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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早上起,柳砚莺就忙得脚后跟打后脑勺。
    老夫人订的花多数还未开放,有的连叶子都没长出来,光秃秃戳人眼睛挂人衣服,柳砚莺虽然只用站在人堆里指挥丫头小厮搬花,但衣服上也没少中招。
    她今天打扮得可是鲜亮,特意穿了袖口滚貉毛的亮色短褂,过年了主子也喜欢看府里下人们妆点自己,只要懂得分寸不喧兵夺主。
    一上午清点完各个品种花的数量,柳砚莺给花农结钱,又带人往各个院里送花。
    忙完已是晌午,但贴着喜庆剪纸的府门仍没有动静。
    柳砚莺觉得蹊跷,前世路景延每年从军中回府,从来都是早到没有迟到,为何今日如此反常?
    枉她特意领了份在前厅吹冷风的苦差,早知道就去佛堂闻檀香。
    “来了来了!”
    正想着,王大扯着嗓子从门房跑过来,两手拢在袖子里:“快快快,都把地上的泥巴扫一扫,别脏了主子的鞋。”
    柳砚莺倏地转脸看向前院:“谁来了?”
    王大一拍手:“还有谁?三爷啊!”
    柳砚莺赶忙招呼人把地砖上的泥巴印子擦抹干净。
    但听一声马嘶,军靴落地,大步流星入了府门。
    柳砚莺连忙垂头在边上站定,稍后又翕动起鼻翼,被扑鼻而来的恶臭熏得皱起脸来。她大着胆子抬起眼,想看看路景延,入目险些没吓出个好歹。
    周遭的丫头小厮也都噤了声,胃口浅的正捂着嘴怕吐出来。
    浓烈的血腥味冲进柳砚莺的鼻腔,只见路景延大白天的浑身溅血,袍角靴底一片泥泞,轮廓深邃的脸上神情肃杀,全然不似往年相见时那般和气。
    这时的他不过二十,面庞看着尚且稚嫩,但论相貌身姿已是非常出众,不知为何今次见面连神态都沉稳大气了许多。
    王大弓着腰凑上前:“三爷,三爷您这是怎么了?”
    路景延环视府内,视线在柳砚莺脸上快速掠过,将马鞭递给王大,松了松腕扣说道:“城郊遇上命案,耽误了些时候。”
    王大紧张问:“三爷可受了伤?”
    路景延道:“无碍,皮外伤。”
    柳砚莺在旁打量,心说不愧是未来救国的将才,这会儿就初见为国为民的雏形了,将来还不挣个大将军做做?
    她拿过一块擦布,憋气走过去:“三爷先随我来吧,换身衣服免得冲撞府里长辈,大过年的犯忌讳。”
    柳砚莺说完就要蹲下替他将靴底的一圈污泥擦掉,却被路景延伸手扶了一下,弄脏了她的貉毛短褂。
    柳砚莺汗毛都立起来,这是她最钟爱的一件……还说穿来见他,就这么让他脏了……
    路景延视若无睹从她手里拿过擦布,擦擦手便丢给王大。
    王大朝柳砚莺挤眉弄眼,担心她料理不好路景延衣服上这身血。
    柳砚莺装没看见,轻声细语带着路景延走远:“三爷,等会儿和老夫人请了安顺道进佛堂拜一拜吧,大过年的到底不太吉利,老夫人介意这个。对了三爷,您身上的伤要紧吗?需不需要叫大夫来府上?”
    如此关怀备至的问法,叫走在她身后的路景延脚步一滞。
    他没有随即出声,过了会儿才道:“小伤,无需叫大夫。”
    “好,听三爷的。”
    柳砚莺将人带至前厅暖阁,指使小厮去路景延院里弄套干净衣服,她又打发丫头们下去,端水的端水,端炭盆的端炭盆,很快屋里只剩下她和路景延两个。
    她精心维系着一个最纯良无害的微笑,极自然地伸过手去解路景延腰带,还没等触到他腰间铜扣就被按住了手背。
    看着那满是干涸血迹的修长五指,柳砚莺头皮都麻了。
    后厨杀鸡她都躲着走,路景延身上可都是人血!
    路景延皱着眉,话音竟有些窘迫和看穿她意图的不耐:“我自己来。”
    柳砚莺轻笑掩饰尴尬:“三爷不必拘谨,侍候主子更衣是我该做的,可是我哪里做得不好让三爷不高兴了?”
    路景延果然不吃这套:“不必,我不习惯,也不是你的主子。你不是我院里的人。”
    柳砚莺心说好一个正经人,燃起熊熊斗志:“我是老夫人院里的柳砚莺,三爷不记得我了?”
    说是这么说,但路景延怎么可能不记得她。
    小时候王府的几个年龄相当的孩子都一起玩过,长大后柳砚莺也一直是老夫人身边的小红人,进出荣春苑请安就一定和她低头不见抬头见。
    “柳砚莺。”路景延念出她的名字,垂眼望进她顾盼生姿的眼眸中去,她明晃晃注视路景延,丝毫不其中闪烁的野心。
    她今日似乎还涂了透亮的唇脂,像口衔一朵待君采撷的早春月季。
    “你不在荣春苑,怎么跑这儿来了?”
    “回三爷,今日府里进一批新花儿,我是来督工的。可巧遇上三爷今日回府,上回见面还是您去沧州之前上荣春苑和老夫人辞行呢。”
    女人的脸皮总是相对男人要薄一些。
    所以女人只有在知道自己的优势,且善于利用优势达成目的时,才敢如此开门见山地接近一个男人。
    如果是路承业那样的风月老手,这会儿已经回应起柳砚莺的暗示,和她有来有回地传情试探了。
    路景延却只看着她,不为所动,看得她本来还含情脉脉的眼神变得躲闪,精心计算过的微笑弧度也垮塌下来。
    她很快整理好眼中的情愫,无事发生般巧笑倩兮地问:“三爷可还有事吩咐?”
    “你退下吧。”
    作者有话说:
    柳小鸟迈出疯狂试探的脚杆(小鸟叼花.jpg
    第3章
    “好,那我就在外边,三爷有事叫我。”
    柳砚莺表面乖顺点头,双手背在身后使劲擦了擦沾上的血渍,如释重负退了出去。
    好他个路三郎,索性改名叫柳下惠算了,年纪不大,脸孔倒是摆得老成。
    合上门的一瞬她将脸拉得老长,对路景延没来由生出些不情愿,虽然自己也只顶着个十六的壳子,但不论如何都难以接受一个二十岁的“小男人”。
    不是说二十年纪小,而是她死过一次,总有种比路景延多活五年错觉……
    柳砚莺站在门外以手做扇,深呼吸劝自己不蒸馒头争口气。
    记忆里,前世他忙于战事未曾婚配,别说妾室,就连妻室都空着。这种只懂家国天下,不懂儿女情长的男人最好上钩,想想路景延几年后的成就,自己要是能趁他还不得势就将他拿下,没准还能和他当正头夫妻!
    柳砚莺如意算盘打得“噼啪”响,笑意吟吟又多了几分耐心。
    门内,路景延轻挑眉梢搓搓指肚,指尖除却舞刀弄枪留下的薄茧,还残留柳砚莺袖口貉子毛蓬软的手感。
    很真实。
    趋炎附势世态炎凉的真实。
    路景延几乎可以笃定,前世的柳砚莺和他一样,死而复生了。
    路景延昨夜在山沟醒来,随后惊愕地发现自己回到了二十岁。他记得这个地方,那年他自沧州赶路回京,路遇村庄起火无人生还,遂回府派人前来调查,原来是土匪作祟,烧杀抢掠不留活口。
    只是这次他醒来时,村民竟告诉他村庄因他获救,土匪被尽数杀退,而他也滚下山,被找到时昏迷不醒。
    他怅然坐在庄户家的土炕上久久不能平静,问过大邺年号后,阖眼接受了现状。前世的他约莫已中敌军的调虎离山之计,没能等来援军,战死沙场。
    时光回转,千头万绪。
    路景延垂手站在偏厅,转头望向门外以手做扇正焦躁扇风的曼妙剪影。
    她定然也重生了。
    否则十六岁的她,打死都不会打一个庶子的主意。
    等了会儿,丫鬟小厮进进出出将清水、衣物和药箱子送到。
    路景延回府的消息也传到了平旸王妃那去,王妃只派了人来请他过会儿玉清苑小叙,见见父亲母亲。
    路景延穿戴整洁从门里出来,亮相便是芝兰玉树的俊逸郎君,不似上阵厮杀的武将,光看模样只像是连句重话都不会对妻妾说的谦谦君子,果真是高门望族女子眼中不二的夫婿人选。
    柳砚莺重又回进屋去,指使丫头将换下来的脏衣服拿去洗了。
    路景延淡扫那堆染血的衣物一眼:“不必,都烧了吧。”
    上辈子哪怕赢回濯州,边关仍是大大小小战事频发,敌军擅打伏击,在草原四处为营行踪不定,大邺焦头烂额无计可施,唯有次次派遣精兵强将出关迎战。
    他不愿平旸王府和大邺重蹈覆辙,烧了这身血衣,权当是让前尘变作青烟一缕,重新开始。
    路景延去往玉清苑给平旸王和王妃请安。
    他站在垂花门外听见里间传出欢声笑语,霎时思绪如风吹花落般纷乱,心说这可不就是恍如隔世?
    那声音有路承业,也有他亲妹路云真,思及这个妹妹,前世征战在外之后便再没与她团聚过。
    那厢路云真等得迫不及待,走出来第一个发现他,飞扑上来撞进怀里:“哥哥!哥哥你回来了!”她抬起娇俏的小脸,笑容满面梨涡浅浅,又去扒拉他手掌,“怎么舅舅不照顾你?年年回来两手都是粗茧,一年比一年厚,哎?怎么还有条新伤?哥哥!你这伤哪来的?”
    路景延失笑:“这点小伤算什么。”
    前世他和妹妹总是聚少离多,临死前走马灯时脑海中竟拼不出一张路云真完整的脸,他印象中妹妹还只是个孩童,实际那时她已因为平旸王和世子的丧期,错过了谈婚论嫁的年纪。
    如果他没有死,凯旋而归之后便能为云真觅得佳婿,可惜,前世的路云真等到的只有延长了的丧期。
    “哥哥你快来,阿爹阿娘都在等你。”
    路景延被她牵着带进厅里,哪怕早已有了准备,在抬首看到座上冷酷肃然的平旸王时,他胸中仍有热流奔涌,难以平复。
    上辈子平旸王带着世子战死,他也死在疆场,整个王府只剩一屋子老弱妇孺和年幼的五郎。
    若下阴曹地府,路景延无颜面对平旸王,如今他回到二十岁时,便有机会挽回所有人的结局。
    首座上,平旸王神色沉凝端坐不语,一旁的平旸王妃便也审时度势不先开口。
    路景延跪地行礼道:“儿路景延,拜见父亲,拜见母亲。”
    平旸王不急着让他起身,只问:“承业说你回府时满身血迹,还要下人烧了血衣,是为什么?”
    坐在下首的路承业被点名,朝路景延笑了笑。
    王大在府里还有个弟弟,叫王二,他是路承业屋里的人,王府里的消息在他那自是灵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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