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奈地摇了摇头,苏墨墨看向手中的竹篮,篮身编着一些图案,看着倒是颇为精致。掀开干净的白色细布,里面摆放着几个干净的小碟子。
    有腌制的酸梅、杏干等果脯,除此以外,竟然还有不少新鲜的果子。就说那荔枝、杨梅,便是自千里之外运来。苏墨墨无意中听贺正君抱怨过,这些瓜果贵不说,还很难买到,上次还是穆岩的朋友送了一份荔枝过来。
    即便音泠拥有一整座朗月楼,这些鲜果也不是容易买到的,毕竟他也只是个普通的商户。不说荔枝,就连那杨梅,甚至一点不曾挤压到,一看便是顶级品质。
    想起刚才那面容憔悴的男人,再看看这水灵灵的果子,苏墨墨脑海里闪过了什么,转瞬即逝。只是最近她忙着考试,也无暇去思考这些事情,便拎着那篮子回到了客栈。
    不得不说,这些在现代司空见惯的果子,在古代,在这炎热的夏天,吃着倒是格外有滋有味。苏墨墨简单用过家里小厮送来的鲜炒时蔬后,便开始休息。
    还是客栈的软床舒服,陷入梦乡的前一秒,苏墨墨沉沉想道。
    ……
    翌日,苏墨墨再度前往贡院,开始答卷。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了六天,只是后面两场考试结束后,大郎君始终不曾出现,那鲜果,倒是一直有小厮送到客栈。
    第三场时政策论结束后,所有考生都松了一口气,甚至有那精神紧绷的,考试一结束便晕了过去,护卫们习以为常,快速将人抬去医馆。
    走出考场后,苏墨墨也不禁松了口气。
    结束了,总算结束了。天是蓝的,云很柔软,经历了这一场磨砺,对自己有了一个完美的交代后,一切都变得美好起来。
    考完后,穆家父子总算不担心打扰她了,便也来到了门口等待。见到那缓步走出的青衫女子,贺正君连忙喊道:“墨儿!这里!”
    因着他是男子,开口后倒是引来了周围人的注意。只是看见那靠近的青衫女子后,看客们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
    如此姿容绝世之人,不知该是何等家庭才能培养得出!
    有那和苏墨墨同一个号房的考生,便忍不住想上前攀谈结交一番,只是苏墨墨太过疲惫,便直接坐上了马车,未曾多加停留。
    但她不知道的是,因着这简单的一个露面,更多的人家起了别的心思,开始四处探听她的名字。倘若她成功考上举人,恐怕放榜当天,便会来个榜下捉婿。
    而如此多的人议论这第一号房的绝色女子,难免会遇见几个苏墨墨的同窗,考完后几天,苏墨墨这个名字也算在学子间小范围地传播,被许多富贵人家列为了儿子的妻主候选人名单。
    回到家后,苏墨墨便躺到自己熟悉的床榻上好好休息了一番。她甚至连当天的夜饭都未曾用,就这么一夜无梦,睡到了第二天。
    翌日清晨,早早醒来后,苏墨墨随意地披上衣衫走出门。此刻辰时未至,晨曦刚刚出现,照射在院内的蓝鸢花上,将叶片上凝结的水珠映衬得晶莹剔透,带着一种脆弱的美感。
    苏墨墨这才恍惚地想起,今天是农历八月十二,正是白露。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苏墨墨回过头,便看见了穿着劲装的穆岩。她听贺正君说过,穆岩每天早上都会做早功,连日不辍。
    见苏墨墨的身前正是一小片蓝鸢花,穆岩不禁有些窘迫。这是两月前,去云雾山踏青时,他擅自带回来的。贺正君欢喜于这装点了小院的蓝色,他却不知,自己儿子那隐秘的心思,便孕于这无声的花卉之中。
    “穆岩。”女子平静地喊道,穆岩抬头看向她,等待着后话。
    “你对自己的未来有何打算?”苏墨墨淡淡道,“你知晓,明年三月便是会试,届时我会前往皇城。那你呢,你待如何?”
    穆岩几乎想要脱口而出“随你一同去皇城”,但临到关头,他又将口中的话语咽了下去。
    但说什么呢?清脆的鸟鸣声中,穆岩也不知晓。看着院内那棵郁郁葱葱的桃树,许久,穆岩干巴巴道:“都听妹妹的。”
    这两年来,穆岩进步了许多,苏墨墨也不急于一时。见男人开口,她便道:“依我看来,皇城距此千里之遥,你和贺爹留在家里最是安稳。”
    即便早有准备,穆岩的心还是沉了下来。留在“家里”?没有她,这院子还能叫家么?
    但理智让他明白,这个决定是最正确的。长途跋涉、加上科举的压力,妹妹尚且自顾不暇,又何必要来负担他们两的人生?留在府城,吃喝不愁,这般人上人的生活若是让王家村的那些同龄人知晓,想必都会羡慕他吧?
    见穆岩不曾有异议,苏墨墨便转身回了房间。考完试的第二天,便有不少同窗向她发来邀请,无非是参加诗会、酒宴等活动,毕竟一下子松懈下来,文人间也要有些别的消遣么。
    比起原主前世在那铭书茶楼的诗会,这一次,苏墨墨收到的邀请函都是来自城南繁华的茶楼,或是在一些官家小姐家里。
    只是苏墨墨有些疑惑,她竟然没有收到去朗月楼聚会的邀请函。明明这般风流场所,无数美人在场,素来最能激发文人的雅兴。
    下午陆敏来到小院,这才为她解了惑。原来那朗月楼,竟在三天前便已关门。
    一番解释后,苏墨墨这才明白朗月楼遭遇了什么。自从那四品官员逝世后,朗月楼的生意一落千丈。虽然音泠和楼里的其他公子完好无损地回来,但对方的家人却派了不少人前来闹事,在大堂耍酒疯撒泼、在门口泼粪大骂。
    原本的雅所便被这么污染,久而久之,这朗月楼便没几个客人了。即便将对方告到衙门,闹事的本就是些惯犯,关上几日也不在意,而这些人被关进去,还有更多的人前来闹事。背后的人似乎不将朗月楼搞到关门便不罢休。
    说到底,大郎君再是玲珑剔透,背后也没有人撑腰。且不说他本人一直坚持不卖身,就说那能攀附权贵的头牌也所剩无几,朗月楼正是青黄不接之时,这个关头,压根没人朝着音泠伸出援手。
    最终,在又一次打砸大堂之后,音泠做出了关闭朗月楼的决定,将整栋楼卖给了一个外地的富商。他将楼内所有公子的卖身契都还给了他们,甚至还给了一笔安家费,让他们或是回到家乡,或是选择继续留在这新的楼,或是在这府城嫁人,找个落脚之处。
    至于音泠自己,则无人知晓他去了何地。
    听完后,苏墨墨这才恍然。难怪几日前音泠那般憔悴,难怪他有银子买那般奢侈的鲜果,以及他最后转身那决绝的背影。
    只是之前她一直呆在书院读书,加上城北和城南相距甚远,穆家父子也不会和她谈论那烟花之地,苏墨墨便一直不曾得到消息。知晓一切后,她倒是很有几分怜悯。
    可惜这大郎君不见了,否则他若向她求助,她多半还是会帮一帮的。
    说到底,都是苦命人罢了。
    ……
    考完后,苏墨墨一个诗会邀请都没接受,专心在家研究花花草草。陆敏倒是很看重这些机会,一次不落,结交了不少人脉,探听了各种消息。她经常来找苏墨墨聊天,也是因此,苏墨墨也听了好几耳朵,比如坊间押注谁是解元,比如她的美名传播甚广,被不少人家预谋着榜下捉婿。
    “墨墨,我听李姐说,明家公子最近被他母亲关了禁闭。”这天,陆敏挤眉弄眼地告诉了苏墨墨一个新消息。
    苏墨墨停下修剪花枝的动作,抬头,示意她继续。
    陆敏便道:“这件事说来和那朗月楼的大郎君也有关系。”
    “那去世的四品官员和府尹大人关系颇好,之前朗月楼被迁怒时,明家公子便去向他的母亲求情,恰好对方的女儿也在场,登时脸色大变,挥袖离开。事后府尹大人大怒,将明家公子关了禁闭。说起来,这事也就发生在科举那几天。”
    陆敏描述得活灵活现,手脚并用,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就在现场呢。说完后,陆敏还砸了砸嘴。
    “墨墨,你说说,你这几朵桃花怎么就那般脆弱呢?一个个的,不论身份高贵,还是年纪大有阅历,怎么一个都撑不住呢?可惜你还没吃到嘴,这桃花就凋零了。凭你的才学姿容,这实在是不应该啊!”
    陆敏伸出左手,拨动了几下后,一脸高深莫测道:“我陆某掐指一算,你必有新的桃花出现!”
    之后两个月,一直窝在家里的苏墨墨不曾看见桃花。但天气转凉,进入十月后,她的事业倒是大获成功。
    ……
    十月初一,放榜日当天。穆家的小厮吃饱了饭,凌晨便去贡院门口蹲榜,等到巳时一放榜,立刻便朝着人群挤去。
    只是还没来得及看清名字,小厮便听见前面的人大声道:“解元,苏墨墨!苏解元!”
    第205章
    乡试放榜是府城的大事,除了家中有考生的人提前来蹲榜,府城一些闲暇的百姓也围了过来,想要第一时间收到这新鲜出炉的八卦。
    家底丰厚些的,定下了府城对面的茶楼,更多的人则是围在了榜文四周。此言一出,在场众人顿时一片哗然。
    “苏解元?谁是苏解元?苏家是谁家?”
    “苏墨墨,可有人听过这苏解元的名讳?”
    “墨,学识才华也。这苏解元连名字都这般富有书卷气,妙哉妙哉!”
    周围的人讨论得不亦乐乎,而对面茶楼上的权贵们,也收到了小厮传来的消息,顿时便有人惊道:
    “这解元,竟是那苏墨墨?”
    同桌的其他人皆穿着华贵,神色漫不经心,毫无焦急之色,时而调笑几句显然并不关心放榜结果。
    闻言,便有人不解地看向那女子,问道:“李姐姐,不知你何出此言?那苏墨墨,有何特殊之处不成?”
    李姐姐放下茶杯,叹息一声道:“你们有所不知,最近我父亲忧心我那二弟的婚事,便一直关注着这考试的学子们。乡试十二天,明明我家无人科举,我那父亲仍旧亲自前往贡院,还带着我那弟弟。在贡院门口,父亲便相中了这苏解元。”
    “为何?”其他人好奇道,“莫非你父亲这般慧眼,竟能一眼挑中解元不成?”
    李姐摇了摇头,一脸高深莫测道:“虽则此事你们见过那苏解元后也会知晓,但我也就不和你们猜谜了,那苏解元生得是花容月貌,端的是风姿出众。倘若你们见过一眼,便再也无法忘记。”
    在其他人听来,此番话却是有些夸大,便有人笑道:“李姐姐,苏解元的才学确实真材实料。照你这说法,咱们西府城还能出个探花不成?”
    其他人跟着笑闹,李姐却一脸高深莫测道:“无妨,放榜次日不是有那鹿鸣宴么?张妹妹。你的母亲不是分考官么,到时候一同前去便是。”
    张妹妹穿着一身祥云纹蓝衫,便真的笑道:“李姐姐,明日我前去一观便是。”
    其他人纷纷笑闹:“张妹妹,到时你可要一定要和我们描述一番那苏解元。”
    贡院门口,除了一开始的解元风波外,各家都在榜上搜寻起自己的名字来。生怕名落孙山,那十几年的付出便都落了一场空。
    有那穿着简陋长衫的女子,瞧见榜文上有自己的名字后,顿时眼泪便涌了出来,嘴里喃喃着:“考上了……终于考上了……”
    这般女子,便如同原主一般,肩上背负了整个家庭的希望,独自行走千里,来到这府城参加乡试。一朝中举,人生便是天翻地覆。从前的付出、家人的叮嘱,便都得到了回应。
    但并不是每一个贫困家庭的付出都会得到回报,有这般喜极而泣的,便不会少了那名落孙山、号啕大哭的。
    一时间,整个贡院门口,便是看尽了人间万般烟火。
    但这一切都和穆家的小厮无关了,亲自看过那最榜文最前方的三个字后,确认了无数遍那是“苏墨墨”三个字后,小厮便猛地倒抽了一口冷气,随即哈哈大笑,快速朝着城北的院子跑去。
    “中举了!主子中举了!”“头名!是解元,苏解元!”
    远远的,小厮的声音便传了过来。站在门口等待的穆家父子这才松了口气,贺正君的腿都软了,几乎就要跌倒在地,幸亏小厮扶了一把,才不至于当场丢人。而穆岩,因着体魄出众,他的面色如常,但无人察觉,男子垂在身侧的手握成了拳头。而今日,穆岩维持了300多天的做早功的习惯,也被打破了。
    倒是话题中心苏墨墨,她淡定地在院子中浇着花,端的是岁月静好的模样。即便听见了小厮的汇报声,她也并不惊喜之色。轻轻拂了拂叶片后,苏墨墨这才站起身。
    于她而言,考完的那一刻,战斗便已经结束。如今这结果,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穆家搬来此地已有两年,时间久了,加上贺正君本就是个温良的性子,和周围的邻居们也都熟悉起来,平日里见到便会打个招呼,也会互相走动。
    邻居们都知晓这对父子是苦命人,同样知晓这家有女子在府城书院读书。城北住着的都是些普通百姓,因着敬佩读书人,对穆家父子倒也颇好。
    只是从前他们只知晓这穆家的义女容色出众,却不曾知晓,她竟有如此才华!听见那小厮大喊着的“苏解元”,邻居们都倒抽了一口冷气。
    原本科举便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普通百姓都明白这个道理。她们原本都做好了安慰这苏秀才的准备,毕竟她也才17岁,不可能一蹴而就。谁成想,人家竟然中举了!甚至还是头名!
    解元啊,17岁的解元,谁都明白这头衔有多重。
    一时间,邻居们皆敬佩地看向了那缓步走出院子的白衫女子。只是这敬佩中,又不由自主地夹杂了几丝敬畏。考上举人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她便可以入仕,从此和她们这些普通邻居,便是一个天一个地!
    只是谁也没料到,她们眼中的“举人大人”竟看了过来,浅笑道:“几位进屋喝茶么?”
    邻居们登时大惊,连连摆手,就想离开。只是苏墨墨并不是开玩笑的,见她们拒绝喝茶,便令小厮拿出了新买的果脯,给邻居们每人都分了一些,毕竟这年头糖不便宜,果脯也很拿得出手了。
    见识到苏墨墨此举后,邻居们感动得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心中只觉得,天下如何会有这般完美的女子呢?孝顺养父、对邻友善,才华还如此出众,小小年纪便成了解元。如此女子,天上地下仅此一个啊!
    往后许久,一旦有人来和邻居们打听这苏解元,便会得到邻居们的一致夸赞,没有一句诋毁之言。而穆家父子,在苏墨墨进京赶考后,也多番收到邻居们相助,这些都是后话了,只是苏墨墨其实早有预料。
    为人处事便是如此,有时甚至无需刻意,随手之举便可赢得多番好感。苏墨墨也没想着攻略这些邻居,只是她这个人谨慎惯了,此举也不麻烦,便顺手为知了。至于是否会带来什么帮助,苏墨墨也并不曾指望,毕竟归根结底,凡事还是得靠自己。
    倘若今日她不是解元,即便送再多的果脯,邻居们的感激也不会多多少。而现在她是解元,那么邻居即便不感激,对她也并无影响。
    邻居们回了家,贺正君大喜过往,甚至忍不住掉了眼泪。他先是亲自张罗了晌饭,随后便独自进了房间,拿起妻主的牌位开始擦拭,开始夸赞苏墨墨。
    小院里一片热火朝天,小厮护卫们都拿到了赏钱,再者主子成了解元,于他们而言也是一桩大喜事,脸上便都挂着笑容,干起活来格外卖力。穆岩则独自坐在了院子一侧,看着竹林下悠闲侍弄花草的女子,他的心中也格外宁静。
    穆岩对这个结果惊讶吗?其实也不算惊讶。毕竟在他心中,妹妹是无所不能的。解元又如何,不过是第一名罢了。穆岩深信,即便是那状元,只要妹妹愿意,便也可以拿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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