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这道伤疤是怎么留下的?”揉到胸前那条一看就十分险要的伤疤时,赵桓熙按捺不住好奇之心,问。他想知道是谁能把祖父伤得这么重。
    国公爷不用低头看也知道他说的是哪一道伤疤。他坐在床沿上,双眼望着窗口的方向,平静的目光下,是隐隐的思念和哀痛。
    “古德思勤,上一代铁勒王的第六子,铁勒部最神勇的战士。这道伤,便是十一年前与铁勒的最后一战中,他给我留下的。你五叔,也是死在此人手中。”
    赵桓熙沉默有顷,道:“把您伤成这样,最后还是我朝打赢了,他一定也没从您手下讨着好。”
    国公爷摇头,叹气道:“那一战,我只是伤了他的左腿。如不是当时他年少冲动骄傲自大,最后结局难料。他父亲死后,铁勒四分五裂,如今已被他一一整合,辽东,怕是安宁不了多久了。”
    这话题太过沉重,沉重到赵桓熙稍稍一想,都会发现自己的稚嫩与无用。
    他没吭声。
    国公爷出了回神,回过头来看着他,问道:“如今还害怕打雷吗?”
    赵桓熙愣了一下,垂下脸,轻轻点了点头。
    国公爷道:“努力克服一下。堂堂男儿,有这么一个显而易见的弱点,总是不好。”
    “是。”赵桓熙默默拧上虎骨膏盒盖。
    次日,雨。
    皇帝从朝上下来,冒雨来到已是丽嫔的柳拂衣的住处——重华宫。
    殿内燃着降真香,柳拂衣照例歪在贵妃榻上,一边撸猫一边手撑着额头,百无聊赖地看着宫女在那儿踢毽子。
    皇帝一来,宫女们就退下了。
    柳拂衣也不给皇帝行礼,只懒懒地瞥了他一眼,道:“龙袍下摆湿了,不许坐过来。”
    皇帝无奈,又叫宫女进来伺候他换了存放在这儿的常服,走到柳拂衣面前转个圈道:“这下可以坐了吧?”
    柳拂衣“嗯”了一声,皇帝几步走到贵妃榻上坐下,问她:“你是否出身杭州,家里有一间名为七遇斋的糕点铺子?”
    柳拂衣摸猫的手一顿,抬起娇媚的眼睛看他,问:“皇上因何突然对我的来历感兴趣?”
    皇帝不答,继续问道:“你父亲名叫时玉江,继母名叫窦冬香?”
    “可是他们发生了什么事?”柳拂衣再问。
    “杭州府那边递来奏折,说你父写了首反诗,如今已是全家入狱,就等着押解上京了。”皇帝蹙眉道。
    柳拂衣微微睁大双眼,而后突然开始笑起来,笑得千娇百媚前仰后合。
    皇帝还是头一次见她这般大笑,目瞪口呆地看着她,问道:“爱妃,你可知此事有多严重?怎倒还笑起来?”
    柳拂衣勉强止住笑,道:“皇上,我父亲姓时,而我随母姓柳,他是个赘婿。我母亲病故后,他本该为我母亲守住家业,好好抚养我,待我长大了再将家业交到我手中。而他却转头就与旁人成家,这与寡妇另嫁何异?谋夺了夫家财产嫁给了旁人的寡妇,还算是原先夫家的人吗?他写反诗,他全家获罪,与我何干呐?”
    皇帝一想,是这个道理没错。
    他松了口气,看着柳拂衣笑道:“我还以为你的柳姓是你编的,既如此,便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怎么就没什么好担心了?”柳拂衣昂起身来一把揪住他的胡子,态度娇蛮。
    “哎别别别,爱妃,别薅了,再薅就秃了,成何体统啊?”皇帝伸手护着自己所剩不多的颌下胡须道。
    “我刚进宫没多久,我父亲就写了谋反诗?怎么就这么巧?那些人该怎么发落怎么发落,但是这件事明显是冲着我来的,你给我派人去查查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若是查不清楚……”柳拂衣手下使力,意思不言而喻。
    “查查查,朕一定派人去查,快放手吧我的小祖宗!”皇帝告饶道。
    柳拂衣哼了一声,松开手,指间夹着一根乌黑的胡须。她嫌弃地一甩手,将那根胡须甩脱了。
    皇帝摸了摸颌下日益稀疏的胡须,唉声叹气的。
    今夏不似去年,去年雨天少晴天多,今夏似乎正好相反,雨从徐念安走后的第三天开始下,断断续续一直下到苍澜书院开学也没停过。
    细雨敲打着屋檐,云层中滚雷阵阵。赵桓熙坐在课堂上,身体僵硬面色苍白,额上隐隐一层薄汗。
    他已经尽力在克制自己对这样的天气的恐惧了,可是,心仿佛一直被一只无形的手给揪着一般,怎么也无法落回实处。他做不到不在意,做不到无动于衷。
    “……赵桓熙。”
    先生在喊他的名字。
    赵桓熙猛的回过神来,看到先生和课堂上的同窗都在看着他。
    “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面色为何如此苍白?”先生关切地望着他。
    “我没、没事。”赵桓熙觉着自己的腮帮子也有些僵硬,以至于说话都不利索了。
    “若是实在不舒服,可回寝室去休息。”先生道。
    “我没事,多谢先生关怀。”赵桓熙觉着自己可能没法一个人从课堂走回寝室,事实上,现在叫他出去他都不敢。
    他用袖子擦了擦额上的冷汗,伸手摸向自己的胸口,那里硬硬圆圆的一块,是冬姐姐送给他的手柄镜。
    他想冬姐姐,想去年这种时候,她总是抱着他的头,用双手帮他捂着耳朵。
    她的怀抱那么柔软温暖,每次都能让他心神松懈下来。
    想想自己去年在雷雨天的表现,再对比现在,赵桓熙觉着现在好多了。也许,这个弱点,真的是可以克服的。
    靖国公府嘉祥居,殷夫人听着外头的雷声,看看檐下连绵不断的水帘,也是心神不宁。
    也不知桓熙在苍澜书院如何了。徐墨秀不在,陆丰跟他又不是一个寝室的,会有人照顾他吗?
    自去年接受念安那个提议之后,她就派人拿着知四的画像四处去找与之年龄体貌相似的孩子。原以为很快就会有结果,没想到,茫茫人海要找一个与知四相似的孩子,居然这么难。之前找到的三个都不怎么相似,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找到完全符合条件的。
    在找到之前,每年夏天的雷雨天气,桓熙可怎么熬啊?
    “太太,三奶奶来信了。”芊荷从外头拿着一封信进来禀道。
    殷夫人接过信,拆开一看,是徐念安的平安信,说此行一切顺利,已预定了涿县到京城的客船,预计八天后抵京。
    殷夫人心情好了些,一切顺利就好,这段时间儿媳不在,她还真是有点不适应。
    第142章
    从六月开始就一直阴雨绵绵,赵桓熙放旬假回来瘦了不少。殷夫人心疼坏了,他自己倒是精神颇佳,因为徐念安要回来了。
    “看样子这几天雨都不会停,不如告几天假吧,正好按念安信上所说,明日她也该抵京了。”殷夫人对赵桓熙道,她想把他留在家中,好好进补几天。
    赵桓熙点头:“我告了两天假。”
    赵佳臻瞧着外头雨丝被风吹得斜飞,忧虑道:“瞧着这几日风还不小,不知弟妹的船还开不开?”
    殷夫人道:“这些客船常年在京城与各地之间往返,船老大都是个中老手,会看天的,若是不适合航行,自然不会航行,不用担心。”
    到了夜间,赵桓熙抱着徐念安的枕头,尽管外头仍不时有闷雷滚过,他还是很快就睡着了。
    次日一早,雨势大了起来。
    赵桓熙忍着心中惊惧,要去码头上接徐念安。
    殷夫人拦住他道:“这雨势,未必开船了,先派下人去看看有没有船只靠岸再说。”
    赵佳臻看着弟弟苍白的面色,也道:“雨势大河面上水雾朦胧,的确不利于行船,弟妹怕是要晚一天回来了。”
    赵桓熙听她俩都这么说,就不再坚持,同意先派个下人去看看,若是别的客船还是正常靠岸,他再去接冬姐姐。
    萱姐儿也知道小舅怕打雷一事,见小舅面色不好,就问:“小舅,你会下棋吗?”
    赵桓熙道:“会一些。”
    萱姐儿道:“我一些都不会,你能不能教我。”
    赵桓熙:“……”他强行压抑着因雷声而起的心悸道:“好。”
    于是他俩下棋,赵佳臻在一旁看着,殷夫人一边处理家务一边关注赵桓熙,还要等下人那边的消息。
    过了约莫一个多时辰,锦茵带着去汴河码头上探消息的知一匆匆赶来。
    知一浑身湿透面色苍白,见了殷夫人和赵桓熙,噗通就跪地上了,撇着嘴要哭不哭的。
    殷夫人看他这副模样,急忙问道:“发生何事,你怎么这般模样?”
    知一忍不住哭着道:“太太,三爷,不好了,三奶奶的船,翻了。”
    殷夫人惊住。
    赵桓熙腾的站起身来,带翻了凳子。
    萱姐儿手里还拿着一颗棋子,张大了嘴巴。
    还是赵佳臻反应快,忙问道:“怎么回事?你说清楚些!”
    知一道:“当时小的在码头那边等船靠岸,码头上也有旁人等船,小的正和旁人说话呢,忽见远处有人奔走呼号,说是河上翻船了。小的就和码头上的人跑过去看热闹。遥遥一看,果然看到一艘船翻在河面上,一问,才知道是一艘载客的船与一艘大趸船相撞了,有知情人说,那是从涿县来的客船,小的就……”
    他话还没说完,赵桓熙就冲了出去。
    殷夫人急得头皮发麻四肢发软,喃喃道:“天爷,这可怎么办,怎么办?对了,芊荷,快,上前院召集所有会水的护院,赶紧跟着三爷去汴河那边。吩咐马房套车,快套车!”
    雨势如泼,惊雷撕裂长空照亮昏晦大地。
    赵桓熙一人一马,顶着风雨不要命一般往汴河那边疾奔。
    “冬姐姐,你等等我,我马上就来救你了,一定要等我……”
    赵桓熙心中有一种恐惧,比这雷声恐怖千倍,万倍。比起失去冬姐姐,这世间的一切都不值得让他在意。
    他只要冬姐姐好好的。
    赶往汴河的马车上,殷夫人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不停地道:“怎么会发生这种事?这可怎么办呐!念安啊!”
    “既是与大趸船相撞翻船,那趸船上的人总要救人的,更何况母亲还给弟妹派了十个护院,里面总有会水的,会救主的。”赵佳臻自己绞着帕子的手指苍白,还要勉力安慰殷夫人。
    萱姐儿不停地撩窗帘看窗外,催促车夫:“快点,再快点!”
    一行心急火燎地赶到离沉船处不远的岸边,殷夫人下车一看,岸边已经躺着许多被捞上来的落水者,有活的有死的,哀哭声一片。
    她忙凑上前去看,赵佳臻从后头追上来给她撑着伞。
    徐念安不在里头,也没瞧见徐墨秀和她的丫鬟护院。
    母女俩来到临近河水的地方,刚好看到一个护院从水里拖了一个人过来,岸上的人帮忙将人拖上来。
    殷夫人看了一圈,不见赵桓熙,就问那护院:“三爷呢?”
    护院抹一把脸上的雨水,往河中间一指,道:“在那儿呢。”
    殷夫人目瞪口呆,随即急道:“他怎么能下去呢?他不会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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