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修宁却也不愿在小官小吏上蹉跎一生,钱家乃是大族,出过不少高官,钱修宁的理想也是如此,于是他中了举也在家勤学苦读,期待会试得中。
    钱修宁中了举,家族倾斜了一些资源,加上举人赶考衙门也给车马钱,他本可以富富裕裕上京,谁知道老娘病了,钱修宁就留了一大半的钱给老娘,自己孤身上京应考。
    秀才举人只是对读书人身份的认证,不是当了官有俸禄拿,钱修宁中举后也有一两个土财主过来投靠,不过也只是让家里宽裕些罢了,没有让钱修宁家一步迈入富裕阶层。
    钱修宁家在京城是没有房子的,可钱家主家在京城有房子,知道钱修宁要上京赶考,主家就把猫耳巷子里的一套宅子借给他暂住,这个宅子里还有一个老仆一个厨娘,钱修宁能安安静静的温习功课。
    秋水因为交游面广,很快就知道了钱修宁差不多所有的事。
    钱修宁虽然有些书生意气,不过这种人当了官只要初心不改应该也是个好官。
    钱修宁已经是举人,他的阶层将来肯定高于甜水巷的街坊,所以哪怕知道钱公子单身,也没人敢肖想他。
    秋水和秋林生作为团头是不可能坐在家里一动不动等人来请的,他们每天都出门去‘扫街’,一条条街道走一遍,鸡毛蒜皮的事听一耳朵。
    钱修宁虽然准备着考试,也不会足不出户,所以三天两头也能见着秋水,两人倒是只有点头之交,不过钱修宁觉着这位团头小哥比其他人有意思多了。
    比如遇着有人因为口角斗殴,旁人不是看热闹就是劝说“别打了别打了。”
    只秋水在一边拍着手道,“打打打,打死一个算一个,打赢的坐牢,老婆孩子跟着别人跑,打输的吃药,严重的死掉,老婆带着孩子改嫁掉!快打,空手算什么,抄家伙啊,来来来,给这位大哥一把柴刀,给那个大哥一把菜刀,今天不死不休不算完!”
    旁人听了笑个不住,纷纷道,“是啊是啊,快打啊!”
    打架的两个互相看看,这还打屁啊,秋水这才板着脸上前调解纠纷,她的话大家都愿意听。
    临了大家纷纷散开,打架的两个互相看看也有些不好意思,在秋水的调停下最后也算化干戈为玉帛了。
    还有哪家婆娘当街吵架,骂的口沫横飞,秋水上前喝道,“呦呵,两位婶子好大的威风啊,你家闺女不嫁人了?你家儿子不娶媳妇啦,看你们蛮横的,为着啥啊折腾的祖宗都不安宁,哦,她泼水溅你家门前了,那你不是还了么,丁点小事闹得整条巷子都听你们吵吵,你们男人呢,叫来拎你们进出!祖宗在你们嘴里倒了霉不算,还要连累自家孩子,可真有你们的,看看谁敢摊上你们俩这婆婆和丈母娘!”
    这话还真不是秋水胡说八道,如今没有自由恋爱这一说法,都得媒婆上门说合,可是媒婆的嘴骗人的鬼,要是双方都不知道亲家根底,普通人家也没法打听,就会托相熟值得信任的团头私下打听。
    秋家父女是公认的厚道人,街坊邻居有事都托他们。
    两婆娘被秋水一顿说,纷纷住了嘴,虽然没有化玉帛,到底也不敢这么在大门口拍着大腿对骂了。
    秋水有时候觉得自己就像街道处工作人员,什么鸡毛蒜皮的事都管,还不拿钱。
    但她和秋林生的人际关系确是极好的。
    老百姓有什么事也不大敢和衙门打交道,有团头领着带着,做什么事都便宜很多。
    钱修宁进京赶考,他没有小厮管事,应考资格这些文书需要自己去办理,那老仆就把秋水叫来了,委托秋水办一下,秋水办好了过来回复,拿了钱走人。
    钱修宁感慨,“秋家小哥人是极好的,就是没读书可惜了。”
    老仆哈哈笑道,“举人老爷可是看错了,秋小团头可不是什么小哥,她是个女子。”
    钱修宁瞪大了眼睛,“女子?女子岂能如此抛头露脸?”
    老仆道,“秋家是前年逃难来的,人家在老家吃的就是团行饭,如果不是家中艰难,女人自然不会抛头露脸。现在秋家已经是颇为殷实的人家了,只秋小团头是再也回不去喽。”
    钱修宁认真道,“为何,既然家中生计已经变好,女子就该在家里打理家事以女工针黹为要。”
    厨房婆子也在一边,听了就笑道,“秋家想要招赘,秋小团头没有母亲,秋团头又是个手中散漫的,家中得靠她呢,让秋小团头回家做针线,家业可就一点点的都没喽!”
    钱修宁皱眉,“这不成体统!”
    老仆和厨房婆子就互相挤挤眼,不说了,人家举人老爷看的高,他们小老百姓只看眼鼻子一点,说不拢的。
    不过钱修宁再看到秋水就有些别扭,甚至扭过脸不敢看她,秋水莫名其妙,问旁人,“是我脸上有东西,还是钱举人眼睛有问题?”
    旁人笑道,“钱举人前儿才知道你是女子,这是害羞呐!”
    秋水哂然一笑,“举人老爷规矩真大。”
    大家跟着笑。
    没人发现秋林生看钱举人的目光透着不一样。
    天下做父母的一般都会觉得自家孩子最好,秋林生更是觉得秋水哪哪都好,他以前被秋水忽悠也想过招赘,现在却觉得要是有好人家,女儿嫁过去更好。
    女儿喜欢读书人,可他们的环境接触不到多少读书人,就是有几个秀才,不要说秋水看不上,秋林生也看不上,不管家中生计,只知道埋头读书,父母穷的都快吃土了,也不见他们有所担当。
    秋水告诉过秋林生,“这种人是知道自己没什么作为,又没本事,于是借着读书正大光明的啃老,特别恶心!”
    秋林生深以为然,不过钱举人不是啊,他勤奋好学,也孝顺母亲,原本一个举人老爷绝对能宽宽绰绰的上京赶考,他为了母亲在家中好过,把银钱留了一大半下来,所以看起来才寒酸些。
    秋林生越看钱修宁越觉得顺眼,只是秋林生现在理智还在,知道自家配不上钱修宁,也就只能看看而已。
    等到钱修宁科考落了榜,秋林生却觉得机会来了。
    其实钱修宁也不算落榜,他考中了三甲,不过三甲是同进士出身,在志向远大的人眼里,同进士等于如夫人,实在有些看不上。
    如果是其他人,中了三甲也值得高兴,多年苦读有了进阶的机会,肯定高兴。
    可钱家乃是大族,在朝为官的人也有几个,钱修宁又一贯要强,觉得同进士说出去实在有些羞惭,而且他年纪还不大,刚刚二十出头,不必顶如夫人的名头,他决定三年后再考。
    他和座师说了,座师看过他的文章,觉得再等三年也值得,于是点头答应,于是猫耳巷子里的人不见有人来报喜,就认为钱修宁没考中。
    没考中人家也是举人老爷,大家也没敢看轻他。
    只秋林生开始发梦了,他拐着弯问过秋水,觉得钱修宁怎么样,秋水虽然觉得钱修宁有些迂腐,不过背后她不说人道短,于是道,“为人正直,挺有礼貌的。”
    秋林生越发心动了,于是偷偷去探钱修宁的口气,如果钱修宁答应,临丰的地,京城的房子都是陪嫁。
    钱家老仆知道没戏,不过看在秋林生的面子上问了钱修宁一句。此时钱修宁正因为考试不利心情有些低落,忽然听闻秋家欲和他结亲,他首先不是觉得荒谬,而是升起一股愤怒。
    他堂堂钱家人,不过是一次会试失了利,居然连底层一个小团头都敢羞辱他,简直欺人太甚!
    他一口回绝了,老仆如实回复秋林生,秋林生只是抱着万分之一的可能替秋水谋划,见人家回绝,也就只能回转。
    原本这事也不大,钱修宁已经回绝了,秋家也没不依不饶,反倒是一声都没吭。
    只钱修宁有一次出门遇着秋水,秋水脸带笑容,一路走来和人不断打着招呼,潇洒极了。
    看到钱修宁,秋水也和暖的打了个招呼,偏钱修宁不知道那里来的一股子郁气,居然板着脸对秋水道,“你一个女子,抛头露面成何体统,我家正妻之位你肖想不了,就是以妾室进门,你也得好好学些规矩才是!”
    秋水一头雾水,“钱举人你吃错药失心疯了?你家的正妻妾室与我何干?”
    钱修宁甩袖道,“你爹亲自上门说亲,难道我还造谣不成!”说完昂着头走了。
    秋水皱着眉。
    回到家,秋水问了秋林生,秋林生大怒,“这钱举人怎地能如此胡说八道,我又不是逼他答应,不愿就不愿了,为何当众羞辱你,人品简直恶劣!真是个混蛋!”
    秋水这才知道秋林生真的打过这个主意,她叹了口气,“爹啊,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钱修宁……我又不喜欢他,人家出身大族,有功名在身,志向远大,将来想要娶的妻子肯定也是门当户对之家,你去提亲就是自取其辱。”
    这段话秋水说的难过无比,她确实对钱修宁没有一丝男女之情,可钱修宁毫无道理的羞辱也让秋水难堪,要是钱修宁无中生有,秋水现在就能去钱家把他揪出来打一顿,可现实是秋林生先递了把柄过去,钱修宁确实行为不当毫无风度,秋水却没了把他打一顿的理由。
    秋林生也知道自己这件事鲁莽了,可他真没想到一个举人居然行事如此龌龊可恨,不愿就不愿,不过是问一下罢了,有必要大庭广众之下出来撕人脸皮么?
    秋水明白秋林生是为了她好,可她也不愿秋林生和她再受这种侮辱,于是秋水道,“爹,实话和你说,我其实从未想过嫁人,不管是嫁出去还是招赘,我其实都没想过,人活一世,草木一秋,能在活着的时候快活高兴就行了,不必非得把自己绑在男人身上,你不也没成亲娶婆娘么,还不是一样过得好好的。你别担心我老了如何是好,那善堂里不知道有多少孤儿,将来我去领一个,像你养我一样养他,我和你都不会没了着落,缘分强求不来,过好自己的日子才是正经。”
    秋林生红了眼眶,“嗯,爹听你的!”
    钱修宁逞一时之快怼了秋水,秋家毫无动静,不过街坊邻居对钱修宁冷了下来,见面也没人同他打招呼了,想去街头吃一碗馄饨,魏老头瓮声瓮气道,“对不住举人老爷,没了!”
    你钱举人是有能耐,可你的能耐和我们什么相干,秋家父女帮了街坊多少忙,你便是不愿,拒绝了就好,仗着出身欺负秋小团头,真不是个男人,呸!
    老仆也叹气道,“您不愿就不愿,也已经拒了,秋家也不过是问一句罢了,做生意还有买卖不成仁义在,您这么当众给秋小团头没脸是什么意思呢……她还给你办过考试文书呢,考试前几天还特意叮嘱左右街坊,不要高声大笑说话打扰了你……当然,您是举人老爷,您看不起他们也没人敢说什么。”
    钱修宁其实说完自己也有些后悔,可说也说了,这说出去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那是收不回来的,而让他去同秋水道歉,他也没这勇气,只能板着脸把自己关在房里。
    秋林生见秋水在外还是好端端的,回了家却沉默很多,心下更是不安,秋水道,“爹,我没事的,就是乍然听了人家说了几句难听话,一时有些排遣不出,很快就好了。”
    新陈代谢也要一段时间呢,听了恶言恶语,哪怕心里明白自己没错,难过还是免不了的。
    钱修宁看似没说什么难听话,但是字字句句扎心,秋水想起就觉得无名火憋了一肚皮,偏还不好发泄,她暗地里写了钱修宁的名字扎小人。
    第23章 第一界二十三
    秋林生也很愧疚,是他办事不谨慎,连累女儿受委屈,于是他想了想道,“开春佃户那里还有不少事,不如你去临丰一趟办一下?”
    秋水知道这是秋林生想让她离开京城缓一缓,她不想秋林生跟着难受,就应下了。
    到了临丰,秋水的心情好了很多,她田间地头四处乱逛,临丰本就是京城世家大户别庄聚集地,有的地方风景很不错。
    秋水本就是没笼头的马,她能找到最好的地方待着。
    这天秋水跑到了野鸭湖边,这条湖里野鸭子多,老百姓就叫它野鸭子湖,那些贵人叫它桃花湖,因为湖边有一大片桃林,等桃花落了,花瓣全飘在湖面,于是就叫它桃花湖。
    原本这条湖是某个世家权贵家圈占了自己享受的地方,后来京城打打杀杀,直到武安帝上台,这个贵人家在权利倾轧中烟消云散,这一大块地方也就被今朝几家人刮分了,这条湖倒是成了公众之地。
    秋水就在这里钓鱼,她钓鱼技术一般,眼睛也是盯着那些野鸭子为多,过了一会儿远处出现一队人,他们在野鸭子湖风景最好的地段停下来开始安营扎寨。
    秋水一看就知道是哪家贵人家眷出来赏景游玩呢。
    帷幕,帐篷,地毯,煮茶的炉子等等一一从车上搬下来,仆人们手脚轻快的干着活,甚至还圈了地盘。
    秋水望了一眼就不再关注。
    不过当秋水远远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时她转头看了过去,一看,呦呵,是熟人,洗笔!
    既然洗笔在,那么蓝公子应该也在,秋水来了兴趣。
    她拿着草帽拖着鱼竿鱼篓过去,已经有人看到她了,正在犹豫要不要驱赶,秋水带笑道,“麻烦这位大哥找一下洗笔,我姓秋。”
    当初她和蓝公子也就互换了姓氏。
    原来是找洗笔的,洗笔是公子身边的人,那男仆脸色一缓,“你等等。”
    不一会儿洗笔就来了,看到秋水的时候洗笔一僵,怎么这个乡巴佬会在这里?
    无论内心多么讨厌秋水,洗笔还是个合格的下人,于是僵着脸道,“秋小哥,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秋水直接道,“我找你干嘛,你家公子是不是也在啊,通报一声呗,看看你家公子愿不愿见我。”
    洗笔心里堵得厉害,可他不敢不通报,要是被公子发现自己擅自处理关于他的事,而不让他知道,过后他就得消失在蓝家,他的前任就是如此,仗着公子身体不好,事事自己拿主意,还一副自己全是为了公子好的架势,后来公子和夫人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公子,我不过是个不能动弹处处离不得他的病秧子呢。”
    夫人立马就把那人的一家都给赶到了田庄里,洗笔从头到尾都知道,也是他想法设法把这事告诉了公子,也是如此他才被挑出来跟着公子。
    所以哪怕洗笔不喜欢秋水,他也不敢不去禀报。
    蓝鸣凤得知秋水在,马上让洗笔把人带来,他身体不好,在河边也得待在帐篷里避风,秋水笑嘻嘻的进了帐篷,“蓝公子好。”
    呀,又见美人。
    蓝鸣凤嘴角含笑,“秋小哥,你怎么也在这里?”
    秋水道,“我家在临丰也有田地房舍,今儿正好过来野钓,见着洗笔,觉着你也应该在,就碰了碰运气。”
    蓝鸣凤好奇道,“钓鱼,你钓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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