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家倒还真的存了攀亲的心思,不过这事儿若是两边都瞧上了,自然是皆大欢喜,若是单一方剃头挑子一头热,更何况一头热的那方还是姑娘这边,那可真是丢了大脸。因此徐轻鸿尴尬道:“堂妹年纪尚幼,天真顽劣,所以这才冲撞了殿下,还望殿下谅解。”
    宫留玉嗤笑道:“谅解?我看你们家胆子大得很,哪里还需要我谅解?我一个外人没来过瞻园也就罢了,难道你这个徐家世子也不知道徐家的布置,带着我一个冰人往家眷住的后院走,倒也不怕发生什么有损名声的事儿,当真是好大的心啊!”
    徐轻鸿只能作揖尴尬赔笑,心里暗诽,若是真发生点什么徐家女就能再攀上一个皇子了,那反倒还好了,怕就怕像如今这样什么都没发生,他们反倒还丢了颜面。
    杜薇在旁听了一会儿,终于闹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原来徐家是瞧上了宫留玉,想招来做女婿,不过他脸酸心硬是出了名的,所以便想了招儿先把人引到后院去见见,徐老夫人再从旁念着徐家女的好处。想必那徐姑娘是十分貌美,徐家人才这般自信,可惜抛媚眼给瞎子看,宫留玉半路发现不对就要转回去,见事不好的徐姑娘顾不得矜持,只能亲自出马,没想到触了大霉头,惹得宫留玉不快,徐轻鸿这才特地赶来赔礼道歉。
    杜薇这边正琢磨事情经过,就见一个穿着淡米分色绣红色菊花交领褙子的美貌少女从垂花门处跨了过来,怀里还抱了只巴儿狗,怯生生地看了宫留玉一眼,嗫喏道:“是妾身不好,惊着殿下了。”她又低头看了看宫留玉衣裳下摆的泥印子一眼,垂头轻声道:“是春兰不懂事,这才弄脏了殿下的衣服,还望殿下莫要跟个畜生一般见识,若是实在不行…”她咬了咬下唇,低声道:“妾身就命人给殿下备上干净的外衫,这件儿等妾身洗干净了再亲自给您送到府上。”
    顺便两人还能再多接触一回,你来我往的,没准就真瞧对眼了。
    宫留玉却不是个怜香惜玉的,嫌恶地看了看那狗,又面色不善地看了少女一眼,两条浓冶的眉毛往中间靠拢,满面不悦地对着徐轻鸿道:“你怎么又把她放出来了?”不知道说的是人还是狗。
    徐轻鸿面上讪讪的,又不能说是自己老娘的主意,只能赔礼道:“臣定然严加管束,再不敢犯了。”
    宫留玉眼睛落到那少女身上,少女脸色一红,微低下头,就听他冷冷道:“我瞧着年纪也不小了,也到了该通晓事理的时候了,整日抱个畜生东颠西跑的算什么呢?难道你们徐家就是这般养女儿的?”
    那少女脸色白了白,眼里蓄泪,转身就跑了回去。
    徐轻鸿却是听出话音儿,这是不会和徐家女结亲的意思了,心里一沉,脸色赔笑道:“日后定当好好管教。”又欠身把他送上了马车。
    马车上杜薇坐在他对面,看着他忍不住轻笑了声。宫留玉乜她一眼,问道:“你笑什么?”
    杜薇轻笑道:“奴婢是觉得徐家人的行事做派也是有意思得紧,让女婿找人来提亲也就罢了,没想到竟连提亲的媒人一并惦记上了,不知道行的是哪门子规矩?”
    宫留玉歪着头看她,抬手捋了捋腰间的玉钩:“都是老六非徐家女不娶,闹得人人都以为徐家女儿才貌双全,各个都是香饽饽,所以他们这才笃定了敢打我的主意,道好似我一定能看上一般。”
    杜薇道:“徐家长房嫡出的女儿虽是要嫁了,但其他房也有几个嫡出女儿,这些人家声势也算显赫,配您是尽够了,就是当不了正妃,当个侧妃也是好的,您为何偏就不答应呢?”
    宫留玉捏了捏她的脸,语调轻柔地问道:“你真想让我娶一个回来?”
    一般用他用这语气说话都是恼了,杜薇很识趣地换了话题道:“您衣服脏了,这样子可没法子出去,那倚云峰咱们改日再游?”
    宫留玉蹙了眉:“不能让一个畜生坏了咱们出游的计划。”想了想,又孩子似的抱怨道:“到底是什么人养什么畜生,那狗直直地就朝我冲了过来,又是抓又是咬的,没得半分规矩。”
    杜薇猜那狗是方才的少女有意放出来来兜搭他的,随口笑道:“说明它喜欢您呢,这些贵人养的畜生性子都傲,旁的人才懒得多看一眼。”她拉开精致的黄花梨木柜子,取出一件长披风来递给他:“用这个好歹能遮一遮,别人就瞧不见了。”
    宫留玉依言披上,一边驳道:“谁要那畜生喜欢了?那般又脏又蠢,不知泥里打过几个滚便来扑人。”
    杜薇倒是喜欢猫儿狗儿,闻言便只是笑笑不说话。
    两人说话间,就觉着车下行的道路渐渐地不平整起来,她打开帘子看了看,就见满目苍翠,残雪堆积在青顶上,又远远地接着天边的流云,天气肃清一片,远远地都能瞧见淡烟孤村。
    两人干脆就着缓坡不行,把马车解了下来,杜薇牵着青睢慢慢地走着,马蹄在青石板砌成的路上发出‘哒哒’的响声。
    宫留玉幽幽地瞟了一眼青睢,看着杜薇道:“我看你待它倒是比待我好些,时时刻刻都要牵在身边。”
    杜薇无言了会儿,慢慢地道:“您不也时时刻刻地把我带了在身边吗?这有什么区别?”她咳了声,转话题问道:“您这是要带我去哪儿?”
    宫留玉道:“你还记得你上次帮我补衣裳的那个佛寺?”
    杜薇想了想道:“是上次徐府带人来的哪个?”
    宫留玉点点头:“听说那里来了个道士,要和一群大和尚论法,咱们去瞧瞧热闹。”
    杜薇忍不住笑道:“这帮子出家人真是无聊,一道一佛有什么好论的,拜的神仙都不一样。”
    宫留玉摇头道:“你有所不知,这是正一教的门人要在这里建立道观,可惜倚云峰的山头曾被太祖亲许给了倚云寺,他们正一教若是想在这倚云峰上建道观,须得经过倚云寺人的同意才是。”
    杜薇叹息道:“金陵那么大,去哪里建道观不成吗?非得挤在这里抢别人的。”她想到宫留玉方才提到正一教,心忍不住跳了跳,小心问道:“那这次来论道的是谁呢?”
    宫留玉略带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似乎好奇她怎么突然对这个感兴趣起来,不过还是照实回答道:“是张清绝,绰号张天师的那个。”
    杜薇心思先是飞扬,继而又是一沉,她现在就是见到人了也没用,上辈子用了这么多手段也没逼迫这人开口就范,这辈子就是有心也无力。
    她一边想法子一边和宫留玉上了台阶,突然听到一阵声量极高的异族语传了过来,在佛门清净地格外刺耳。
    宫留玉皱眉看了看,攒着眉头鄙夷道:“几个瓦剌蛮子叫唤个什么。”
    杜薇也抬头看了看,发现是几个高鼻深目,五官深邃的异族男子围着一个僧人吵嚷,还拔出手里的弯刀来恐吓,她对这些本朝的老对手也没甚好感,便摇头道:“也不一定是瓦剌人,或许是鞑靼人呢?”
    宫留玉一哂,正要搭话,就见一个面容白净,五官倒还称得上英俊的年轻异族男子走了过来,赞叹地看了青睢一眼,点头用生硬的汉语道:“好马!”他一转头,扬着下巴,神色倨傲地对两人说:“这马是你们的?”
    第75章
    杜薇看了宫留玉一眼,见他抱着胸不说话,才点头道:“正是。”
    那人又扬了扬下巴,语调还是生硬的;“这马,我要了。”杜薇眉头一皱,还没来得及反驳,他身边的长着一脸络腮胡的侍从就立刻跑了过来,从袖子里取出两锭银子递给他,他把银子跑过来,用施舍的语气道:“钱给你们了,马我要了。”
    那两锭银子加起来只怕还没有五十两,而青睢是蒙古良驹,本就少见,市面上更是千金难求。杜薇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任由两锭银子滚落在她的脚边。
    那人扔了银子,连看也不看她,兴冲冲地就要去牵马,宫留玉在一旁抱胸睨着,竟也不阻拦。
    那人的手刚刚触及马缰,青睢就长嘶一声人立起来,然后双蹄重重地落下,狠狠地踢了出去。那人竟也有些身手,就地一滚就躲开了,不过姿态狼狈,跟刚才倨傲的样子判若两人,他身后两个侍卫连忙上前搀扶,还对着杜薇喝骂道:“下贱人,伤了我们帖木儿少爷你赔得起吗!”
    这些人也真是蛮横到极点了,明明是那个帖木儿自己不当心,却硬要赖到杜薇头上。杜薇前世听过帖木儿的名字,好像是瓦剌的可汗的孩子,她又仔细回想了片刻,这才记起今年瓦剌上表朝廷,要向朝廷求和,联手攻打鞑靼。她下意识地看了眼宫留玉,就见他脸色微微阴沉帖木儿却一下子格开了两个要上前搀扶的侍卫,骂道:“滚开,让我一个人制服它!”说着就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继续向着青睢靠近,这次他学乖了,竟然侧着绕过去,一把拽住马缰,然后踩着马镫就翻身坐了上去。
    一直抱胸在一旁立着的宫留玉突然打了个呼哨,青睢又是一声长嘶,发疯一般地扬起前蹄,左摇右晃地想要把马背上的帖木儿甩下来,帖木儿却满是兴奋,两腿紧紧地夹着马腹,身子俯的低低的,看样子也是个行家里手。
    青睢却不是好对付的,带着他一阵狂奔,然后狠狠地往树上撞了过去。帖木儿也被吓了一跳,急忙想要跳下来,却站立不稳,人在地上滚了几滚,身上沾满了草叶积雪。
    几个侍从立时惊呼起来,立刻拔出弯刀,直直地就向宫留玉冲了过来,嘴里用瓦剌话喝骂着,中间夹杂着些汉语,无非就是在说:“你知道我们大人是谁”“不长眼的东西”之类的话。
    帖木儿被几个侍从搀扶着站了起来,青睢这时候迈开四蹄跑到宫留玉身边,低头温顺地立着。
    帖木儿推开侍从跑了几步,手腕一番就直直地向着青睢的脖子刺了过来,杜薇一把捏住他的手腕,冷冷道:“自己没本事驯马,就把气撒在马身上,算什么本事?”
    帖木儿一把挣开她的手腕,单手一扬,手里的匕首就要向她的左脸划下来,手在半空中却被一股大力拽住,宫留玉一推一拉,就听‘咔擦’一声,轻松就卸下了他的手腕。
    帖木儿痛呼了一声,捂着手腕竟流下泪来,杜薇定睛看了看,发现他脖颈平滑一片,没有喉结——原来是个姑娘。
    她一手捧着受伤的手腕,凶狠地看了两人一地用突厥语骂了几句,然后指着宫留玉和杜薇断喝了一声,她身后的几个侍从立刻就拔出弯刀冲了上来。
    宫留玉冷笑着站在原地不避不闪,这时从林子里飞出一只箭,直直地就插进跑得最快的侍从的喉咙,接着就有穿着墨绿罩甲,戴着盔帽的十几个侍从从林子里跑了出来,用弩箭齐齐地指着几个瓦剌人。
    自从他上次遇袭之后就加强了人手,只不过人在暗处,寻常人瞧不见罢了。
    帖木儿见情势倒转,脸色也有些害怕,但仍是强撑着高声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宫留玉用汗巾子擦了擦手,又随手扔在一边,冷笑道:“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东西,我们怎么会知道?”
    帖木儿脸色白了白,高声道:“我是瓦剌旱穆德可汗派来的使者,你们不能伤我。”
    宫留玉侧头仰唇笑道:“说到底瓦剌也不过是我朝属国罢了,可你方才拿了匕首意欲行凶,想要刺杀孤,这个罪名又该怎么算啊?”
    杜薇十分配合地接话道:“刺杀皇子王爷,视同谋反。”
    宫留玉‘哦’了声,转头道:“那孤可就有个疑惑了,孤和你并无私怨,刺杀孤难不成是瓦剌的意思?那这可就值得深究了,瓦剌是想谋反不成?”
    如今瓦剌的情势十分不好,和鞑靼的内战消耗的尤其厉害,不然也不会赶来求援了,她面色微微苍白,急急摇头道:“你不要胡说,瓦剌对大周向来是忠心耿耿,怎么会起谋反的心思!”顿了顿,她又狠狠地盯着宫留玉:“谁知道你这个皇子是不是真的。”
    宫留玉不理会她的质问,摸着下巴缓缓道:“你既然是瓦剌使节,那一言一行就代表着瓦剌可汗的意思,你刺杀孤,就是瓦剌派人刺杀孤,这不是谋反是什么?”他微微俯下身子,微笑道:“除非…你是假冒的瓦剌使节。”
    帖木儿下意识地就要反驳,但看着宫留玉眼底隐含的煞气,心里一惊,她就是再蠢这时候也能想明白,若她一口咬定自己是真使节,那宫留玉必然会借题发挥,说瓦剌派人刺杀他,没准她这次来求援要求就这么被驳回了,那她可真是大罪人了。
    她越想越是心惊,慌忙地垂下头不敢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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