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有这手艺呢?”林淑真瞪着大眼睛看着顾红星。
    “其实,做鞋垫和痕迹检验也有那么一点点联系。”顾红星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至少能从专业的角度调整鞋垫的厚度。”
    “好啊,那我等着。”林淑真很开心。
    “我也有个事情,想拜托你。”顾红星低着头说道。
    “啥事儿,你说。”
    “你是不是不怕去火葬场?”顾红星脸上红红的。
    “火葬场?火葬场有什么好怕的?”林淑真说,“你是说死人吗?我是医生欸,医生怎么可能怕死人?”
    “那你,能不能抽个时间,陪我去找个东西?”顾红星问道。
    “哦,就是上次你和冯凯偷偷摸摸去找的东西对吧?”林淑真哈哈一笑,说,“我们急救车驾驶员不是认识里面的人吗?明天我去问问他,看他能不能允许我们进去翻找一番。”
    “那太谢谢你了!”顾红星高兴地道了别,迫不及待地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在办公室台灯和马蹄镜共同的作用下,指纹卡上部分掌纹特征被显现得很清楚。顾红星趴在桌面上,眼睛顶着桌上的马蹄镜,一点点地观察着自己提取下来的掌纹。这枚掌纹比他想象中的还清晰,是一枚右手小鱼际区域的掌纹。不一会儿,顾红星就在掌纹上找到了十几个特征点。有了这么多特征点,进行掌纹比对就不是什么难事了。他想尽快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冯凯,可是此时的冯凯音信全无,既不在宿舍,又不在办公室,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顾红星在办公室坐着等了一会儿,觉得今晚都不一定能等到冯凯,于是回到了宿舍,找了一些布料来做鞋垫。正做着鞋垫呢,宿舍门被敲响了。顾红星以为是冯凯回来了,连忙跳了起来,去开门,没想到门口站着的是林淑真。
    “你怎么跑来了?脚好了吗?”顾红星问道。
    “我包扎过了,没事了。”林淑真说,“刚才我们驾驶员正好来我宿舍送东西,我就问了问他。他后来说,他那朋友今晚就在火葬场值班,让我们今晚就去。”
    “这,大晚上的。”顾红星看了看窗外,有些犹豫。
    “你害怕啊?”林淑真背着手、弯着腰,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顾红星。
    “不,我不怕。”顾红星挺了挺胸膛,说,“那我骑车载你去。”
    两个人骑着一辆自行车,沿着漆黑的公路,又到了那座地处偏僻、形状诡异的建筑物面前。林淑真跳下自行车,一瘸一拐地走到铁门旁边,敲着铁门喊道:“喂,有人吗?老吴让我们来的。”
    顾红星左看看、右看看,附近一点声音都没有,一点光线也没有,林淑真这样喊着,总觉得有点让人毛骨悚然。
    不一会儿,火葬场偏房的一个小屋灯亮了,走出来一个人,来到大铁门旁边,用钥匙打开了门锁。
    “哟,真是公安查案啊。”那人打量了一下穿着警服的顾红星。
    顾红星没有回答,但是对这个人崇拜得五体投地。居然真的有人敢在这么恐怖的地方,安然睡觉的。
    “老吴和我说了,去杂物间找东西是吧?”那人把披在身上的外衣拉拉紧,说,“大概多久之前的?”
    “去年六月的。”顾红星回答道。
    “哦,还不到一年啊?那有可能还在这儿保存着。”那人指了指那天吓着顾红星的房间,说,“这恐怕有一年没清理了,乱得很,也有不少公安办完案留下来的东西。”
    那人走到杂物间门口,推上门口墙壁上的电闸,一瞬间,整个杂物间就亮了起来。光明是战胜恐惧的利器。
    “老吴打来电话说,你们公安查案。这半夜三更怪冻人的,你们也不容易。”那人吸了吸鼻子,一边自言自语着,一边走回了偏房。
    顾红星推开门,朝里面看了看,重点是看了看依旧摆在杂物间一角的冰棺。还好,这次冰棺里面并没有尸体。顾红星自嘲地笑了笑,心想明明已经经历过杀人案了,还完成了全程尸检拍照,那自己还有什么好害怕的呢?
    想到这里,顾红星开始在杂物间里寻找目标证物了,而林淑真就坐在门口等着他。
    杂物间很大,堆放的物品很多,但这次有足够的光线照明,顾红星觉得机会难得,开始认真地寻找了起来。一个小时、两个小时,甚至连林淑真都坐累了,顾红星也丝毫没有觉得疲倦。
    “嗨,究竟是什么案子啊?”林淑真打了哈欠,忍不住问道。
    顾红星想了想,觉得林淑真是可以信任的人,于是一边寻找着杂物,一边把女工案的发生过程和自己的怀疑点都告诉了林淑真。林淑真听得津津有味,也不觉得困了。
    时间已经超过了零点,顾红星也把杂物间翻了快八成,他发现在一堆草纸的下方,盖着一个落满了灰尘的大纸箱。纸箱上写着“玛钢厂”的字样,看来很有可能是当年女工案的物证。
    顾红星心跳加速,连忙把纸箱抱到门口的电灯下面,然后一下掀开了纸箱盖。一股腐臭扑面而来,坐在门口的林淑真连忙跑出去几步,差点没吐出来。
    纸箱里塞着一个蓝色的蛇皮袋,打开袋子,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残破的布片,布片的花纹样式,顾红星再熟悉不过了,他知道,这就是玛钢厂女工的制服。因为尸体被搅碎,女工的衣服也都被扯成了碎片,并且黏附了大量的血迹。火葬场杂物间阴冷潮湿,附着在衣物上的血迹发生了腐败,腐败的恶臭都集聚在纸箱之内,此时全部散发了出来。
    顾红星似乎完全闻不到恶臭,他戴好手套,开始整理纸箱里的衣物。最终,他在纸箱的最底部,找到了那双被血迹染红并散发腐臭的解放鞋。
    顾红星蹲在纸箱旁边,盯着一双鞋底仔细看着,良久,都没有动弹一下。而在这个过程中,林淑真的目光也从来没有从顾红星的身上离开:他那专注的神情,太好看了。
    “我刚才和你说的故事,你还记得吧?”顾红星问林淑真。
    林淑真点了点头。
    顾红星说:“他们都说,女工是用脚去拨动卡在传输带旁边的焦炭,结果不幸被传输带带倒,然后绞入了机器。我之前就对左右脚对不上而感到怀疑,现在更加坚信了这个观点。”
    “你刚才说机器的方向、足尖的方向什么的,听得我一头雾水。现在这个观点,没那么绕人了吧?”林淑真说。
    顾红星摇摇头,说:“我记得很清楚,机器边框上的足迹,是枚前掌,不管是不是我分析有误,但前掌中央有明显的磨损痕迹。晚上我看你鞋子的时候,就确定照片里那足迹花纹的中断就是磨损痕迹。”
    “你拿我的鞋子做实验啊?”
    “既然有多处磨损痕迹,说明这个人走路的姿势重心是靠前的。”顾红星说,“可是你看,这是死者的鞋子,她的鞋子很新,前掌根本就没有什么磨损痕迹,因为磨损痕迹和你一样,都在脚跟部。”
    “所以,卷宗里机器边框上的足迹,并不是女工的?”林淑真问道。
    顾红星点点头,说:“可以断定,那足迹不是死者的!你想想,女工案的案发当时,有另一个人在场。既然这个人在旁边,又没有给警方提供信息,说明这个人杀了女工。女工并不是站在机器框架上用脚去拨焦炭,而是被人一把推进或者拉进机器里的,因为凶手站立不稳,才踩在了机器上。我这样说,你能理解吗?”
    林淑真点了点头。
    “所以,我得和科长汇报,这个案子得重启。”顾红星斩钉截铁地说道,“我要去勘查那台已经被封存的机器,看能不能找到指纹。”
    4
    话分两头。
    冯凯从现场离开后,在村子里绕了一圈,碰上了侦查员肖骏。肖骏按照穆科长的安排,在逐家逐户进行调查。
    “咋样,有线索吗?”冯凯问道。
    肖骏摇摇头,说:“这么多人,得查到什么时候去?”
    “是这村子里的人干的,这一点,意见可能统一?”冯凯问。
    “我们都是这样认为的。”肖骏说,“流窜犯一般都会系列作案,可是这村子没人丢东西。而且流窜犯一般会选择房子建得好的家庭先偷,或者选择村口的房子开始。现场又不是村口,房子也破旧,如果不是了解家里没大人在的话,怎么会选择这家?”
    “那就好办了。”冯凯说,“派出所和村委会有多少人能上前线?”
    “不超过十个人。”肖骏说,“全上了也得查好几天,而且还要甄别。”
    “我有办法。”冯凯神秘一笑,“上个案子,咱们来了个守株待兔,这个案子,咱们来个打草惊蛇。”
    征得穆科长同意后,肖骏召集了派出所和村委会的工作人员,两三人一组,分成了四组,从村子的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开始,从外围到中心,对每个院落进行搜查。当然,这种搜查是做做样子而已。在搜查的时候,工作人员传出话去,说公安已经掌握了证据,杀人凶手家中藏有淫秽物品,所以要进行清查。
    四个小组里有十几名公安和村委会干部,一边敲着锣,一边喊着话,然后进到村民家中装模作样地搜查一番。可谓雷声大、雨点小。
    而冯凯和肖骏气喘吁吁地爬上了村旁的一座小山。小山有一两百米高,但是足以鸟瞰这个全都是平房的村落了。
    “我之前说了,这个凶手既然要切割死者的阴部,说明变态得不轻。”冯凯说,“既然是这么变态的人,家里绝对藏着很多淫秽物品。”
    “啥是淫秽物品?”肖骏喘着粗气问道。
    “就是淫秽碟片啊什么的。”
    “碟片?碟片是什么?”
    “不是,我是说,有淫秽的书刊啊什么的,比如手抄小黄书?”冯凯连忙掩饰道。
    “有这些东西,也不能说明就是凶手吧?”
    “不是凶手,他们只需要藏好就行了。毕竟万一被找到,顶多说是流氓。”冯凯说,“但是凶手就不敢藏了,因为万一找到了就掉脑袋,他一定会毁掉。这叫心理学,懂吗?”
    肖骏不以为然地摇摇头。
    “所以啊,趁着夜色,哪里出现火光,一览无余啊。”冯凯叉着腰,站在山坡上,注视着下方的村落。
    大约等了一个多小时,肖骏甚至已经不耐烦了,冯凯突然指着山下,说:“看到没有?蛇出洞了!”
    村子中央,距离村委会不远的地方,一小堆火焰在夜色中跳动着,火焰还照射出一个模糊的身影。
    肖骏有些惊讶,说道:“你还真是料事如神啊!也说不准你小子就是员福将,运气好。”
    两个人一边嬉笑着,一边飞速跑下山,向村委会的方向跑了过去。到了火光的附近,冯凯打了个手势,让肖骏直接上去拦住,而自己则从后面包抄。
    “别动!手上的东西放下!”肖骏一声怒吼,吓得那个黑影夺路而逃。还没跑出巷子口,就被包抄而来的冯凯一个过肩摔按在地上,铐上了手铐。
    “冤枉啊!我没有杀人!”男人哭喊着。
    男人被带去了派出所,而冯凯则在男人的口袋里找出几张照片,从燃烧的灰烬中,还发现了一些没有燃尽的书籍、照片和女性内衣的残片。
    男人叫张建设,29岁,单身,是村子里国营照相馆的工作人员。从他身上缴获的照片以及灰烬中的照片残片可以看出,这人长期私自偷带照相馆的相机和胶卷,偷拍女性照片。有在女厕所偷拍的照片,有在女澡堂偷拍的照片,也有在窗外偷拍的女性换衣服时的照片,甚至还有一些是在国营照相馆的更衣间里偷拍的女性裸体照片。而燃烧未尽的书籍残片经过拼凑,大致可以看出是手绘的淫秽图片集。无论是照片还是书籍图片里面,都有不少涉及未成年少女。
    通过针对张建设的调查,冯凯还发现了一个线索。案发当晚,因为有一户村民家的老人临终,这家人去找了国营照相馆的负责人,希望可以给老人在临终前拍摄一张遗照。负责人发现馆里的照相机不在,于是去张建设家寻找,当时是晚上十点多,张建设不在家。老人当晚没有离世,第二天一早,张建设上班时,就被负责人差遣去老人家拍摄了。因为没有造成严重的后果,负责人也没有深究,但是张建设对前一天晚上的去向,支支吾吾的。
    有作案时间、作案动机,甚至还符合心理刻画,冯凯内心直觉,就是这个张建设作案,不会有错。
    “嘿,你还真别说,调查来调查去,认识张建设的人,还都说这个小伙子人很好,很热心。”肖骏说,“如果不是他自己跳出来,那怎么也想不到他还有这么多不堪入目的癖好。”
    “所以啊,即便不是他杀人,那治他个流氓罪也毫无问题。”冯凯知道那个年代里,流氓罪最高可以判死刑。
    “怎么可能不是他杀的?”肖骏笑着说,“你看到那些照片没有,有一些就照着别人私密部位拍的,这和拿刀切割尸体阴部有什么区别。”
    侦查员们都集中到了派出所里,审讯在派出所里展开了。张建设很狡猾,和民警们兜起了圈子。他一会儿说这些照片和书籍不是他的,只是他捡来的,一会儿干脆抵赖得干干净净,说公安抓错了人,根本不是他在焚烧东西。对于杀人案,他根本提都不提。
    冯凯把话题拉到了案发当晚,张建设一口咬定自己是和几个朋友在打麻将。问他和谁在打,他又支支吾吾,说的人都变来变去,显然是在说谎。
    审讯一时陷入了僵局。
    在审讯的同时,派出所对张建设的家进行了搜查,可是并没有找到凶器,燃烧的灰烬里也不可能有人体组织。冯凯知道,现在能不能突破张建设的心理防线,就要看顾红星的了。
    冯凯骑着车就往局里赶,到了局里一身大汗,却发现顾红星并不在办公室。冯凯又跑回了宿舍,还不错,宿舍的灯是开着的,说明顾红星在里面。
    此时已经是深夜,顾红星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身边放着一双鞋垫。
    “哟,你还会做鞋垫呢,心灵手巧啊。”冯凯拿过鞋垫和自己的脚底比画了一下,说,“这也太小了吧?”
    “不是你的。”顾红星一把抢过鞋垫,说,“对了,我今晚去了火葬场,找到女工的遗物了。”
    冯凯心领神会,坏笑了一下,说:“女工案不女工案的,我不关心,但你现在得跟我去一趟东桥派出所。人我是抓到了,但是审不下来,需要你的痕检技术给他致命一击。”
    “这么快就抓到了?”顾红星瞪大了眼睛,被冯凯一路拉着到了楼下。
    在骑车回派出所的路上,冯凯得意扬扬地把自己设计骗出张建设的过程叙述了一遍,并阐述了张建设的诸多疑点和他的直觉。而顾红星对这个过程并不感兴趣,他把女工案的线索又重新梳理了一遍,并且提出要向领导申请,重新勘查女工案的涉案机械。当然,冯凯对他说的这些,也毫无兴趣。
    不一会儿,两人就骑车来到了东桥派出所的门外。冯凯还是迫不及待地拉着顾红星的袖子,把他一路拖到了审讯室里。
    顾红星走到张建设的旁边,拿出指纹卡,让他捺印指纹和掌纹。张建设倒是很配合地把手掌抹黑,然后按在了指纹卡上。
    “能看出来不?”一出审讯室,冯凯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肯定能,现场的掌纹处理得很清楚。”顾红星一边走着,一边来到了民警办公室。穆科长、肖骏等几个人都在办公室里坐着,因为疲惫,神色萎靡。
    顾红星趴在办公桌上,一边放着刚刚捺印的张建设的掌纹,一边放着他自己制作的现场指纹卡,用马蹄镜左看看、右看看。冯凯站在顾红星的身边,焦急地咽着口水,却又不敢打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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