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你个张生!在大人面前也敢撒谎,这娘们现在一直住在你家中,街坊邻居都能作证!”
    啪——
    惊叹木下,庄重大声呵斥,“公堂之上吵吵嚷嚷成何体统,本县令让你开口说话了吗?!若敢再犯,大刑伺候!”
    黄九顿时蔫了下来,低着头不敢再言语。
    见庄重示意,张生这才又开口道:“大人,黄九说的没错,吴氏此时确实住在我家中,可另有隐情。”
    张生将事情原原本本道来,原来吴氏确实为这黄九的妻子,而五年前黄九将吴氏典给张生,当时立下契约典妻时间为五年。可现在时间到了,张生却不愿归还,还想再典当几年,可黄九不乐意,于是就有了这出抢占妻子的风波。
    黄九道:“大人,当初都立好契约说是五年,可这张生却占着不还了,哪有这样的道理!真以为和我这娘们做了几年夫妻就是真夫妻了,这世上没这么便宜的事!吴氏生事我黄九的人死也是我黄家的鬼!”
    张生道:“我并无强占之意,我可以继续给你钱。”
    黄九啐了一口,“我现在不乐意了!那点钱够个屁用,隔壁村子的大傻给的数比你多一倍,我傻了才继续典给你。你要想典可以,也给那个数。狗男女,真以为你们躲县里我就治不了你们,有大人在必是为我做主!”
    吴氏在一边抽噎起来,张生怒不可恕,“那大傻是个傻子!而且还喜欢打人,之前就把自个媳妇活活打死了,你把七娘典给她,她安有命在!”
    “谁给钱高我给谁,而且他要敢打死我娘们,就得用重金赔!”黄九眼底闪过一丝贪婪,张生见此更是恼怒不已,直那倒吸气,在公堂之上又不敢如何。
    庄重没想到这案子竟是如此龌龊,大佑确实有典妻一说。虽说大佑女子地位比从前高了不少,可也不过是相对而言,实际上依然处境艰难。典妻即丈夫将妻子典当出去换钱,等时间到再领回来。这期间与对方生的孩子归对方所有,多半都是穷苦人家才会这般。因为娶不到老婆,又想留后,就以这种‘省钱’的方式找个能生孩子的临时老婆。
    庄重读到这条法律的时候就十分无语,并感叹这世俗的矛盾。一边让女子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一方面又如此开明,还有人自己给自己绿帽带还是合法的。还好他不是女人,否则穿越过来非想用面条把自个勒死不可,根本没有活路啊!
    庄重没有想到来到梅县第一个案子就这么棘手,若是按照法律来其实很明晰易判,契约时间到吴氏应归黄九,张生不得再牵扯,除非黄九愿意再一次将吴氏典给张生。
    可庄重看得出张生和吴氏两人之间有情,张生既然能考上秀才,还是书馆夫子不应为贫困娶不上妻子的,只怕其中另有文章。而黄九一看就是唯利是图的腌臜之物,还想把吴氏典给那样危险的人物,就没存过好心。若他真的那么判了,这就意味着生生将吴氏推到绝境。可若不依法而判,庄重扫向一旁的主簿,那就意味着他从一开始就走错了路。若是这般,以后就没法理直气壮的与何县尉一流斗,即便他觉得自己很在理,可何县尉也同样觉得自己在理。
    庄重正在思考,童师爷在他耳边低语,“大人,方娘子寻你有事。”
    庄重不用想便明了,正好他也需要好好想想,便先暂时休庭。
    ☆、第64章
    方莹莹一看到庄重,连忙站起来道:“弟弟,你可不能将吴氏这么判给那黄九!”
    兴许觉得自己多事语气又太冲,方莹莹连忙解释,“我并非想要要干扰你断案,也不是想要你为难。只是觉得此事应该有得商量,若能皆大欢喜最好。”
    庄重抬手打断,“姐姐,莫用解释,我都明白。我也同姐姐一般不愿看到吴氏被黄九这样的人糟践,况且法之所以存在,就是为了让好人幸福,恶人遭罪。只是如何判得合乎法理需要我们仔细斟酌,虽这样的小人物我可完全按照自个的心意就能爱怎么判怎么判,可终究不是正道。”
    方莹莹连连点头,“嗯,我也是这般想的。所以将你召过来一同商讨,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
    “姐姐,你不若趁这个机会与那吴氏聊聊,看她如何想法。此事我们仅听他们一面之词总是不够,还需打探清楚,才好定夺。”
    方莹莹笑道:“你放心,这事我必是会帮你办妥。”
    案子择日再审,因吴氏归属尚不明确,因此吴氏暂居方莹莹家中,待到判决之后再回到应该去的地方。
    这便是这世的便利所在,对于庄重这样的公职人员来说,拥有极大权力,不似前世一个不小心就上了头条,只是这般也容易滋生腐败,会有许多不公平的事发生。
    这便有方莹莹打探当事人,另一边庄重也命人去打探这三人情形,与庄重他们猜想的一样,并没有冤枉黄九。黄九是当地有名的闲汉,平日无所事事又懒又馋,经常干些偷鸡摸狗的事。说起来黄九家里从前也还算殷实,偏他自个不成器,不仅把自个爹娘给气死了,也把百亩良田都给输了。
    吴氏是黄九父母在世时给黄九娶的妻子,说是娶倒不如是买。因为众人皆知黄九德性,那时候黄家又败得差不多,根本没有正经人家愿意和黄家做亲。于是黄九父母就用最后一点棺材本,将吴氏娶进门。
    吴氏是个命苦的女子,当年战乱父母都死了,颠沛流离好不容易活下来,可叔婶却欺负她是个父母双亡无依无靠的弱女子,不仅将吴氏父母留给她的嫁妆都占了,还把她半卖似的嫁给黄九。吴氏本与张生青梅竹马,若吴氏父母在,两人如今就是神仙眷侣,偏战争破坏了一切。
    张生家境贫寒,出不起那么多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吴氏嫁给浪荡子黄九。张生痛哭不已,化悲愤为力量,白日做工晚上看书十分艰难的考中了秀才。
    在梅县秀才并不多,而且能读书的大多非富即贵,像张生这般蹲在学堂窗下学习,还能考中秀才的可谓凤毛麟角。若非此时还在攒进京赶考的路费,加之基础不牢需要再多些书,张生此时已经奔赴京城,努力往上爬。
    张生原以为此世与吴氏再也无缘分,哪里晓得黄九竟是想要将吴氏典出去挣钱,张生恼怒不已,可冷静下来又觉得是个机会,便与黄九签下五年之约。本还想时间再长些,可黄九要价太高,张生本就贫困加之读书更是囊中羞涩,典妻的钱都是临时与人借的。
    原本张生不过是义气之举,可两个有情人朝夕相处,加之并不违背理法,不多时便成了真正夫妻,情意也越深。欢愉之时甚至忘却两人并非真正夫妻,直至黄九再次出现,美梦终于醒来。
    本就不舍又听黄九竟是想要将吴氏典给那样的人,张生如何会愿意,便是霸着不还。因张生为秀才,又为书馆的夫子,黄九再是霸道也不敢直接动粗。便是击鼓鸣冤,让县令为他做主。
    方莹莹一声叹息,“这吴氏是个善良却又命苦的,她并未求我帮她解脱这悲惨命运,而是一心关心张生,生怕此事会误了他的前程。如此有情有义的女子,我真是不希望看到她下场凄凉。弟弟,你有何法子?我这几日翻看律法,越发不知如何是好,按照律法吴氏确实应归黄九所有。”
    “只要是人定的规矩,就会有漏洞。”
    方莹莹眼睛一亮,“弟弟这般说话是不是有了主意?”
    “若真想帮吴氏和张生,我确实有个法子。可我毕竟为官,不应按照个人偏好干涉,这是不公。若传了出去,莫说我这头上乌纱不保,只怕会让民众对官员越发不信任,不管基于什么样的目的,最后影响都不佳。”
    方莹莹也冷静下来,“弟弟,容我说一句,若是不妥你便是当做没听见。”
    “姐姐请讲。”
    “无规矩不成方圆,所以老祖宗设下了这些规矩。可有时候不少规矩并不合理,否则依照那些老规矩我早已不在人世。虽叛道离经,可我从不觉得我做错了什么,凭什么让别人的过错由我承担。此事也同样如此,若能救好人一命,有些规矩不守也罢。当然,弟弟所顾虑确非杞人忧天,所以弟弟你告诉我怎么做,那些不守规矩的事由我去做。”
    庄重笑道:“姐姐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只是这事你我二人都不便插手。”
    “哦?那应当如何?”
    “姐姐附耳过来。”
    方莹莹靠了过去,庄重在她耳边嘀咕,方莹莹听罢瞪圆了眼,“这,这样也行?”
    “律法上明文规定,并非我胡诌。”
    方莹莹在屋子里来回转悠,“可这孩子也不是说有就有的啊,吴氏和张生真正好上也有两三年了,肚子一直没动静。”
    庄重笑了起来,“姐姐,你还真是个老实的,真的没有假的还不行吗?”
    方莹莹瞪圆眼,“这,这也行?!可若到时候生不出来可怎么办,而且就算是真孕了,总有一天孩子也会生下来,到时候吴氏不是依然得归黄九?”
    庄重说的法子便是让吴氏谎称有孕,典妻规定在约定时间内,所孕育的孩子归租借者所有。若到期时妇人有孕,则要等到孩子生下来的时候才可归还原丈夫。只是这期间依然得缴纳费用,否则原丈夫有权力将妻子带回,生下的孩子也归原丈夫所有。租借者想要拿到孩子,必须付一定费用。
    “此计确实只能解燃眉之急,但是你莫要忘了,这世界上有‘和离’二字存在。”
    方莹莹猛的拍手,“对啊,若是二人能够和离,那么吴氏就不属于黄九,黄九也不能任意典当她。可问题来了,女子主动要求和离谈何容易,否则吴氏怎么会这般凄苦。”
    大佑虽似大宋一般女子地位得到很大提高,女子的离婚自主权扩大,可大环境之下女子地位依然低下,女子主动和离的案子非常少。大多都是女子家族比丈夫显赫才能实现,可吴氏孤苦伶仃,头上只有个贪财如命,心如蛇蝎的叔婶,只会火上浇油,哪里会助她脱离苦海。
    庄重解释道:“按照大佑律法,有几种种情况妇人提出和离是被律法世俗支持的,我大致为以下四种。第一,妻子不堪打骂而提出和离;第二,丈夫病狂;第三,丈夫与他人私通;还有最后一种,丈夫已成婚而且移乡编管,不理家中。其实翻看卷宗,还有嫌弃丈夫丑陋而提出和离的。光看律法,大佑女子还是挺幸福的。”
    “可实际却是残酷的。”方莹莹不忿道,以前在蜜罐中还不觉得,所有人都宠着她,自以为很了不得。可一遭了难,才发现这世间并非她想的那般美好,这也是之前差点崩溃的原因之一。
    “吴氏这样的情形,这几条都不符啊,貌丑倒是合适,可那黄九必是不同意的。即便吴氏有你这父母官撑腰,却也是不占理的,与你初衷相悖。”
    庄重摆了摆手指,“若此法无用我又如何会提起,那黄九之所以会想将吴氏典当给那傻子,其中是有缘由的。这黄九看上了那傻子的姐姐,二人暗通沟渠,黄九除了想多要钱之外,还想以此讨好。”
    方莹莹顿时恶心不已,“怎么有这样龌龊的男人!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真是躺着也中箭,庄重假咳了一声,方莹莹连忙补救,“当然弟弟你除外。”
    庄重也未在意,“只现在并无直接证据证明,不过是些流言蜚语,这便做不得数。所以如今我们需要拖延时间,先让吴氏不落入黄九手中,后面之事再慢慢谋划。这些倒是好办,唯一愁的是我们什么都想清楚,却不知吴氏是否会配合。再者,毕竟使了诈,这事我们也是不宜出面,需让别人旁敲侧击,让吴氏自个明白才成。”
    “此事你就莫用发愁了,我会办得妥妥的。我虽不便直接出面,可我不是还有李嬷嬷,她老人家早就在这一片混熟了,做这些事最是合适。至于吴氏是否应下就是她的事了,我们已经把路铺到这里,她若不肯迈步,也就莫要怪世道不公。”
    庄重很欣赏方莹莹一点就是善良却不烂好心,否则有个脑袋拎不清的人在身边,也是够呛。
    所幸,吴氏并没有让他们失望,不仅如此一派酸儒作风的张生也没有迂腐,诊脉的大夫就是他寻来的。而令人惊喜的是,原本想要假孕,未曾想一把脉竟是真孕,张生当场跪在地上大呼:老天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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