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世本以为跟了宫留玉,从此缩在后院就能高枕无忧,没想到麻烦还是上赶着找来了,她皱了眉头,抬步在院里转着圈,最后缓缓地闭上眼,回忆第三世死时的细节,然后又慢慢地睁开,捏了把院墙上的雪放在自己嘴里含化了,那冰凉的水一路滑到她胃里,让她不由得打了个激灵,眼神也渐渐清明起来。
    李家绝不能留在京里,不然牵绊起来可就没完没了,但她要做的不光是让李家走了,还得想个说法让宫留玉这边不起疑心才是。她想到这里,忍不住微皱着眉头叹了口气,所以说人不能说谎,不然以后开了头那谎就得一个接着一个的说,稍有不慎就得被人发现。
    但不管杜薇心里有多不情愿,李家人这天还是如约而至,她已经有了成套应对的法子,便依着宫留玉的吩咐,躬身站在垂花门处来迎,李家夫人守时,她已经提早来了,却只等了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就迎来了李家的轿子。
    李夫人今年四十有三,出身于西北大族,显贵煊赫,面容端正,虽称不上貌美,但举手投足都是极规整的礼仪,杜薇垂头讽刺地笑了笑,很快又抬起头,福身笑道:“夫人见谅,府上没有正经的女主人,殿下便吩咐奴婢来服侍您。”
    李夫人自然早就探听过宫留玉的喜好,知道眼前这位是谁,更知道这世上许多受宠的下人比不受宠的主子更值得结交,此时见她礼数规整,说话也中听,便把手上的水玉主子褪到她手上,笑道:“说的哪里话,本就是我们家突然叨扰了,还望殿下不要见怪才是,我…”她一边说一边对着福身行礼的杜薇虚扶了一把,后半句却在见到她面容的刹那戛然而止。
    杜薇从容地抬起头,欺身上前了几步,微笑道:“夫人说的哪里话,国公和您是贵客,殿下欢喜还来不及呢,哪里会嫌叨扰?”
    她正要抬步再靠近些,李夫人的嘴唇就颤动了几下,面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尖声道:“你别过来!”
    李夫人心里惊慌至极,本来早就该死了的人,如今突然出现,这让她怎么能不惊慌?
    杜薇心知肚明,面上却诧异道:“夫人这是怎么了?奴婢难道有招待不周之处?”她又上前几步,李夫人却连连后退,她嘴角噙着冷笑,面上却做出一副愕然的样子,不解道:“若是夫人对奴婢不满,只管说出来,奴婢自去领罚就是了,可若是晚了,您可就迟了,今日殿下可不止请了您一家,总不好让别家夫人都等着吧?”
    这话大概是提醒了李夫人,她鼻翼极快地翕动了几下,挥退了身后才反应过来的丫鬟,深吸了口气勉强道:“你说的是,不能迟了。”
    她虽然终于敢迈开腿,但是却不敢让杜薇扶着,便唤了一边的丫鬟来扶,杜薇十分自然地缩回了手,口中慢慢地道:“这样怕是不好吧,殿下特意叮嘱了奴婢要好好招待夫人,如今这般莫不是嫌弃奴婢粗手笨脚招待不周?”
    李夫人现在心思慌乱,便随意敷衍了几句,一行人慢慢地向前走着,等行至后面院子的时候,她似乎是心定了些,大概是想着大白天的妖魔鬼怪不敢显形,便强扯出一丝笑意,试探着问道:“我看杜姑娘你礼仪倒是规整,不知是哪里学的?”
    杜薇回道:“奴婢曾在宫里当差,后来主子因为行止不当获了罪,本来还应当在宫里混日子的,后来偶然遇见了殿下。殿下不嫌奴婢蠢笨,便将奴婢留在身边听用。”
    李夫人勉强笑了笑,继续问道:“那…那你进宫之前,在哪个府上当差?”
    杜薇叹了口气,捋了捋袖口的风毛,缓缓笑道:“奴婢原来是陈府的家生子,后来陈大人犯了错,陈府罢官的罢官,抄家的抄家,奴婢便被送去了徐府,后来徐家二小姐进宫,便也将奴婢带了进去。”
    李夫人到底跟着李国公见了这么多大风大浪,此时心神已经定了下来,得体笑道:“你是个有福气的,跟的主子都有本事有名望。”她想了想,继续探问道:“那在陈府之前呢?可还去过旁的地方?难不成你一直就在陈府当职?”
    “其他的事?”杜薇笑了笑,抬手摸了摸额头,看着远处被冻的剔透的树枝笑道:“七八岁上头伤了脑袋,以前的事已经记不得了。”
    李夫人心往下沉了沉,仍是撑起笑容和她勉强应付了几句,杜薇把她带到女眷开席的地方,福身道:“奴婢去殿下那里看看。”
    李夫人来的极早,此时宴席上就她一位,她笑着让她去了,一转眼却沉下脸,遣散了身边几个丫鬟,只留下一个年级瞧着比她还大的嬷嬷,沉声问道:“陈玉家的,依你看这人是她吗?”
    陈玉家的为难地摇了摇头,连连苦笑道:“回夫人的话,老奴也看不出来个详细,若说是吧,总觉着她和小时候不太一样,若说不是,可这模样也太像了点,虽然她眉目比小时候长开了不少,但跟家里那位也越发像了。”
    李夫人微闭着眼睛回想了一时,然后猛地睁开眼冷声道:“我看错不了的,那个孽障的模样我就是化成灰也认的出,跟她娘一样的脸上带煞,天生的丧门星!”她想着担惊受怕的那几年,双手不由得攥紧了,眼底带了些狠意:“你说这事我该怎么处置?”
    陈玉家的连连摆手道:“夫人莫要着急,她若是个普通下人,那么自然是宁杀错不放过,为了保险也该想法子除了去,可她如今是九殿下身边的得意人儿,您可得慎重查清楚啊。”
    李夫人吐了口气,缓缓的道:“你说的是,是我一时想左了。”她慢慢地道:“等会儿我想法子把人查查,你去把这事儿传给老爷,让他在前面也探问着这人的来历。”
    陈玉家的应了,又试探着问道:“若是真的…您打算如何处置呢?”
    李夫人垂头思忖了片刻,淡淡道:“若她真的是…那就是事关我李家上下十几口人的大事儿,这人绝对不能留了,就是得罪殿下那也是莫可奈何的事儿,毕竟得罪了殿下,老爷最多在江南任上多蹲个几年,有成国公这个爵位在,只要子孙后代出息了,咱们李家照样能威风煊赫,若是这个把柄留着,那可就是掉脑袋的大事儿,说句犯上的话,咱们朝上那位皇上着实不是个宽厚人儿,开国那么多功臣,他手起头落都几乎杀了个干净,更何况是我们李家这种过了气的勋贵。到时候别说是掉脑袋了,就是抄家灭门也不在话下!”
    陈玉家的听得心惊肉跳,连忙躬身道:“老奴这就去传,这就去传,您先想法子验查她的身份,若是真的,可要想法子除了这个孽障。”
    李夫人疲惫地点点头,挥手让她去做事儿,一转眼却见杜薇传话回来了,她心里存了别的心思,面上却待杜薇更亲热了些,又取出一个锦盒要往她的手里塞,微笑道:“你是个妥帖人,可惜在殿下府上当差,不然我厚颜定把你讨了去。”
    这话讲的太过亲热了些,她一个夫人又只见了杜薇一面,这份亲近劲儿真是让人汗颜,杜薇退了几步道:“都是分内的事,夫人可真是太抬举奴婢了。”
    李夫人见她不咬钩,也不再执意相送,把手里的盒子收了回去,用碗盖拨了拨茶叶沫子,叹息着问道:“我看你和我一个故人之女很是相似,这才多问了几句。”她轻轻抬起眼皮,眼底透出几分犀利:“那姑娘是滇南人,你可曾去过滇南呢?”
    第49章
    杜薇一笑:“李家夫人说笑了,滇南天高路远,奴婢哪有哪个福气过去?”
    李家夫人半笑不笑地扬了下唇角,也不知信了几分,她正要再问几句,正巧这时陆续有其他几位夫人前来,她也只能住了口,取了枚枇杷果慢慢地吃着。
    府上没女主人的坏处也就在这里了,中途就陈宁代宫留玉露了个脸,招待寒暄了几句,杜薇一直在一边忙活着,幸好这几位都是大家夫人,为人礼数是尽足了,倒也不难伺候。等听到前面开宴的信儿,杜薇也吩咐打下手的人准备上席。
    陈玉家的这时候已经回来了,俯在李夫人耳边低声道:“老爷听了这事儿有些着慌,却让夫人不要轻举妄动,等他先探听清楚了再说。”
    李夫人嫌恶地皱了下眉头,她这位相公什么都好,唯独做事儿瞻前顾后畏畏缩缩,所以这些年一直成不了什么大气候,她心中自有决断,微摇了摇头道:“这事儿不能只听老爷的,咱们得快点着手才是。”她又倾身低声吩咐了几句。
    陈玉家的领会点头,略微退后了几步。李夫人转过头去,手指仿佛不经意地抚过自己的腰际,突然‘哎’了声,在她旁边的一位夫人立刻看了过来,诧异问道:“李夫人这是怎么了?”
    李夫人面色为难地摇了摇头,陈玉家的上前了几步,低头细看,然后诧异道:“夫人,您腰上系着的芙蓉环晶坠怎么没了?”
    她的音量极高,眼睛还有意无意地往杜薇那里瞟,分明就是要把事情闹大,杜薇立在一旁,侧头看去,心知与其躲躲闪闪,还不如大方过去,左右是躲不掉的。
    陈玉家的见她走过来,眼底闪过丝得意,指着李夫人的腰间质问道:“杜姑娘,我们夫人一路就没有下轿子,怎么一到皇子府上那东西就没了?”
    李夫人抬手摆了摆:“你猫子似的鬼叫什么,不过是小物件而已。”她虽是训斥,声量却不重,没带多少斥责之意。
    杜薇平静地答道:“这位妈妈说的哪里话?难道皇子府还能出了贼不成?也许是在轿子上给颠簸掉了吧。”她对着李夫人福了福身:“不如您派人先在来时坐的轿子上找找。”
    陈玉家的面色一滞,李夫人脸色也僵了僵,却不好反驳,不然就显得太过刻意,便转头对一个小丫鬟吩咐道:“你去轿子里帮我看看。”
    那小丫头很快应了一声去了,结果当然是什么也没有找到,陈玉家的声调又扬了起来,故意上下打量了她几眼;啧啧两声道:“说起来,殿下府上的规矩自然是极严苛的,但是若是有些半道来的,仗着主子的宠信,会不会干下不当的事儿可就难说了。”她冲着杜薇一扬下巴:“我们家夫人来的时候身边就你一个外人,离得最近的也是你,如今我家夫人的东西丢了,你倒是给个说法啊!”
    杜薇对这事儿是意料之中,面上还是平静地道:“嬷嬷说的倒是有几分道理,只是不能因为我去迎人,这事儿就赖到我的头上啊。”她抬眼看着李夫人,慢慢悠悠的道:“说起来,我可没见到夫人身上有什么水晶坠子。”
    李夫人这么说本就是欲加之罪,听了这话不由得深吸了口气,微微沉了脸色:“这么说来,你觉着是我故意冤枉你了?”她重重地驻乐了下桌面:“你好大的胆子,我跟你无冤无仇,特特来冤枉你作甚?”
    两人一来二去,已经暗藏机锋地过了几句,旁边的几位夫人听得却是云山雾罩,也不知这李夫人到底想干什么,这杜薇是否真的拿了人家的东西。
    杜薇这时躬身道:“奴婢不敢,只是觉着事有蹊跷罢了。”她微微顿了顿,问道:“既然夫人既然觉着是奴婢偷了您的物件儿,那依着您的意思是想怎么办?”
    李夫人凝着她良久,嘴里才慢慢地吐出两个字:“搜身。”
    那孽障的右腰上有块黄豆大小的胭脂记,要是这个杜薇身上也有块胎记,那这事儿便可确定十成了。
    不过搜身是极跌面子的事儿,李夫人正准备强命人动手,哪怕是得罪了人,也要把心里的事儿弄个明白,没想到杜薇竟然大方地伸开手,叹息道:“本来我也是不情愿的,既然李夫人执意如此,那为了证明奴婢的清白,便在这里搜吧,奴婢到底身正不怕影子斜。”
    这话说的坦然磊落光风霁月,周围几个夫人连连点头,都开口劝道:“李夫人,这丫鬟像是个老实的,不是那等奸猾之辈,你那坠子没准是不慎掉在哪处了,想来也不是有人故意拿的。”
    李夫人却气得咬碎一口银牙,冬日里的衣服厚实,她要看的是胎记,在这里当着众人的面总不能把她脱光了看吧?
    她想了想,一个眼风过去,陈玉家的立刻上前,扬声道:“在这里搜能搜出什么详细来?你若是偷了东西,怎么会藏在明面儿上,定然是搁在了隐秘处。”
    到底是别人家的下人,岂能由着她随意揉搓,真把这里当自己府上了不成?所以她这话一出,其他几个夫人都觉着李家人有些欺人太甚,不由得坐的离她远了些。
    杜薇却长长地‘唔’了声,故意曲解她的意思,问道:“那依着夫人的意思,我是放到屋里头,还是藏到这府里的哪处?”
    陈玉家的一时气滞,然后指着她尖声道:“依我看你分明是藏在里衣里了,须得好好地搜一搜才是!”
    杜薇还未插话,就听旁边一个带着谦卑的声音传来:“李夫人,您的东西丢了,不管是不是失在我们殿下府上的,我们照着原物陪您十个八个就是了,这般跟我们殿下府上的人大呼小叫的,自己也堕了身份不是?”
    众人转过头去,就见是陈宁迈着八字步,微微欠着腰走了过来,转头对着杜薇道:“你去,照着那坠子十倍的价格在账上支取银子来还给李夫人。”他又恭敬笑道:“东西是赔给您了,这人我就先带走了,正巧我们殿下也急着要用她呢。”
    这话说的倒好像李夫人特意来讹人钱财一般,她见一个下人待自己如此不客气,铁青了脸色,陈玉家的忙接口道:“那坠子是夫人过整岁生日时大哥儿送的,并不值什么钱,但这份心意却是多少钱也比不上的,怎么能就这么平白丢了?大管事总得给个说法儿才是。”
    陈宁听她把情义拿出来说事儿,也不由得微皱了眉头,他自己也不解得很,杜薇在宫留玉身边的赏赐不少,且也是个有分寸的,并不是那等贪图小利之人,可既然不是她做的,为何李夫人就盯准她了呢?
    两相僵持的当口,杜薇淡淡地插进话来:“这么说来,李夫人是非搜我的身不可了?可若是没搜出个结果来呢?”
    李夫人见她刚才多番推脱,心里早就认定了个八九成,见她如今终于松口,不管不顾地冷笑道:“若是我冤枉了你,那我就给你敬茶赔罪。”
    杜薇点头道:“好。”她一转头对着陈宁道:“我到底是咱们府上的人,被李夫人一直这么冤枉着也显得是咱们府上待客不周,不如就让她查验一番吧。”
    陈宁知道宫留玉对她颇为看重,这才过来帮腔的,如今见她自己同意,也就不再多话,点头让人找间僻静的屋子用来查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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