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夫人听锦茵说这大好的下午赵桓熙没出去玩,而是在书房练字,徐氏在一旁陪着,顿觉席上四太太说的“今年不能,明年总可以了”的事很有几分可能,心情大好。
    问了晓薇等丫头慎徽院那边的情况,殷夫人决定再给慎徽院派两个大丫头——松韵和暖杏。粗使丫头只用负责洒扫打水看门等事,八个已然够用,无需再添。
    以后慎徽院公府这边的丫头就归松韵管,至于徐氏带来的那两个,殷夫人的意思是由徐氏自己看着办,月例由公中一起发。
    “旁的都不打紧,最重要的是看好三爷,别让小夫妻两个胡闹,若有什么事,定要第一时间来知会我。”殷夫人正色叮嘱面前几个丫鬟。
    丫鬟们纷纷称是。
    “这还剩了些桃子,你们带回去和徐氏带来的那两个,叫什么名字来着?”
    “回太太,一个叫宜苏,一个叫明理。”晓薇忙道。
    “跟这两个丫头分着吃。以后也是一样,别因为人家是陪嫁来的便排挤人家,在慎徽院吵架生事,若叫我知道了,好日子便到头了。”殷夫人不怒自威。
    众丫头自是屏气凝声地应了。
    “回去吧,告诉你们三爷和三奶奶,晚上来我房里用饭。”
    殷夫人打发了丫头,苏妈妈上来道:“太太,今晚该轮到大奶奶伺候您晚饭了,还叫她来吗?”
    殷夫人皱了皱眉头,道:“你派人去说一声,今晚她就不用过来了。”
    天擦黑,在中军都督府任都事的长房大爷赵桓朝回到国公府慎修院,看到秦氏在房里和丫鬟说话。
    见赵桓朝回来了,秦氏一边伺候他擦脸洗手一边吩咐丫鬟摆饭。
    “今日不是轮着你去嘉祥居伺候么?”赵桓朝个子高大身材魁梧,长得与大老爷赵明坤八分相像,只是端方周正的国字脸上五官略紧凑,看着不那么大气。
    秦氏讽笑道:“如今那边自有嫡亲的儿媳妇伺候,还要我去现什么眼?”
    赵桓朝大马金刀地在桌旁坐下,没好气道:“不用你去正好,谁耐烦伺候她!孩子们呢?”
    “都让奶妈子伺候着吃过了,这会儿怕是在外头玩着呢。”秦氏从丫鬟手中接过碗筷,亲自给赵桓朝盛饭。
    都布置妥当后,秦氏朝贴身丫鬟翠屏使个眼色,翠屏便带着其它丫鬟退下了。
    “瞧这模样,芙蓉轩那边是没戏了。”赵桓朝心情不大愉快道。
    秦氏一边给他夹菜一边道:“这徐氏到底伯爵府里呆过,市井里也摸爬滚打过,手段不是黛雪这么个小姑娘能比的。但捷哥儿回来说,老三看着心里还是想着黛雪的,少不得要等他们新婚这股热乎劲儿过了再说。”
    “既如此,就算他们热乎劲儿过了,黛雪也未必就能争得过那徐氏。你还是趁早再物色个合适的人,对症下药,才能药到病除。”赵桓朝沉声道。
    “我会放在心上的。”秦氏道。
    “中午在芝兰堂又是怎么回事?”赵桓朝问。
    “嗨,还不是老一套,五房拿四房当枪下大太太的脸,谁知踢到徐氏这块铁板,那一通伶牙俐齿给四房五房说得羞眉臊眼的。不过五房的拿手好戏还没使出来呢,瞧着吧,这事儿怕还有后续。”秦氏用帕子掩着嘴笑道。
    殷夫人使人来喊吃饭了,赵桓熙和徐念安两人才从书房出来。
    出了慎徽院,徐念安寻常步子往前头的嘉祥居走。赵桓熙在前头疾走一番,回头见徐念安落在了后面,又跑回来拉着她的手腕道:“你倒是快些啊。”
    “急什么?左右就这么几步路,饿不死你。”徐念安被他扯得踉跄几步,埋怨道。
    “哎呀,我哪是急着吃……”赵桓熙话说一半,回头看了看跟在后头的丫鬟,对徐念安附耳道:“不是说好了吃完饭回去看我作画的吗?”
    “那时间也宽裕着呢,不着急。”徐念安才不想像他一般不顾形象地又跑又跳。
    “我偏要急,你快点。”赵桓熙耍起赖来,拉着她就跑。
    “哎呀,你快松手,我发髻都要散了!哎呀……”徐念安一边被他扯着跑一边伸手扶着发簪。
    “哈哈哈哈,我就不,哈哈!”赵桓熙拉着徐念安风一样卷过夹道,身后丫鬟们抿着笑跟上。
    “什么事啊这般高兴?老远就听到你嘻嘻哈哈的。”
    赵桓熙拉着徐念安一头闯进嘉祥居的正房,正碰上从里头出来的殷夫人。
    “没什么事,想着要和母亲一起用饭,高兴而已。”赵桓熙只要心情好,嘴上也是极会哄人的。
    徐念安扶稳头上的发簪,努力平复一下气息,向殷夫人行了个福礼。
    殷夫人瞧着自己儿子神采奕奕容光焕发,精神气与前阵子迥然不同,心中高兴,道:“就你小嘴儿叭叭的会说,饭菜都上好了,都进来吧。”
    三人进了屋,赵桓熙扶着殷夫人坐下,自己也在殷夫人身边落座。
    徐念安很自然地拿过丫鬟递来的碗,给殷夫人盛好饭,然后拿起筷子侍立在殷夫人身边,准备给她布菜。
    丫鬟给赵桓熙也盛好了饭,赵桓熙拿起筷子,抬头一看,见徐念安拿着筷子站在殷夫人身边,错愕道:“你站在那儿做什么?快过来坐啊。”
    殷夫人不语。
    徐念安道:“三郎先吃吧,不必管我,我伺候母亲用饭。”
    殷夫人嫌秦氏韦氏这两个庶子媳妇碍眼,每次和赵桓熙一同用饭时,都不让她们在旁伺候。而佛堂里的老太太是国公爷的继室,不是她嫡亲婆母,她也懒得去伺候。所以赵桓熙到现在都不知道成亲后媳妇是要伺候婆母吃饭的。
    “伺候母亲用饭?为什么?家里不是有丫鬟吗?”他将不解的目光投向殷夫人。
    殷夫人还是不说话。
    徐念安低声道:“三郎不必介意,这是规矩。”
    “规矩?”赵桓熙将这两个字在舌尖上碾了碾,看着殷夫人道:“我明白了,就算家里有丫鬟使唤,也要让媳妇伺候婆母吃饭,以示媳妇对婆母的孝顺是吗?那好办啊,几个姐姐出嫁前,母亲总劝诫她们说‘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可见冬……念安嫁了我也是要从我的。那我孝顺您不就完了吗?只要我孝顺您,念安自然跟着我一起孝顺您。”
    赵桓熙笑眯眯地夹了一根鸡腿到殷夫人碗里,道:“一只鸡两条腿,自幼这腿都是给我吃,如今我要孝顺娘亲,就请娘亲吃鸡腿。娘亲你就让念安坐下和我们一起吃饭吧,我们坐着她站着,我们吃着她看着,再好的菜吃着也不香了。”
    殷夫人抬眼,正对上自家幺儿黝黑晶亮的一双眸子,半是撒娇半是恳求眼巴巴地望着她,她哪里受得住?遂转过头对徐念安道:“你夫婿疼你,我自然也不能做那不通情理的恶婆婆,坐下一起吃吧。”
    “多谢母亲。”徐念安在赵桓熙身边坐下,低声向他道谢:“多谢三郎。”
    赵桓熙脸一红,将另外一只鸡腿夹给了她,道:“便拿此根鸡腿收买你,以后定要和我一起孝顺我娘亲。”
    “孝顺母亲本就是我做媳妇的分内之事,无需收买。”徐念安将鸡腿夹回赵桓熙碗中。
    “你别在娘亲面前驳我面子成不成?我叫你吃你便吃。”赵桓熙将鸡腿夹回徐念安碗中。
    “孝顺娘亲第一要务便是照顾好三郎,三郎还在长身子,这鸡腿理应给三郎吃。”徐念安将鸡腿又夹回赵桓熙碗中。
    殷夫人实在看不过一根鸡腿他俩让来让去的,将自己碗里的鸡腿夹给了徐念安,吩咐一旁的苏妈妈:“下次再做鸡,吩咐厨房必得放三根鸡腿。”
    苏妈妈笑着应了。
    殷夫人一回头,发现赵桓熙又将他碗里的鸡腿夹给了她。
    三个人其乐融融正要吃饭,冷不防外头一丫鬟进来禀道:“太太,令德堂来人了。”
    “是谁?”
    “李妈妈。”
    殷夫人眉头一皱,放下筷子来到外间,道:“叫她进来。”
    一位身穿褐色对襟褙子,面相刻薄尖酸的中年仆妇进了门,对殷夫人福了一福,阴恻恻道:“大太太,老太太听闻孙媳徐氏今日在芝兰堂不修口德贻笑大方,罚徐氏去祠堂抄写《女诫》一百遍,以作惩戒,即刻开始。”
    第17章
    殷夫人被气得愣住。
    李妈妈眼睛往内间一扫,道:“劳烦大太太让徐氏出来随老奴去祠堂领罚。”
    赵桓熙噌的一声跳起来就要出去理论,徐念安忙拉住他低声道:“老太太要罚我,你再闹也没用,闹得越凶罚得越重,一顶不敬长辈忤逆不孝的帽子扣下来,谁也受不住。”
    “那怎么办?”赵桓熙急了。
    “只是一百遍女诫罢了,不是什么大事。你和母亲先吃饭,待会儿给我送点吃的便是了。”徐念安说完,安抚地轻按了按他的手臂,来到外间,向面色铁青的殷夫人福了福,道:“母亲,今日儿媳在芝兰堂确有失礼之处,祖母罚我是为我好,您别着急,身子要紧。儿媳这便去了。”
    看着徐念安被李妈妈带走,殷夫人气得肝疼,几乎将手里的帕子撕成两半。但老太太发话,她做儿媳的到底是不敢当着人面说一句不是。
    直到人都走了,她哽住的一口气才呼出来,胸膛起伏大口喘气,指着令德堂的方向对苏妈妈道:“老虔婆,对我儿来说不过就是个继祖母,她真有脸为了五房把手伸到我儿子的房里来管!”
    苏妈妈忙按住她道:“太太,三爷还在呢。”
    殷夫人一回头看到赵桓熙,顿觉丢脸,想起徐念安临走前那句“身子要紧”,脑中顿觉灵光一现,两眼一翻便晕了过去。
    赵桓熙正着急徐念安被带走受罚,又惊讶于母亲管祖母叫“老虔婆”,无所适从中见母亲晕倒,顿时老大着忙,一边冲过去帮忙扶住殷夫人一边朝外头大叫:“快去请大夫!”
    靖国公用完晚饭,正准备应友人相邀出府小聚,恰碰上一小厮屁滚尿流地往马房跑,喝住他道:“哪房的下人,如此没有规矩!在府中横冲直撞成何体统?”
    小厮忙过来跪伏在地,战战兢兢道:“国公爷恕罪,小人是嘉祥居管事苏妈妈的小子,大太太晕倒了,我娘着我赶紧去给太太请大夫,所以才匆忙了些,请国公爷恕罪,恕罪!”
    “大太太病了?白天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突然病了?”长媳主理着府中中馈,这么多年来一直十分妥帖,国公爷还是很看重她的。
    小厮畏畏缩缩不敢说。
    “藏头缩尾的做什么?有什么事说便是了!”国公爷是爽利性子,哪儿耐烦见人这般磨蹭的,呵斥道。
    小厮一下趴在地上,带着哭腔道:“是老太太因为芝兰堂的事罚我们家三奶奶抄一百遍女诫,大太太气得一口气上不来,晕过去了。”
    “听说大太太气得都晕过去了!”五房内院,赵姝娴边说边笑得倒在五太太怀里。
    五太太寡淡的脸上绽开一抹痛快的笑意,道:“今日是那徐氏进门头一天,就被老太太罚去祠堂抄女诫,我看长房这对婆媳以后还怎么抬头做人!”
    “饶是她再怎么铁齿铜牙,越得过长辈去吗?她有本事上佛堂与祖母理论去!”赵姝娴伸手拿银叉自果盘里叉了一块桃肉,正要吃,冷不防外头隐隐传来一阵喧哗,间或夹杂孩子的哭闹声。
    母女俩向窗外张望了一下,“像是你兄嫂那边传来的。”五太太唤门外的丫头:“慕兰,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慕兰答应着去了,不一会儿回禀道:“太太,是二爷在外头吃了酒回来,奶奶看到他肩上有胭脂的痕迹,追问起来,二爷不耐烦,摔门走了。”
    五太太忍不住唉声叹气。
    赵姝娴却在一旁闲闲道:“要我说这在家太受宠的女子也是娶不得,到了夫家稍有些不如意便大吵大闹哭天抹泪的。自古文人多风流,二哥出去和朋友喝酒应酬,席间难免红袖添香之类的雅事,衣服上蹭到了胭脂印子算得什么事?又不是把人领回来了,这也值得吵嘴!”
    五太太道:“我愁的是,现在你兄嫂只生了一个女儿,这般吵下去,我什么时候才能抱上孙子?”
    赵姝娴正要说话,慕兰又在外头禀道:“太太,二姑娘,敦义堂的胡妈妈来了,说要见二姑娘。”
    五太太一听,忙领着赵姝娴从内室出来。
    胡妈妈先给五太太和赵姝娴行了礼,这才道:“传国公爷的话,五房二姑娘赵姝娴不知礼数在先,搬弄唇舌在后,罚去祠堂抄写女诫两百遍,以示惩戒!”
    五太太目瞪口呆,赵姝娴腿一软靠在了她身上。
    赵家庄严肃穆的祠堂里,牌位林立烛火幽黄,穿堂风一阵阵地吹过,吹得人后脖子上的鸡皮疙瘩全都立了起来。
    “小姐,我去把窗户关上。”明理说着,就要去关窗。
    “放肆,祠堂的窗户也是随便关的?”李妈妈阴着脸道。
    明理想争辩,宜苏按住她,对徐念安道:“小姐,奴婢回去替您取件披风来。”
    徐念安点点头,在摆放在祠堂右边的几案旁跪坐下来。明理替她点亮桌上的灯盏,手脚麻利地倒水磨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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