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语愁眉不展,还有些愤愤不平,“这是好事。但是工程师不是要来了吗?房间不太够,我们又不是工厂的职工了,所以要把房间让出来。怪不得他们把赔偿款这么快就结算了,原来是想早点赶我们走。”
    张招娣脸上的笑容几乎维持不住,靠!卸磨杀驴也太快了吧?想当初两家能合作,邓厂长可是出了不少力,这合同刚签完,直接就把人撵走了,这是人干的事?
    张招娣为邓厂长愤愤不平,“你家那口子肯定气坏了吧?”
    张语扯了扯嘴角,“他现在已经气不过来了。人走茶凉,我早该想到的。是我……”她失望地抚了抚额,“是我把人心想得太好了。我还以为他们能宽限我们一段时间。”
    张招娣明白张语找她的用意了,“你是想让我帮你找房子吗?”
    “对。”张语平时只去常见的地方,就连送盒饭的两个工地也是张招娣特地照顾她,选最近的两个地方。她对租房这块还真不了解。
    张招娣不一样,她之前在各大厂房门口卖花甲,去过不少小区,肯定了解情况。
    张招娣问她想要什么样的地方,“如果去乡下,租金能便宜些。但是小月上学不方便。”
    张语自然要紧着女儿,“不能去乡下。小月得继续在这边上学。我还得工作挣钱,去乡下,晚上回家,黑灯瞎火,太危险。”
    张招娣见她认真思考过,松了一口气,于是跟她说附近的租房情况,“那就只能租住宅。50平米的房子,如果你选经济适用房,租金很便宜大概80块钱。里面的租户来自天南地北,安全不一定能保障。如果选高档点的商品房,租金要贵一些,120元每月。”
    这120元就是福莲花园的租价,她之前卖花甲时,特地跟人打听的。便宜点的经济适用房,附近倒是不少,都是拆迁户分到的房子。
    张语咂舌,居然这么贵。她一个月才赚三百多,房租就占了四分之一。再加上生活开销,女儿的学费,一家人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张语从没想过养家这么困难。也怪她之前一直只顾着照顾婆婆,没能多攒点钱。此时再后悔也晚了。她忙问,“离咱们最近的莲花小区呢?”
    张招娣倒是没问过莲花小区的租价,“那边是经济适用房,每月80应该够了。”
    张语决定租经济适用房,“现在只有我一个人挣钱,能省则省。”
    张招娣对于她的选择半点不意外。当生存都成了问题,生活质量也就不再考虑范围内了。只是她难免有些唏嘘。之前整个家属区的人都巴着厂长一家。邓厂长走到哪,都有人跟他打招呼。可现在呢?门庭冷落。
    张招娣在唏嘘的事情,苏以沫倒是没考虑,在她看来,工厂的赔偿和飞机空难赔偿款至少可以让他们家度过好几年。现在当务之急是邓厂长的心理问题。
    虽说邓厂长因为挂念女儿重新打起精神。但也仅仅只是行尸走肉般的活着。
    每天躺在床上,连床都不下,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沉下去。
    张语忙着赚钱,也没时间安慰他,唯一关注到他的只有邓舒月。
    邓舒月迫不及待想快快长大,但她实在太小了,仅仅只有六岁,只能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帮助家里解决实际困难却是行不通。甚至她因为年纪小,不会安慰人,每次想安慰爸爸,最终都被邓厂长不耐烦打断。
    她说的,邓厂长不爱听。
    邓厂长想要一个人静静。但是邓舒月总会说些幼稚的话,他每次听到情绪就会变得暴躁易怒,一件微不可察的小事都能让他发火。
    邓舒月每次都会被他吓哭,她甚至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张语心疼女儿,只要她在家,夫妻俩总会吵架。
    这时邓舒月就会被妈妈关到门外,她听到不少人在背后议论,她妈要不了多久就会跟她爸离婚。她每次听到都很心慌。
    这世上有许多事情都是相对的。对于邓厂长来说,捡回一条命,他比许多人都幸运。但对张语来说,却并非如此。
    结婚后,为了照顾,张语连工作都丢了。好不容易送走了婆婆,丈夫又出了事。现在要靠她一个人养家。她没有工作经验,大学学的专业知识已经全部忘光。赚的那点钱根本养不活家庭。
    久病床前无孝子,更何况他们只是夫妻关系。那句老话说的好,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临各自飞。
    邻居言之凿凿,“你看张语和邓厂长最近总吵架,就能窥探一二。这两人走不长远啦。”
    这些人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街坊,他们多数都是看戏的心态,丝毫没有顾虑到小孩子的心情。邓舒月就是在这种氛围中,胆战心惊。
    张语平时忙于工作,也没空理这些流言蜚语。她不在家时,怕丈夫发火,女儿会受委屈,就让女儿到苏家,跟苏以沫一块学习。
    苏以沫回家后,都是先把作业写完,然后再研究棋谱。偶尔会去筒子楼跟人下棋。
    邓舒月觉得下棋很有意思,跟着一块学。可是象棋不是那么好学的,不仅是她不识字,而且还考验人的逻辑思维能力。邓舒月只学了几天,就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她可能太急于求成,汉字都没认全,越学脑子越乱,偏偏她还硬撑着,非要学。
    苏以沫见她学得吃力,主动叫停,“这个不适合你。你还是学别的吧。”
    对她来说,象棋只是兴趣爱好。闲暇时玩玩可以,要是痴迷它,没那个必要。
    邓舒月却很执拗,“不!我要学。我妈妈特别喜欢你。我想让她一直喜欢我。”
    苏以沫猛地抬头打量她,这本是一句无心之语,但无疑泄露了她的内心,邓舒月其实害怕妈妈离开这个家吧?
    邓舒月意思到自己说错话,小脸通红,垂头不语。
    苏以沫却不打算放过她,试探问,“小月,你怎么会这么想?你妈妈那么疼你,她当然会一直喜欢你。”
    以她对张语的了解,就算张语选择跟邓厂长离婚,她也会带女儿一起走。怎么可能会将女儿留给生活不能自理的丈夫。
    邓舒月垂头摆弄棋子,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一声不吭,但是她睫毛颤抖。
    苏以沫看出她有心事,主动打破她的疑虑,“我们可是好朋友啊,难道你连我也不信?”
    邓舒月咬唇挣扎好半天,才告诉她一件事,“其实我爸出差之前,他就和我妈吵了一架。因为我妈卖气球回来晚了点,导致奶奶病情加重。我爸大发雷霆,我妈气急就要跟他说‘离婚’。”
    这是苏以沫不知道的事。整栋筒子楼吵吵闹闹,没有哪家不吵架,尤其是孩子多,家里又有老人的家庭,吵架就更是家常便饭。像苏家这种几年才吵一回的人家都能评上模范家庭。
    苏以沫其实能理解张语,为了照顾家庭辞去工作,辛辛苦苦照顾婆婆,只是疏忽一回就被丈夫责骂,心里肯定委屈。但是她同时也知道,“你妈不会跟你爸离婚的。”
    邓舒月这些天一直在提心吊胆这件事,她不止一次听妈妈说,要不是因为爸爸会赚钱,妈妈早就想离婚了。可现在爸爸已经不会赚钱,妈妈是不是想离开他呢。现在小沫这么说,她有些糊涂了,“为什么?”
    小孩子分不清大人哪句话是真,所以轻易相信,被骗多了,他们长了记性,才开始怀疑大人。苏以沫却已经是成年人,她把自己看到的情况说了一遍,“如果你妈真想离婚,她就不管你爸了。她现在每顿饭都照常做给他吃。一次都没落。这就是证据。大人情绪上来,也会撒谎。咱们不要看他们说了什么,要看他们做了什么。”
    邓舒月怔了怔,好像挺有道理。
    只是不等她展颜欢笑,苏以沫下一句话就让她整个人僵住。
    苏以沫叹了口气,“我觉得现在关键的不是你妈离不离婚。而是你爸。他整天躺在床上,你妈给他买的轮椅,也不见他用过。长此以往,身体会吃不消的。到那时,离不离婚都不重要了。”
    苏以沫上辈子不是医生,她不太懂这方面,只稍微了解一些,截肢后,除了要吃药,还要定时按摩。天天躺在床上,肯定不行。而且听邓舒月说,邓厂长现在一天都讲不了三句话。情绪明显不对。
    邓舒月差点被她吓哭,“那怎么办?”
    她拽着苏以沫的手晃啊晃,“小沫,你这么聪明,你帮我想想办法,好不好?”
    苏以沫被她晃得脑壳疼,但又对她的依赖很受用,她可能有点好为人师的臭毛病。苏以沫暗暗唾弃自己。
    她轻咳一声,松开邓舒月的手,“帮你可以。但是你得告诉我你爸擅长什么?”
    一场空难,邓厂长失去的不仅仅是双腿,还有厂长的工作以及职位带给他的便利和虚荣心。双腿可以用轮椅替代,其他的就需要他自己重新挣回来了。
    邓舒月不是很明白她的意思,她爸是厂长,当然最擅长管人了,要不然还能擅长什么。
    苏以沫抚了抚额,问一个六岁孩子这个问题,着实有些为难她了。
    从邓舒月这边打听不到,她打算向爸妈打听,然后再出主意,于是她让邓舒月等两天。
    邓舒月得了她的准信,一颗心落回实处。
    第37章
    漆黑的夜晚,一家三口围坐在桌前吃着夜宵。这是张招娣送完货,路过时买的路边摊小吃--羊肉串。
    这羊肉串是现烤的,经过炭火烘烤,沁出油脂,再刷上一层酱,色泽油亮,吃起来肉质鲜嫩软脆,味道更是麻辣香醇,独具风味。
    一家三口吃得津津有味。
    张招娣一边吃一边把张语即将搬家的消息说了。
    苏爱国倒是没有太大反应,“现在搬走也挺好的。要不然邓厂长一直窝在家里不出来。”
    之前家属区的人上门探病,每个人都目露同情,邓厂长那样心高气傲的人,自尊心受不了。换个地方,大家不认识他,没有落差,或许会好点。
    苏以沫也觉得搬家挺好的,唯一不好的就是需要出房租了。不过他们的筒子楼也不是免费的,每个月要付十元,比外头要便宜一些。家属区的气氛怪怪的,邓厂长待在这儿不利于养病。
    苏以沫好奇,“搬去哪儿?”
    “莲花小区。就在后头,不算远。”张招娣已经帮忙找好了房子,张语亲自去看过,相当满意。
    她叮嘱女儿明天在家看书,“我和你爸明天帮他们搬家,顾不上你,你自己照顾好自己。不要乱跑,知道吗?”
    苏以沫乖巧应了声‘好’。
    她抬头问爸妈,“邓厂长一直闷在家里也不是办法。他这样的情况能找到工作吗?”
    苏爱国和张招娣对视一眼,两人齐齐摇头。
    张招娣叹了口气,“现在外面有大批盲流涌入鹏城,他失去双腿,工作哪是那么容易就找到的。”
    苏以沫早有心理准备,所以也不失望,而是继续问邓厂长擅长什么。
    张招娣还真不清楚,她没事打听厂长私事干什么。
    苏爱国倒是知道得多一些,“邓厂长是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届毕业生。考上的还是北大。”
    苏以沫眼睛一亮,原来邓厂长这么厉害。她可是知道第一届毕业生许多人发展得都很好。也难怪邓厂长能让机械厂和一汽合并,想来他也出了不少力。
    就冲他有那么多有本事的同学,这人就是现成的大佬人脉。可惜她不是上辈子的经理。而现在她家连个像样的工厂都没有。
    苏以沫原本只是想帮邓舒月一个小忙。现在得知这人未来有不少大佬同学,将来肯定能用得着,也就越发尽心。
    翌日,张家搬家,苏以沫在楼底帮忙看车,不少街坊看到邓家搬家,有的伸手帮忙,有的冲他们指指点点。
    邓厂长一直半阖眼睑,由着苏爱国将他抱上三轮车,自始至终,他都一声不吭,也没有抬头看一眼这个住了好几年地方。
    邓家的新家离家属区并不远,走路过去,也就五分钟。
    这个小区比筒子楼要好一些,至少楼与楼之间挨得不那么近,屋前屋后也有绿植,自行车可以停在单元楼下面。
    为了方便邓厂长的轮椅推进推出,邓家租的房子是在一楼,房间有五十平,两室两厅。小房间非常小。只摆了一张床和一张书桌就没什么地方了。
    但是邓舒月非常满意,她躺在床上打滚,笑得腼腆羞涩,“我终于也有一间属于自己的房间了。”
    之前她就非常羡慕苏以沫,现在自己也有属于她的房间,这感觉太好了。
    除了房间,还有客厅、厨房、卫生间,甚至是阳台。
    阳台的面积是赠送的,不算特别大,但是晾晒衣服很方便。
    搬完家,苏家一家三口就告辞离开了。
    张语想留他们在家吃饭,张招娣以还要送货为由拒绝了。张语也不能耽误她做生意,只好作罢。
    转眼过去两天,课间休息时,苏以沫把自己的打算跟邓舒月说了,“你爸可是大学生,北大的。我觉得他可以开个辅导班。”
    邓舒月蹙眉,“可是少年宫不是有辅导班吗?”
    “那个辅导班是针对小学生、中学生和高中生的。我说的是出国留学。”苏以沫之前听她爸说过邓厂长的英语说得特别流利。出国访问,他不用带翻译,自己就能跟外国人交流。出国留学要考雅思托福,正是他的机会。
    少年宫那边可没有这种辅导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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