上你的疯狂,我们一起看你拍摄的电影,或看法兰西斯˙柯波拉(francisfordcoppola,教父)的电影一起入睡。」
    「还有做爱。」
    金綰岑压住他伸来的手大笑:「拜託,我不想换第三套衣服,穿一件就够折腾人了。杜佑南,看镜头。」
    「嗯?」
    「你爱我吗?」
    杜佑南没回答,他把摄影机镜头转掉。「这么暗拍起来会像鬼片。」金綰岑把摄影机关掉,他的手摸上金綰岑紧绷的脸。「我爱你,当然。」
    「留下纪录的爱不行?」
    杜佑南打开车窗,溼透的空气彷彿把稜角泡软了,汗一滴一滴溶化了妆,金綰岑拿纸巾擦乾。海岛人厌恶战争,他们看见枪枝便拿来膜拜,毫无技巧地半裸跳舞,身体软绵绵,只想吃眼前果子饱腹,溼答答的身体没入海底,他们还在祭拜那些闪亮亮,谁都不愿意对谁怨懟。
    「抱歉……」
    「为什么要抱歉……你完全不需要对任何人道歉……」南倾身捧起她的脸。「这个世界上,我最爱的人是你。留下什么对我来说太沉重,我不想把自己遗留在这座岛屿。」
    「你想去哪?」
    「希腊,你说好不好。」
    「希腊破產了喔。」
    「正好逢低买进,房租便宜。」南笑说。
    肺部像是掛满水珠的玻璃,金綰岑哼哼唧唧随电台的日本歌吟唱,打个嗝都会吐出泡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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