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秀芝自诩是个会察言观色的人,她见大房几口子脸上都挂着沉重之色,一声不吭的光听她说,也没人接一嘴,尤其是她大伯子潘兆科,以往不是挺牛逼哄哄的吗,这会儿也蔫巴了。
    朱秀芝竭力忍住心中的得意,又对潘阳道了一句,“大哥,你看我说的怎么样?成不成?”
    就在朱秀芝断定潘阳一定会应下时,不想潘阳却叹了口气,状似为难道,“秀芝,可怎么办才好呀,可能要让你失望了,这样吧,你这两天找个时间赶紧回娘家,叮嘱朱克勤她女人多烧点好的给他补补身体,就他那小身板子,可禁不起基建队的折腾啊。”
    张学兰正在刷锅,一大瓢刷锅水对着朱秀芝不远的地方泼了下去,朱秀芝躲闪不及,油乎乎的被溅了一裤脚。
    张学兰呵呵笑道,“秀芝可对不住啊,天黑了我眼神不好使,以后没事可别再过来了,下回这刷锅水可就要直接招呼到你身上了。”
    这回朱秀芝可算是听明白了,感情人家大房两口子是在看她耍猴,联合起来把她玩得团团转,朱秀芝气得发抖,方才的乐呵劲不在,换上一副泼妇骂街架势,双手掐腰,对着张学兰呸了一声道,“你给我等着,信不信明天我就先让你男人去公社劳教几天。”
    回应朱秀芝的是张学兰又泼了一瓢刷锅水,这回朱秀芝可没那么走运了,整个身上全是油乎乎的水,甚至还有一片菜叶子挂在她小褂盘扣上,她来不及把菜叶子摘下来,尖叫一声,骂骂咧咧逃出了老潘家。
    送走了朱秀芝,张学兰把碗筷放在灶台上罩上笼布,还是有些不放心道,“兆科,真不会出事吗?”
    潘阳喟叹了一声,安抚了道,“你只管放一百个心,我早就跟士尧弄好了。”
    ——
    出了老潘家之后,朱秀芝连家都没回,窝了一肚子火,抱着鱼死网破的心态,直奔到潘士聪家。潘士聪除了是潘西村生产队大队长以外,尚且兼任村基建队队长,村里但凡举报投机倒把的事全得找他。
    潘士聪正坐家门口抽烟呢,朱秀芝风风火火的找过去,对着潘士聪就是一阵绘声绘色描述。
    潘士聪静静地抽着烟,一声不吭的听着,等朱秀芝全说完了,他才犹疑道,“这事当真?”
    朱秀芝拍胸脯道,“谁要是瞎说,赶明个我出门就被雷劈了。”
    潘士聪见她说得太过,忙打断朱秀芝的话道,“空口无凭,我也不能单凭你一面之词就给兆科叔定罪。”
    朱秀芝忙道,“我当然知道是这个理,我也不是瞎说,我知道那块地在哪儿,现在就领你上山去看看怎么样?”
    潘士聪抽了口烟,外头黑黢黢一片,这个点让他跟她去山顶?这女人疯了吧。
    潘士聪皱眉道,“要去也得明天去,现在轰轰隆隆搞这么大动作,还叫不叫人休息了,真搜出来个什么就算了,要是什么都没有,你这不是让我被人戳脊梁骨吗?”
    尽管朱秀芝恨不得潘士聪立马叫上基建队去抄潘兆科的家底子,但潘士聪都这么说了,她也不好再多说,只是不停叮嘱道,“那明天一早,最迟明天一早,你可立马带人去看看啊,去晚了就该毁尸灭迹了。”
    潘士聪不耐地应了一声,转而道,“大婶子,兆科叔怎么说都跟你一家子,你至于要这样急吼吼的吗,是跟他有杀人的仇恨?”
    闻言,朱秀芝面上讪讪的,呵呵了两声才道,“哎呀,士聪你还不知道我的性子吗,村里觉悟性高的,我说第二,没人敢称第一。我也不想来跟你说这事,倒显得我这个人里外不是人,但我这个人吧,一旦知道了,就搁不住心里,心里油煎似的熬,我虽然不识字,可也懂得一个道理,我们可是社会主义,早晚要共同富裕的,怎么能让资本狗来搅了局。”
    潘士聪身为基建队队长,自然比大多村民政治觉悟高,朱秀芝说的他当然懂,潘士聪沉吟了一下,让她回家,一切都等明天再说,这可不是小事,他得好好考虑周全。
    朱秀芝回家之后饭也没心思吃,在压井口洗了手脚躺床上翻来覆去,一夜也不安稳,等外头天朦胧时,她再也睡不住了,立刻从床上爬了起来,她要去喊潘士聪一声,让他动作快点,生怕潘兆科动作比她还快。
    朱秀芝的动作有些大,潘兆房迷迷糊糊醒了,见他女人动作麻利的穿衣套鞋,就问了一嘴,“起这么早,干嘛去?”
    朱秀芝压根就没同潘兆房商量举报潘兆科的事,眼下也不准备同他说,只是对他道,“你睡得你的,管我这么多事儿!”
    潘西村大队基建队里一共有二十来个队员,由村里觉悟性高、家庭成分好的村民组建而成,头几年风头正盛的时候,整日什么也不干,就在村里巡查,就看哪家哪户偷摸干了不该干的事儿,只要被逮到,立马带到公社劳教,一到晚上就借用公社中学的操场,号召全公社社员开大会,把犯了罪的全拉上去,挨个批.斗。
    因为大革.命的结束,这两年要好上了许多,基建队队员不再像以往那样狂热,除非出现太过分的,不然他们基本上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眼下潘士聪不过喊了两个队员一块,由朱秀芝领着上山。朱秀芝跟潘兆房去过她大伯子偷开菜园的地方,可以肯定她绝对不会带他们走错路。
    只是令朱秀芝难以置信的是,本该种满蔬菜的小菜园子光秃秃的,更不能想象的是连种过菜的痕迹的没有,空有一片石头块杂草在那堆着。
    朱秀芝不停地自言自语道,“作妖了,简直作妖了...”
    不死心的朱秀芝又让潘士聪带几个人去抄潘兆科的家。
    “他家养了鸡,地窖里绝对还藏了大肉块...我们老农民一个,终年到头能有几个钱?你看他家人现在,不是穿新衣裳就是成天吃大肉,连着床单被罩都换一新,没有偷摸干买卖,能有这些钱买东西?你们要是不信我,士聪你可以自己先去他家看看,看我说得有没有假,这些可都是我亲眼见到的。”
    听朱秀芝说得有理有据,潘士聪也有些疑惑,别的不说,就潘兆科突然买了辆自行车都够让他吃惊的了,尽管他对外称那是他家老大买的,可潘士聪还是不能信,穷了多少年的家,悄无声息的就过得比别人好了,不得不让人往那方面想。
    潘士聪思量了一下,还是决定不太多人直接去抄家,万一什么都没抄到,大家都是熟人,他面子上也挂不住。
    潘士聪让其他两个队员暂时不要声张,也让朱秀芝先回家,从山上下来之后,他一个人溜达到了潘兆科家。他要装成很随意的串门子,先看看再说。
    潘阳早料到潘士聪会来,哪也没去,就坐在家里等他。
    见潘士聪来‘串门子’了,潘阳像什么都不知道一般,像往常一样同潘士聪闲话家常,甚至把潘士聪领进了堂屋,东头间和西头间的屋门都大开着,任由潘士聪有意无意的打量。
    床还是用破门板拼接而成,底下垫了石头块,蛇皮袋装的柴禾垫子上铺了几件你破衣裳,就算是床单了,床上的被似乎已经很久没洗过,黑乎乎的,尤其是堂屋潘恒春的床上,似乎还带着一股浓浓的脑油味儿。
    张学兰就坐在二层石台阶上给潘阳的破裤子打补丁,潘士聪手掐腰从堂屋出来,抬头看看廊檐顶,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挂。
    他又走到地窖口跟前,开玩笑似的对潘阳道,“兆科叔,你家地窖里藏了些什么好东西,我来瞅瞅。”
    说完,不等潘阳应下,潘士聪一把揭开盖在地窖上的草垫子,地窖不深,能一眼望到底,里面储藏了老潘家一年的粮食,除此之外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如果硬要给潘阳按个罪名的话,也就是廊檐底下放着的自行车了。
    可人家也有说法,人家儿子如今在县城上班,吃得是公家饭,按月领工资不说,还有各种票据领,买辆破二手自行车怎么了?人家有工业劵,有那个买自行车的条件!
    潘士聪在潘阳家转了一圈,压根就没发现什么可以拿来定罪的物件,出了老潘家大门,潘士聪点了根烟,狠狠抽了一口,朱秀芝就在老潘家大门口不远的地方等着呢,见潘士聪出来了,忙跑到他跟前,连声道,“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该叫基建队人把他带去公社了吧?”
    潘士聪看了朱秀芝一眼,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一大早的被这个女人折腾起来,忙活半天,连个屁都没搜罗到,他能不火大么!
    潘士聪没好气道,“你这张嘴要是再乱说,我就把你带去管教管教!”
    等大门外头潘士聪的声音渐远了,张学兰朝她男人看了一眼,见她男人给她使了个眼色,张学兰才起身把自家大门关上,再拿木栓反插上,长长的吁了口气,压低声音对她男人道,“兆科,刚才可把我吓坏了,家里那些东西呢?你都藏哪了?”
    潘阳总不能对张学兰说都藏在她空间里了,就支支吾吾道,“反正是你找不着的地方,这段时间我们都低调些,等风头过了再说。”
    张学兰又吁了口气,想到朱秀芝那女人,她忍不住呸了一声,“这个烂了心肠的死女人!以后我要是再同情二房分毫,我张学兰三个字就倒过来写!”
    ☆、第19章 号一更
    早在被潘兆房发现之初,潘阳就喊上张学兰一块上山,两口子抹黑把菜园里的菜全给连根拔了,能卖的全拿去卖掉,半生不熟的就留着家里吃。潘阳还拿大铁锹把松了的土壤全给拍板正了,上面还扔了碎石头,夏季雨水又多,下了几场雨地干了之后,压根就看不出来种过菜。
    要知道,二房靠得住,母猪能上树!
    得亏潘阳有先见之明,昨晚朱秀芝前脚刚走,潘阳后脚就喊全家人一起行动,该收的东西一股脑全打包了起来,连夜搬到潘老五家去。
    潘老五老两口子如今全被潘阳送去了省城,潘阳从省城回来前,老两口把家里钥匙给了潘阳一份,让她没事去他们家晃荡两圈。
    既然都没人住了,门一锁不就完事了?农村人有些迷信,家里一定要有人气在,哪怕潘阳不天天睡在潘老五家帮忙看门,也要时不时过去转两圈,把他家门窗大开透透气。
    眼下倒是方便了潘阳,家里的新衣裳、床单被罩、毛线还有风干鱼肉和鸡仔,全给潘阳和潘士尧抹抬放到了潘老五家里。
    不过潘阳还是不放心,趁着没人之际集中意念把东西全存到了自己空间里,唯有这样她的心才能安安稳稳的揣在肚子里,毫不担心被人发现什么。
    可怜朱秀芝这个女人,信誓旦旦的要抓住大房的尾巴,没想到竹篮打水一场空,还给她男人潘兆房知道了她偷摸举报大房的事,被她男人狠揍了一顿。
    到底是亲兄弟,潘兆房就是再不是东西,也不忍心去举报潘兆科,可想而知他知道朱秀芝偷摸举报后,把她揍得有多狠。
    朱秀芝被她男人揍,最开心的要数张学兰,她如今可乐呵了,白日里东家串西家,和一群中年妇女东家长西家短,不等太阳落山,她就早早的把晚饭做好,催着家里老少赶紧吃饭。
    为啥这么急?因为吃完了饭,她要赶着扛大板凳去潘家村小学操场参加批.斗大会,批.斗的对象是原潘家村小学三年级班主任朱克勤,不仅潘家村生产队的所有人要参加,就连其他村的都会过来,把小学操场密密麻麻围成一大圈,里三层外三层,别提多热闹了,去晚了寻不到好位置根本看不见!
    “阿哒,你不去了?”张学兰收拾了碗筷,让她男人抗一条大板凳,让她儿子也抗一条,大家都急吼吼的往学校大操场赶,只有潘恒春坐在二层石台阶上没动摊。
    潘恒春从布兜里捏了两搓旱烟草放进烟袋锅里,点上抽了一口,听大媳妇这么问他,潘恒春摇摇头道,“你们去吧,我就不去了,没意思。”
    和小一辈的人不同,潘恒春才是真正受过罪的人,回想起大革.命刚开始的十年,国家政治生活不正常,全国上下跟着处于一种非常动荡和混乱的状态之中,市、县、社、队四级,一切工作都以革.命大批判来开路,他们生产大队选拔了二十来个家庭成分良好、战斗力强的中青年后生,组成基建队,他们的任务就是专门搞阶级斗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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