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钟维见她爽利,神色有些不自在地干咳了一声儿,然后装模作样地叹息道:“几个月前巴蜀地震你也是知道的,百姓们遭了灾,我瞧着也是心急,救援的又迟迟不到,我为着百姓着想,便干脆自己上京求援,没想到被有心人参奏了一本,说我玩忽职守,擅自离任,不顾百姓的死活,我也是冤枉的很…哎!世道不公啊!”
    杜薇见他一副心怀苍生的样子不由得一哂,若不是知道他内里是个什么货色,她只怕都要被他这番颠倒黑白的说辞骗了过去。不过她面上还是做出一副信了的样子,诧异道:“既然二老爷要上京为民请命,自己一个人上路岂不便宜,作甚要拖家带口的,还带了那么些财物细软?”
    杜钟维面色一僵,不自在地咳了声道:“我怕路上有个闪失…这才多备了些东西人手。”
    杜薇唔了声,面上做出一副恍然地样子:“原来如此,老爷真是爱民如子,事事儿都想的周全。”她又蹙着眉不解问道:“可我还是不明白了,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杜二夫人性子急,也看不出来她是真傻还是装傻,便上前几步挑明了道:“怎么跟你没关系?你伺候的主子九殿下,他如今在吏部任着职,又是个手眼通天的人物,只要他肯帮你养父说上几句话,咱们还用怕什么参奏?”
    杜薇故作了为难之色:“夫人这可是让我难做了,我这等身份,哪有资格置喙朝堂上的事儿,恐怕殿下会恼。再说了,我到底是后院内宅的人,别说是我了,就是未来的皇子妃,只怕也不能开口干涉殿下的公事儿吧。”
    杜二夫人心里一急就想开口,被杜钟维抬手拦住,他捻须笑道:“我知道你的担忧,可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儿,不过是殿下一句话就能赦免的事儿,你只用稍稍在他面前提一句便可,如今他独宠着你一人,怎会因着这点小事怪你?”
    他说完顿了顿,观察着杜薇的反应,见她立在那里不说话,便再接再厉地道:“你可要想清楚了,帮我们也是帮你自己。妾也有贵妾和贱妾之分,你是想一直是个贱奴的身份呢?还是想有个当官的娘家做靠山?”
    杜薇先是露出心动神色,随即又咬着下唇面露难色:“殿下不是个耳根子软听信妇人言的人,前面朝堂的事儿我实在不敢插口…”
    杜二夫人见她还在推脱,上前几步满面恚怒:“虽然咱们的母女缘分没能长久,但我好歹也辛苦养育了你几年,这几年我悉心教导,对你的事儿也是处处上心,如今让你帮这么点小忙你就处处推脱,我可真是养了一条小白眼狼啊!”说着就拿绢子擦泪。
    杜薇看他们两口子一个唱红脸一个白脸,心里不由得一嗤,要说这杜家人颠倒黑白的本事真的了得,当初她娘把她送过来就给了两千两银子放到杜老太爷那里,杜家二房两口子便一忽儿说杜薇害了病,一忽儿又说她要做新衣裳首饰,想法子把那两千两要了过来。
    后来她娘怕她过得不好,又陆续送来好些银子物件儿,加起来差不多都有三四千两了,两相加起来的银子若是单用来养孩子,够她一辈子衣食无忧了,可惜都被杜家人给寻刮了去。还日日看着她做活,吃的用的比粗使的奴才还不如,被卖走的时候身上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杜家人还好意思说什么‘悉心教导’‘处处上心’,简直滑稽!
    杜薇看了他们二人一眼,慢悠悠地道:“是吗?我怎么记得跟夫人说的不太一样,我记得我有一回发高烧,姨娘去求夫人,夫人嫌看大夫费钱,便硬让我扛着,也幸好我命大扛过去了,不然今天二夫人来拖谁帮忙呢?”
    杜二夫人没想到她直接挑明了说,捏着帕子的手顿了一下,倒是杜盈反应极快地道:“当初娘都是被那起子下人蹿腾蒙蔽,这才慢待了你,如今我们这心里可悔极了。”她说的泪盈于眶,满是情真意切。
    杜薇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正要说话,就见门口一个修长的身影迈了进来,漫不经心地道:“这是怎么了?没听你说要来这么些人啊。”
    杜薇见他下朝回来了,忙迎上去,福身行了个礼道:“这就是奴婢跟您说的,杜家人。”她挨个把人介绍过去,最后道:“奴婢正和杜家二老说着话呢,没想到您就来了。”
    他一来,杜钟维和杜二夫人立刻面露欣喜,没想到头回来就能见到正主了。倒是杜盈直直地凝着他,从无边风致的面庞一直看到雕龙绘蟒的外袍,心都快跳了几拍,等到他目光扫过自己,不由得红着脸垂下头去。
    宫留玉唔了声儿:“正好我今日无事,你们说什么呢?说来给我听听。”
    见他主动问起,杜钟维真是又惊又喜,不等杜薇答话,便把事情添油加醋地说了一番,最后满面忠心诚挚地补充道:“殿下,臣为民之心日月可表,这份罪名可真是万万担当不得啊。”
    宫留玉已经在上首坐下了,由着杜薇给他续了杯茶,不急不慢地道:“巴蜀那边的事儿皇上极是关心,也一直盯着呢,你是知道的,皇上最恨玩忽职守和鱼肉百姓的官员,这事儿…怕是有些难办啊。”
    是难办不是不能办,听话听音,杜钟维见他没一口回绝,心里生出些希望来,忙躬身道:“满京上下谁不知道您在皇上跟前是头一份儿的体面荣宠,对您来说,这世上哪有难办的事儿?还请您看在臣一片忠心的份儿上拉拔臣一把,臣定然铭感五内。”
    宫留玉一哂,一个七品官的‘铭感五内’他还瞧不上眼,不过他昨晚和杜薇商量好了要唱双簧,这戏还得往下做的,便只是往他身后的众人看了一眼,也不言语。
    杜钟维会意,转头对着身后的夫人子女道:“我和殿下有正事儿商量,你们先退下吧。”
    杜二夫人带着一双儿女退了下去,杜薇见状也要作出副样子来,福身退了出去,她出了花厅带上门,一转身正要往自己住的地方走,就听后面传来一声唤:“妹妹,等等。”
    第111章
    杜薇脚步一顿,转头问道:“五姑娘有何见教?”杜盈在杜家行五,头上有两个姐姐都夭折了,是家里最小的嫡出女儿,也因此颇为受宠。
    杜盈抿嘴一笑,上前几步挽住她的手臂:“我能有什么见教?还不是咱们姐妹多年没见,有几句贴心话儿想跟你说。”
    杜薇退后几步,避过她的纠缠:“姑娘有什么话这就说吧,我有些乏了,正想回去歇着呢。”
    杜盈道:“在这里说话儿多不方便,你带我去你的住处吧。”她眨眼俏皮笑道:“正巧,我也想看看你如今住的地方呢。”
    杜薇现在倒有点好奇杜盈葫芦里买的什么药了,她转头看了看立在远处的杜二夫人一眼,就见她扬声道:“既然盈姐儿都这么说了,你就带她去你房里看看吧。”
    杜薇一挑眉,倒也没对她命令一般地口吻说什么,只是对着杜盈道:“既然姑娘不嫌弃我住的地方简陋,那就请吧。”
    杜盈面色一喜,立时就跟了上来,两人一路进到正院儿,杜薇推开门,就见有两个小丫鬟正在打扫房间,她客气地请两个丫鬟下去,然后转头对着杜盈道:“没什么好东西招待,姑娘随便坐吧。”
    杜盈正抬眼看着周遭的陈设,她好歹也是官宦人家的小姐,这点眼力还是有的,暗忖爹爹果然说的不错,殿下府上的阿猫阿狗,只怕都比小官小户家的正头主子强些,没想到这死丫头竟然这般出息了,她看着那一件胜过一件儿的精致摆设心里直泛酸。
    听了杜薇的话,只是勉强笑笑,沿着屋子走了一圈,抬手走到一樽青莲纹赏瓶钱,抬手抚过花瓶里插的新鲜玉兰,奇问道:“这花好似是玉兰,只是模样比寻常玉兰还要精致些。是什么花种呢?”
    杜薇瞧了一眼:“是玉堂春,宫里新栽培出的品种,供人赏玩的。”自打宫留玉表明心思之后便每日早起,给她采一束当季的花儿放在房里,日日都是新鲜的还沾着晨露的花儿,就是现在两人相好之后这个习惯也未曾改,她想着想着,脸上不由得浮出些笑来。
    这些事儿她没说出来,但看着那精致名贵的玉堂春也够让杜盈心里堵得慌了,她勉强笑道:“怪道这般精致呢,原来是宫里种出来的。”她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酸了一句:“花无百日红,今儿开的好,没准明儿就败了。”
    杜薇看她一手抚着花瓣,忍不住微微蹙了眉头,上前几步把她和那花儿隔开,转脸问道:“姑娘不是说有话对我说吗?到底是什么话?”
    杜盈勉强整了整脸色,堆出笑容来:“其实也没什么,只是看你在殿下府上当差,所以想关心几句,你伺候殿下觉得怎么样?差事可还清闲吗?”
    宫留玉这人事儿颇多,但摸清了路子之后两人也就契合了,杜薇闻言道:“殿下人很好,也不难伺候。”
    杜盈心里一动,试探道:“我看着你穿的用的住的比一个侯府小姐也差不了多少了,殿下又是人才俊美,想必日子过的应该很是称意吧?”
    杜薇侧眼看她,说着场面话的:“我们当下人的,自然是主子好就千好万好了,自己有什么称意不称意的呢?不过都是主子抬举,给的脸面罢了。”
    杜盈不轻不重碰了个钉子,面色有些讪讪的,换了话头继续问道:“我在巴蜀就听说过九殿下的名头,那真是神仙一般的风流人物,我们这些人只有敬仰的份儿,如今你行了大运,也算是殿下近前的人,你觉得…殿下是个怎么样的人?”
    她三句话不离宫留玉,杜薇上下打量她几眼,慢慢地道:“殿下是主子,他的事儿我怎么敢议论呢?”
    杜盈见她又抬出大道理来压人,面上带了些不悦之色,还是不死心的问道:“我瞧着你在殿下身边颇得宠,他的好恶和脾性你总是知道些的吧?”她又掩饰般的笑了笑:“我常听别人说起他,如今见了真人,总忍不住打听几句。”
    杜薇瞧她一眼,不急不慢地道:“殿下是天家子,行事儿作为自有一套规矩,咱们旁的人也得按照这个规矩来,不然便是逾越,万一被有心人听去了,起了旁的心思怎么办?有些事儿关主子,我也不能透露,倒是姑娘这般紧着打听,到底是为了甚?”
    她见杜盈面色一变,便赶在她之前继续道:“这不能怪我多疑,前朝有位皇帝,便是因着身边人嘴巴不牢靠,把他的喜好脾性透了出去,有奸人按着这个给他下毒,最后把那位皇上给谋害死了,有先例在前头,我也不得不防着啊。”
    杜盈终于按捺不住,铁青着脸道:“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还会存心谋害殿下不成吗?”
    杜薇抚着方才被她弄皱的花瓣,慢声慢气地道:“姑娘想到哪里去了?我不过是存着小心,这才多说了几句。”
    杜盈冷笑道:“别当我不知道你存的什么心思,跟着殿下当了个妾室便自以为攀了高枝,便想着法子用话来挤兑我,我奉劝你还是小心些的好,如今殿下没有正室夫人,自然待你还算过得去,等有了正室,那时候看你还能风光得意的起来?”
    “她怎么就不能风光得意了?”
    杜盈听了这话,面上一惊,转过身就见一个颀长的身影迈了进来,她慌忙行礼道:“殿下。”
    宫留玉掠过她,拉起杜薇的手问道:“她怎么跑到你房子来了?”
    杜薇正要张口,杜盈就抬起头抛来一个眼波,轻柔地开口道:“我和妹妹许久没见了,有些体己的话儿想跟她说,便在外面说又不大方便,便斗胆来了正院。”说着就磕了个头,楚楚可怜:“殿下要罚便责罚我吧,不要责怪妹妹。”
    宫留玉目光头回正经落到她身上,她兴奋地心里直颤,正要开口再说几句,就见宫留玉点了点头:“本来你算不得我家下人,我也不打算罚你,既然你主动开口讨罚,那我也不好拂却了你的好意。”他一扬声道:“来人啊,把杜家小姐拖下去赏十个皮笊篱。”
    皮笊篱即是皮手套,沾了水往人脸上打,想想就疼。宫留玉挨着桌边坐下,慢悠悠地道:“别说你们杜家算不得正经客人,就算是正经客人,也没得不经过主人家同意就在别人院子里四处乱跑的道理,今日权当我替杜钟维管教女儿了。”
    杜盈好像被吓傻了,跪在原处一动不动,被冲进来的几个管事娘子拖了下去。
    杜薇听着门外传来的皮肉相击的啪啪声,轻轻摇头道:“杜家到底不是咱们下人呢,您这样也不怕传出不好听的名声?”
    宫留玉坐着揽她的腰,一边低笑道:“你放心,杜家人有求于我呢,他们不敢传出去的。”他说着脸色忽然又是一沉,冷笑道:“杜钟维真是长了颗泼天的胆子,话里话外隐约拿着你的身世来说事儿,倒好似胁迫我一般。”
    杜薇一惊:“他们知道我的身世?”
    宫留玉缓缓摇头道:“未必知道详细,但也隐约猜出了些你和李家和蓝炔的关系。”他搂着她的腰笑了笑:“本来想速战速决把杜家给收拾掉,不过如此看来倒是不能操之过急,免得他们狗急跳墙,也罢…杜钟维既然有胆子说出来,那我也得好好地回敬一番,也算是给你出气了。”
    杜薇皱眉推他道:“您跟一个七品官置什么气?还是早些解决了好,以免夜长梦多。”
    宫留玉撇嘴,有些孩子气地咕哝:“我就是瞧不惯,他们一个个瞧见你跟乌眼鸡似的,恨不得一口把你活吞了,还有当初做了那么多混账事儿,让他们一次出事儿太便宜他们了,钝刀子割肉才疼到心里呢。”
    他抱着杜薇轻轻晃了晃:“说起来我也有事儿要问你,杜家人很缺钱吗?为何看着你就跟犯了眼红病似的,恨不得一口气吃了?”他说着又冷哼道:“当时我出来的时候,还听那个什么二夫人指桑骂槐地了一句‘把个偏房当正头太太奉承’,若不是杜钟维抢先把人罚了,她今日便只能横着出我府了。”
    杜薇笑了声:“他们缺不缺钱我不知道,不过见到能搂的银子都不撒手倒是真的,当初我娘一是为了答谢杜老太爷对我的照拂,二是怕我在杜府过的不好,陆续往杜府送了有五六千两银子,杜老太爷发了话,这些银子一分不动,全部留给我,可后来我一文钱也没见着,您猜猜都去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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