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清檀没再劝。
    她这人有个脾气,只尽应尽之责,绝不强按牛头饮水。
    说到底,人各有命。
    周娘子看出来她不高兴,讪讪地道:“那什么,我们以后尽量注意,杜大夫这里,不知诊金怎么算?”
    杜清檀撩起薄薄的眼皮子:“你有多少钱?”
    周娘子伸出粗糙的手,亮出掌心里的5文钱。
    杜清檀象征性地捏走1枚钱:“余下的去给孩子买药。”
    周娘子欲言又止:“那,过后还能来您那儿取药吗?”
    杜清檀还没出声,王娘子已经一个爆栗弹了过去,喝道:“哟!你可真敢想!1文钱够干嘛呢?诊金都不够,你还敢问人要药?干脆明火执仗去抢好了!”
    周娘子面红耳赤,缩着脖子不敢吭声。
    兰娘紧紧抱住母亲的腿,惊恐地看着王娘子和杜清檀。
    杜清檀淡淡地道:“药可以拿,我家围墙垮了一角,你家出个人去做这件事,材料我们给。”
    周娘子高兴起来,激动地给她鞠躬道谢,又要孩子跟着鞠躬。
    “倒也不必,各取所需罢了。”杜清檀转过身,就看到了站在门外偷窥的武鹏举和杨氏。
    她快步走出去,四处张望:“你们怎么来了?独孤呢?”
    武鹏举道:“他病了,让我来接你。你这……”
    他指指周家的小女孩儿,“这么简单就行啦?”
    杜清檀道:“我有复杂的,但她吃不起。”
    乌梅丸,需要10味中药合成,里头还会用到人参。
    再不然就是一个使君子瘦肉汤,这是药膳的范畴,对症,但里头会用到猪瘦肉,也是有钱有根底的人吃的。
    所以她只能把这道药膳里头的肉去掉,只留最简单便宜的药物。
    武鹏举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回,道:“你还挺心善。要不别做了,挣不到钱还要倒贴,图什么!”
    杜清檀很自然地接上话头:“也不都是穷苦病患,若是遇到梁王和十一郎这样富贵又心善的人家,还是能补贴家用的。”
    “……”武鹏举没话说,倘若他不多给她点诊金,难道就不心善啦?
    “你这人,怎么和独孤一样!”他说。
    却也没有生气。
    杜清檀功利地冲他笑了笑,白皙肌肤在阳光下沁着冰雪质感,长而妩媚的凤眼里水汽氤氲,柔弱又美好。
    武鹏举没敢多看,急急忙忙地道:“独孤非得让我带车来接你,你会不会骑马呢?”
    杨氏正想说不会,杜清檀已经很平静地道:“不是什么难事,很快就能学会了。”
    “那,那改天叫独孤教你,骑马方便。”
    武鹏举让人把马车赶过来,和杨氏说道:“夫人,您这要不要跟着一起去?”
    杨氏斟酌再三,还是决定不去了。
    既然不肯听她安排,还得自己去走这路。
    “独孤生了什么病?他住哪里?”杜清檀带着采蓝上车坐好,不免关心一二。
    武鹏举道:“住我家呢,放心吧,有极好的大夫给他瞧病,我家下人也还得力。”
    杜清檀便不再多话,转而闭目养神。
    长安城,东贵西富南贫贱,往北住的是皇家。
    武鹏举这位姐姐武八娘已经出嫁,嫁的河东名门薛氏,一家子显贵,理所当然地住在了距离皇城很近的崇仁坊。
    因着家里有三品大官,直接对着坊墙外开了门,一路进去又宽又远,下人多如牛毛。
    采蓝有点脚软,低声问道:“五娘,梁王府是不是也这样……”
    杜清檀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不过淡淡地“嗯”了一声,以作敷衍。
    还是武鹏举看不下去:“梁王府比这个大多了!”
    “还要更大!”采蓝有点激动。
    “出息!”武鹏举鄙视她:“这样没见识,丢你家五娘的脸。”
    “丢谁的脸啊?”
    高亢明亮的女声响起,体态丰腴、簪金戴银的武八娘大步走出,目光往杜清檀身上一扫,颇为倨傲。
    “是那位杜家五娘?京兆杜氏女?”
    杜清檀泰然自若:“是我,京兆杜氏五娘,见过夫人。”
    身为郡王之女,武八娘没有封号,但也养成了她目下无尘、习惯被人吹捧的性子。
    因见杜清檀不卑不亢,并未谄媚上前讨好自己,武八娘颇有些不爽:“你出身名门,不在家好好待着,偏要抛头露面行什么医,也不怕丢了家族门楣的脸面!”
    杜清檀淡淡一笑:“圣人说,女子未必不如男。家中伯母老迈,堂弟年幼,我便该立世养家。护得亲眷安稳,才是撑立门户。”
    第54章 确实该打
    提到女皇,所有人都得闭嘴。
    武八娘若有所思,是了,男人轻贱女人也就罢了,为何女人也要轻贱女人?
    武鹏举打圆场:“这么大太阳,赶紧地把客人引进去,别以为人家求着给你看啊,是我把人求来的!啊不,从半道儿上把人劫来的!”
    武八娘用力戳了他的额头一下,说道:“就你能!”
    到底是客气了许多。
    杜清檀友善地冲着武鹏举点点头:“独孤交朋友的眼光很不错,非常明白事理且义气。”
    突然之间就被夸,武鹏举仿佛被噎住了似的,瞪着蛙眼,微张着口,说不出来话。
    还挺可爱。
    杜清檀微微一笑,自信地跟着武八娘进了内宅。
    她很快看到了病患,是个十岁的小男孩,小名叫做壮实郎,却长得又瘦又矮,脾气还不好。
    听说杜清檀要给他瞧眼睛,就烦躁地往外跑:“不看,不看,都是庸医,骗人的!”
    “你这死孩子,欠打!”武八娘彪悍无比,将脚往前一伸,就把那孩子绊了个狗啃屎。
    这种当娘的?
    杜清檀以为自己看错了。
    跟着就看到壮实郎趴在地上尖叫大哭,边哭边使劲儿捶地板,婢女乳母怎么也哄不好。
    武八娘其实有些内疚,但见他哭得这么没完没了的,就很烦:“让他哭,越哭越瞎!去,拿根拐杖给他,省得等会儿找不着回房的路!”
    壮实郎就开始打滚,还拿自己的头用力去磕地板。
    “小畜牲,我的脸面都被你丢干净了!”
    武八娘气得要命,冲上去要打孩子,却被一屋子的下人围住,劝的劝,拉的拉,始终也没碰到壮实郎一下。
    杜清檀叹为观止。
    天下没有治不好的熊孩子,如果一顿打治不好,两顿、三顿、十顿就治好了。
    武鹏举摇头叹息,轻声道:“祖母溺爱得厉害,挑食,爱吃什么就只盯着那样吃,其他什么都不要。请来的大夫多数都被气走了,药也不肯好好喝。
    拿着实在没办法,家里求了恩典,请了给圣人瞧病的薛御医,我姐夫亲自盯着,行了针也用了药,但没用。
    之前让在穴位上贴个膏药,也是当着父母的面贴上,转过身就扯掉,下人都不敢说。”
    所以,就算她能治,还得这熊孩子肯遵医嘱,不然白瞎。
    杜清檀就知道,但凡轻松些的事儿轮不到她,不过也无所谓了,就是这么自信。
    “夫人。”杜清檀朝武八娘行了一礼:“令郎的病我得再看看,今夜可否留宿?”
    宵禁就是这点不好,夜里不能回家,不能乱走。
    武八娘也正有此意:“我让人准备客房。五娘饮食可有禁忌?”
    杜清檀摇头:“并无。”
    她的禁忌,就是不要太素了,顶好加点被黄鼠狼咬死的鸡鸭鹅,或者被豺狼咬死的羊和猪。
    “我和令郎说说话,夫人若是有事,尽可以去忙,不必陪同。”
    武八娘不肯,被武鹏举给拉走了:“那么多下人盯着呢,就是因为你们太过骄纵,才让壮实郎变成这样。”
    杜清檀找了个阴凉舒服的地儿坐下来,慢吞吞地喝茶,慢吞吞地打量壮实郎。
    这是个活宝招牌啊,运用得当,比梁王有价值多了。
    女人和孩子的钱最好赚,也是最适合她的客人,成年男子就不一样了,危险因素太多。
    母亲和舅舅一走,壮实郎就不哭了,趴在地上冲着杜清檀喊:“你,那个女人,好大的胆子,竟敢对我不敬!”
    采蓝嫌弃得呲牙,杜清檀道:“莫理他。”
    壮实郎就翻咕噜从地上爬起来,冲到她面前举着拳头往她身上揍:“你快滚!我不要你看!”
    在仆妇们出声阻止之前,杜清檀已经抓住了壮实郎的拳头。
    她半俯了身,微眯着眼睛,声音低沉:“别和我比这个,我可不是普通人,一拳就能打得死人。”
    壮实郎果然停止挣扎:“我不信,你吹牛!”
    杜清檀就道:“要不,你找个人来,我打一拳试试?”
    壮实郎大为好奇,随手指了一个仆妇:“就她吧!”
    仆妇吓了一跳,讪笑着道:“小郎莫开玩笑,老奴不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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