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婢女为他擦干身上,穿过衣服出来,忆君坐在床边继续编剩下的半只丝络,神情专注宁静,抬头见是尚坤,把丝络扔到他怀里,气鼓鼓回东厢房换衣服去了。
    尚坤抓住梅花玉络,张望屋里一圈,身后婢女们头垂得老低,露出发顶珠饰微微颤动。他咧嘴无声笑一下,把玉络系到自己的衣带上,怎么看都是不伦不类,她的手艺真是太差劲。
    忆君也只来得及换衣服,梳好头发后就被尚坤拉去向大长公主请安,路上他一个劲坏笑,挤眉弄眼让她看腰带上的丝络,凑近了戏语:“阿圆,从今以后不许她们进屋服侍,你可要多受累。”
    哼!忆君抽出自己的手,知道还在人前光着身子显摆,也不怕被人看走。她越是生气,身边的尚坤更加得意,给祖母请安时声音格外喜庆。
    一会儿功夫,平安奴笑着进门,晋阳大长公主心里别提有多高兴,笑呵呵命他们都起来,破天荒给忆君指了座。
    以前都是尚坤硬拉着忆君坐下,头回受大长公主青眯,忆君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安然坐下听上头祖孙两个斗嘴。
    一个说你个小没良心还知道回来,另一个说天地良地,他天天念着祖母,早就想回京。
    忆君莞尔,为掩饰笑意,端起身边的玉盏抿一口。
    晋阳大长公主心疼完孙儿,仔细看向坐在下首的女孩儿,她怎么还是完壁之身,再拿审视的目光看向平安奴,他倒是若无其事装得一本正经,卖弄他的阿圆能背出族谱。
    “背族谱”,晋阳大长公主惊讶,尚家密密的人名关系错综复杂,当年可是让她头疼不已,幸亏身边有女官专门提醒才不致于在人前出错,平安奴让阿圆背族谱做什么?
    祖孙两个对视一眼,尚坤轻挑眉梢洋漳得意,晋阳大长公主最清楚不过孙儿的脾性,舍不得在人前说他,转头看向帘外。一恍眼间,她瞧见平安奴腰间挂着的物件,歪歪斜斜编成四不像,能让他带在身上还能是何人的手艺。
    晋阳大长公主收起笑意,郑重其事道:“过几日,你七姨祖母带着儿媳孙女们要来上京,老姐妹有十几年没见面,也都是半截快入土的人了,本宫就想找个能说得上话的人。到时,你替我出城迎一回,把人先接到府里,等袁家的宅子清扫出来,再让她们搬过去。”
    “哦”,尚坤随口应下,把袁家的没当回事,落到屋里其他人眼中又有别的想法。
    晋阳大长公主倒不怕那小小的罗家女郎能翻出花招,她怕的是孙儿一旦动心势不可收,万一跟了她或是尚召阳,这一辈子只认准一个人可怎么是好。如果是正妻还好说,夫妻伉俪情深白首到头,偏偏是个出生小门户的侍妾,以后家宅不宁。
    大长公主面前,从来就没忆君说话的份,她认清自己的处境,听出长公主话里的意思,袁家的孙女恐怕就是给尚坤相中的正妻。公主的孙女配公主的孙儿,天作之合万分般配。
    方才咽下的茶清洌中带着微苦,忆君放下茶盏,碰触到尚坤的深眸,报以一笑。
    尚坤只看见阿圆眼中的落寂,那样的失落不应属于她。她带笑来到他的身边,他会让她常欢喜。
    第67章 花开始艳
    几个婢女再三叩门,得不到屋里的回音,嘴里喊着:“柳家女郎,可否容奴婢们进来。”人已经推开雕花木门,分散到各处搜寻柳嫣然的身影。
    见人好端端坐在床边愣神,婢女们大松一口气,围到柳嫣然身边相请,“女郎,让奴婢们替您更衣,时候不早了,裕王府的人已经在前头等了有半天功夫,那边府里定好酉时进门,不敢误了时辰。”
    柳嫣然木然看向屋里的侍婢们,没有一个是熟面孔,一夜之间,所有的一切全都变了,她稀里糊涂做了裕王的侍妾,柳嬷嬷失去一只耳朵,人也变成了哑巴,从早到晚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是发脾气摔东西打小侍女,面目狰狞十分可怕。
    还有,祖父他老人家也不想再见她。也不是,是她自己再没有机会走出院子一步,身边所有的侍女和仆妇全都换上生面孔。
    她像只木偶任由别人为自己穿衣装扮,听大家齐声称赞女郎生得真美,柳嫣然眼珠子都不动一下,没有像往常一样沾沾自喜去照镜子。
    柳嫣然晓得自己生得有多美,凡是见到她的女人都会盯着多看两眼,那些男子更不消说,直勾勾的眼神瞧得心里发渗。
    可表哥从来没有把目光投在她身上,他看她的眼神一直以来都是厌恶和不屑,柳嫣然以为等她嫁给他,自然会博得表哥的欢心,更异想天开晋阳大长公也会喜欢她。
    她无声冷笑,面罩冰霜,竟比往常楚楚生怜时更要万分动人,躲开侍女为她整理裙带的举动,柳嫣然幽幽问道:“嬷嬷呢,从早起到现在都没见到她人。”
    旁边一个婢女不软不硬说话,“今天是女郎的好日子,柳嬷嬷不宜过来,就怕冲撞了屋里的喜气。过会子,女郎先行一步,世子夫子自然会派人送嬷嬷随后就到。”
    自从柳嬷嬷被尚坤削去一只耳朵吓得失了言语,柳嫣然身边的人全都用这种法子待她,摆着笑脸话里挑不出一个不敬的字,可那语气神情是实打实的瞧不起她。
    她白天哭夜里也哭,想不自己怎么落到这步田地?找不到一个贴心的人倾诉,只是拉着老奴的手低低诉哭,回应她的只有柳嬷嬷扭曲的面孔,枯树皮般老脸上嘴大张开,喉咙里发出可怕的怪声。
    柳嫣然的哭干,换不来别人一丁点怜悯,她苦苦哀求见祖父一面,那些婢女们只答老国公生病静养,一概不再人,即使是国公和世子也被他拒之于门外。
    说话的婢女眼睛向上,只斜飘一眼,就像在讥讽柳嫣然,她只不过是一个乡野小丫头,住在国公府里,真把自己当成尚家的千金小姐。
    柳嫣然头一回知道什么叫做冷遇,指上丹蔻如血,衬得素手娇嫩似玉做的,无声打量屋里一切,金器玉鼎,霓裳羽衣,统统都不属于她。
    尚家金尊玉贵养大她,她不知该是报恩还是记仇,最起码要谢过大长公主手下留情饶过她一条小命,对付她就跟踩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偏生人家却高抬贵手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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