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晚》将你復活
    (抱着你的那天与探望你的今天穿着同一双鞋)
    掐着轮椅扶手,林晚吟不愿意相信自己听见的一切,如果可以,他想要立刻就离开这里,下一刻,他举起手要白涵冰过来,「我不想打扰你们团聚,现在我想离开这里。」
    白涵冰收到指示上前将林晚吟推离开现场,按照林晚吟期望的回到房间后再度回到洛青仪身边,洛云真确认林晚吟已经离开后,再度开口。
    「十二这次不会再犯一样的错对吧?会接下这里,对吗?」
    「当然。」洛青仪坚定回道,从他此时此刻的眼神中,洛云真已经找不到以前那为了林晚吟拚死拚活的神色,取而代之的,是十年前就从一而终的冷漠与坚持。
    洛青仪或许会对他说的、做的有意见,对于这一切也或许并不是很开心甚至觉得愤怒与抵抗,但是最终洛青仪总会回到自己身边、照着自己所下好的棋局一步一步往前走。
    他一直以为林晚吟的所作所为不会成功,事实证明了最后自己才是对的,林晚吟自十年前便输得彻彻底底,就算是洛青仪找到了林晚吟结果也是一样的,林晚吟从来没有战胜过自己,十年前是这样,十年后也是这样。
    能在生命终幕之前看见一切都按照着自己亲手排列往前前进的感觉甚好,洛云真不禁想,脸上浮上了祥和。
    早餐结束,洛青仪说着要去看看李修德便离开了座位,与白涵冰前往李修德所在的别馆穿越辽阔的庭园时像是随口问了:『林晚吟回到房间在做什么?』
    白涵冰拿出纸笔写道:『他正在看自己以前写的日记。』
    洛青仪无力地笑,「要是有用的话,他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了。」
    正常一个有记忆有过去的人看见以前写的日记会怎么想?肯定是怀念、想着过去怎么会这么蠢、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情?一字一句都可以勾勒出许多想像与回忆,一面对过去的经验有所体悟,一面期许自己的未来有不一样的突破,但林晚吟不同,他既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要他思考是要如何思考?
    他看日记就像在看别人写的小说一样,所有的过程都没有办法触动到内心,也不明白那个过程怎么会发生到自己身上,所有的一切都是架空且不真实,难以想像日记上写的曾经是自己的亲身经歷。
    如果有用,林晚吟不会像现在这样,一丝一毫没有长进。
    别馆前,李修德斜靠着玄关前的矮楼梯扶手愜意地抽着菸,见洛青仪与白涵冰走来,识相地将菸捻在随身菸盒里,靦腆地笑了笑,比了手势要洛青仪跟他去一趟他所指的地方。
    那是一片茂密漆黑的森林,没有路径,只有野兽走过的兽道,也不是人能说走就能走的,李修德却指向那里,洛青仪点点头,并不畏惧,明白两人要前往的是何处。
    洛青仪举起手轻挡,要白涵冰别跟着过来,指示她回到林晚吟的身边。
    那是长久以来警察查也无法查的禁地、是洛氏企业与达官权势封锁的界线、所有真相埋藏的地方,洛青衣、苏净怡、萧仰光三个门徒被弃尸的地点。
    「所以你跟老头说好了?他同意让你去?」李修德问。
    「老头说要将教会交给我,所以我想我有权利看看这以后都会属于我的土地是长什么样子。放心吧,他不会动我,他已经失去过我一次所以大彻大悟了,我想他也不会对你怎么样。」
    李修德将手插进破烂的夹克口袋,转身往目的行去,「是吗,他开我的那一枪不像是相信我,一有差池是要杀掉我也不足惜的样子,明明我是代替苏净怡才成为的门徒四,他并不完全相信我。」
    洛青仪低下头,「剩下没几天,我处理好了。。」
    李修德顿了顿,看了看手中有着日期的錶,没有多说什么,接着他盯着自己踩在兽道上的旧球鞋,想起自己第一次来这里时也是穿着这一双鞋。
    或许冥冥之中註定了些什么,他想。
    两人走进树林,远处高楼上的洛云真也接获报告,起身靠近窗边静静看着两人进入的树林,想像着两人的背影迅速埋没于枝叶树影间,洛云真的指尖触碰窗帘,转身隔绝了窗外的光线,在身边门徒的搀扶下缓步走回床边靠着,看来筋疲力尽。
    病魔夺取了他绝大部分的体力,他能站着、笑着、说着已经是耗尽了热量,与罹病之前相比,洛云真简直不敢想。
    他看着墙上的电子历,还有三天的二月二十二日就是林晚吟的记忆清空的日子,但现在有了不确定的因素,他在余正仁意识清楚时强制进入了余正仁的潜意识,让自己的记忆有可能会提前在这两天就清空一切。
    这样很好,所有的棋子都在他佈上的局中,意识到自己时日无多,洛云真特别珍视馀下的一分一秒,能快点也好,这样他就能在自己有限的时间内尽快安排下一步。
    他是如此汲汲营营、求生的慾望如此强烈,反观跟他一样的林晚吟却一心求死。这令洛云真完全无法理解。
    所以他再怎么样也不会让林晚吟死去。
    再过几天,当林晚吟再度成获新生时再告诉他也可以,届时他会是一张能令自己自由发挥涂鸦的白纸,没有什么办不到的。
    面对身旁教徒露出的担忧表情,洛云真逕自回道:「放心吧,十二不会背叛我,他知道我手上还有他想要利用的棋子。只有我知道让一不会再发病的办法,如果他是真的想救一、想要一以后都记得他的话,事过境迁后,他会需要我的。」
    身边的男性教徒敛首不语,仅是静静地将洛云真抬到床上歇息。
    洛云真说是在同他说话,倒不如说像是自言自语。
    而远处另一个房间的林晚吟就着照射进房间来的微暖日光读着,有很长的时间,他动都没有动过,同样的一个姿势,他就这么静静坐在轮椅上聚精会神地读着,看着每字每句陌生得可以,但他却从这些文字中冥冥间意识到。
    尤其是档案夹内的苏净怡与萧仰光名字出现在自己的日记时。
    最终,林晚吟意识到,洛云真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自己"復活"。
    李修德与洛青仪穿越树林,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兽道上,李修德一面劈着前头杂乱的草、一面想着苏净怡,心里不禁乱了起来,两手不安分地摸起口袋找着方才放入的菸。
    终于找着,李修德点燃一根,「跟老婆分了很久,久到我都不知道过了多久,纪念日这种东西只有女人会记,没有老婆之后我根本不知道纪念日什么东西,连时间流动都忘记了,见到净怡后我才他妈的大梦初醒,这孩子长那么高、原来这么大了?…我才惊觉时间真的在流动。」
    「当时跟我老婆…前妻分开的时候,净怡还只是个小宝宝,谁知道再看到她…她长得那么大、大到不是我能抱的年纪。」说到这里,李修德苦涩地笑了。「她大到可能一个不小心太亲暱,我就会被社会局关心了,没想到终于能毫无顾忌抱着她的时候,“她好沉“,我竟然只有这么想。」
    那回,李修德意识到他与他成年的女儿之间是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没有男孩之间的称兄道弟勾肩搭背,有的只有保守的距离,当然,那是她活着的时候,死了的苏净怡与他没了伦理上的距离,剩下的只有生与死。
    但那又是一道鸿沟,永远的鸿沟。
    两人穿越过树林,来到一片小小的草原,草原中有棵砍半的树,那便是照片中,死去的门徒头戴花圈蜷曲身体双手合十跪拜的树。
    李修德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棵树与怀中的重量,逕自上前触摸,试想着能与苏净怡的灵魂连结、知道当时她在想什么,「现在想起来,我都觉得不可思议,我怎么会…只想着她怎么会这么重,而不是想着,我有多惋惜错过她成长的那么多个日子。」
    「我是一个失败的父亲。」李修德说。
    洛青仪看着那棵树,脑中瞬间闪过洛青衣的死状,心道他也不可能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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