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悍勇、不怕死、脑子活,想要出人头地,还无路可走,最是好用。
    岳大轻叹一声,强打精神:“您今夜回去么?家里使人来说,老太公的病又加重了。”
    鹤便起了身:“走罢。”
    夜阑珊,平康坊歌舞升平。
    外地来的学子名士,西域来的富商,出来寻欢作乐的贵人,全都在妓馆酒肆里喝酒唱和,吟诗歌舞。
    琵琶声淙淙,笛音缭绕。
    香炉里缭绕而起的烟气,房檐上缓缓滑落的水滴,天际浅淡如钩的月牙,混合成了平康坊奢靡的夜晚。
    鹤骑在马上,迎着冷风不时轻咳一声,途中偶遇武侯巡查,见着他也只当没看见。
    “到了。”岳大扶他下马,要去敲门,却见隔壁邻居大门打开,一个奴仆打扮的老头探出头来:“公子回来啦?”
    不等岳大出声,他又抱歉地行了个礼:“打扰了,老奴认错了人。”
    鹤微皱眉头:“从前不曾见过你,是才搬来的?”
    老头笑道:“是。老奴主家姓杜,原本住在永宁坊,因着那边遭了水灾,这便搬到此处。不知府上贵姓?以后两家为邻,少不得有所叨扰。”
    “府上可是京兆杜氏?”
    鹤记得这房子原是安平郡王府的,这家人既能住进来,必然也是名门望族。
    “正是呢。”老于头又笑着行了个礼,恭敬地道:“今日仓促,家主未曾来得及拜访,还望府上莫要怪罪。”
    世家老仆,进退应答皆有章法。
    鹤点点头,转身进了家门,待到大门关上,方交待岳大:“弄清楚这家人的出身来历。”
    他身份敏感,最怕就是被别有用心的人窥探接近。
    岳大应下,接过灯笼替他照亮引路。
    这是一间三进的宅子,装饰华丽舒适,花木扶疏。
    正寝内的卧榻之上,躺着一个神色萎靡的老人,眼神空洞地看着屋顶,一动不动。
    婢女贴近他,小声道:“主君,二郎回来啦!”
    老人这才眨眨眼,看向门边。
    一张清秀苍白的脸出现在灯下,双眉略淡,目光幽暗,薄唇微抿,唇角微微下垂。因为常年不见日光,显得冷淡漠然,自带阴气。
    “父亲,儿子回来看您,哪些地方不舒服?”鹤在榻前落了座,接过婢女手中的药碗,想给老人喂药。
    老人却是抬手推开,淡淡地道:“我心里不舒服。元氏血脉,就要在我这个不肖子孙手里断绝了,叫我如何能舒服?”
    鹤将药碗放下,淡淡地道:“我知父亲是要我成家立业,延续元氏血脉。只我身体自来不甚康健,又早将身家性命献与圣人,飘摇不稳,何必害人?”
    老人大怒,挣扎起身,一掌搧去。
    鹤被打得偏过脸去,却也不躲不怒,目光淡然。
    下人俱都屏声息气,不敢出声。
    “父亲若想延续血脉,倒也简单,明日儿子便让人去族里挑个好孩子来,承欢父亲膝下。”
    “您身体不好,不宜动怒。先把这药喝了罢。”
    鹤端起药碗,要喂老人,却被推翻药碗,洒了一身药汁。
    “滚!我不想看到你这个不孝子!”老人背身向里,不耐烦多看这惹人生气的儿子。
    鹤默默地坐着,一直到天空微明。
    晨钟响起,夜色渐褪。
    杜清檀装扮停当,带着采蓝飞快地往外走,同时不忘交待老于头:“去定个牌子,就和咱们之前在老宅那儿挂的一样,好叫人来求医。”
    开销如此巨大,必须抓住一切机会挣钱。
    现在两边隔得近了,方便来回。
    她这会儿赶早去郡王府把那一家子的早饭做好,还能回来接个诊,待到午后又去准备晚饭。
    大门打开,恰逢隔壁有人出来。
    两下一碰面,都借着灯光把彼此看了个明明白白。
    住在此地的,非富即贵。
    杜清檀微微颔首,行了个礼。
    她是年轻女郎,倒也用不着主动去攀邻里,这是杨氏的事,否则反倒显得轻浮了。
    那清瘦男子的目光在她身上一扫而过,同样微微颔首,骑马前行。
    杜清檀翻身上马,不紧不慢地跟在后头。
    第92章 你太年轻了
    清凉的晨风吹过,走在前面的新任邻居捂着口弯下腰,发出一阵隐忍的咳嗽声。
    杜清檀忍不住探着脖子看了他一眼。
    似乎是个病号,或许她能趁机自我介绍一番,给他开个方子看个病。
    能否挣钱不重要,关键是结个善缘,还可以帮忙传个名声。
    毕竟才刚搬到这里,平康坊的人都不晓得小杜大夫呢。
    “咳咳咳……”邻居又咳嗽起来,这次更加剧烈,很痛苦的样子。
    杜清檀终于忍不住,打马上前,问道:“这位郎君,您是否身体不适?”
    就见那苍白清秀的男子面无表情地朝她看过来,他身旁的随从则是瞪圆眼睛,警惕地看过来。
    就好像,她是个图谋不轨的坏人似的。
    杜清檀努力让自己显得稳重而真诚:“我无意冒犯。是这样,我是个大夫,听见您这咳得厉害,就没能忍住。那啥……医者仁心嘛。”
    她这一通话起了点作用,对方没那么警惕了,看向她的目光却像是看个江湖骗子。
    年纪轻轻的小娘子,瘦瘦弱弱娇怯怯的,还长得这么好看,居然说自己是大夫!
    杜清檀只看表情,就大致猜出了对方所想。
    她赶紧证实:“也不怪您不信,大家都这样想。可我真是大夫,您瞧,我这大清早的出门,就是要去安平郡王府的。
    他们一家老小,都请我调养身体呢,这房子是他家租给我的,租金还便宜,这马是他家借我的,没收钱。
    郡王府可没傻子,我这要是个假大夫,他们肯定不能让我治病,还给这么多好处,是吧?”
    “是。”清秀男子总算露了些许笑容,沙哑着嗓音道:“但凡大夫,都有各自擅长的地方,有人擅长针灸,有人擅长儿科,还有人擅长跌打损伤。您,擅长什么?”
    他那随从阴阳怪气地道:“听起来像是包治百病。”
    “哪有包治百病的啊,您别被骗了!”
    杜清檀假装没听懂里头的嘲讽之意,一本正经地道:“我擅长为人调理身体,食医。
    药食同源,用膳食调理身体治小病、未病、慢病、辅助病人加快痊愈恢复,帮助健康人养生保健。
    尤其老人、孩子、女人,以及久病不愈、体虚之人,最为需要食医。”
    说完这一席话,她期待地看着对方。
    新邻居道:“听来倒是有几分道理。据我所知,宫中也有食医。只你太年轻了,想来即便真是大夫,也学艺不精。”
    采蓝连忙道:“我们五娘虽然年轻,却是遇仙得道的,手上有真功夫,不是坑蒙拐骗。”
    新邻居就道:“居然遇仙得道么?难怪安平郡王府会请你。”
    杜清檀只当他动了心,跟着道:“是啊,我家乃是京兆杜氏,家族名声在此,我不骗人的。”
    “知道了。”新邻居礼貌地点点头:“我这要走这边,您慢请。”
    然后一磕马腹,折身走了。
    他那随从回头看着她们,像看傻子似的。
    采蓝气死了:“真无聊,分明不信,还逗着咱们说这么多话。”
    “着急什么。”杜清檀摸着下巴陷入沉思中,怕不是无聊找乐子,更像是借机试探她们的底细。
    倒也无所谓,自家光明磊落,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邻居嘛,总是喜欢细究彼此根底的。
    譬如稍后她得了空,也要弄清楚左邻右舍是什么人,如此以后相处才好把握分寸。
    新邻居这件事,便如半途吹过的微风一般,都没能在杜清檀心里留下半点涟漪,就这么过去了。
    因为她太忙了。
    安平郡王府整体是个和谐的大家庭,经过壮实郎的事,一家子都对杜清檀十分好奇。
    以至于她在做早饭时,遭到了王府下人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观。
    可娘奉命驱散众人后,她在送餐并与壮实郎、武八娘诊脉时,又遭到了武八娘那些嫂子弟媳、姐妹的围观。
    金黄酥软、手牵着手的小熊饼出现在人前,又引起了一番好奇,有几个跟着大人去看热闹的孩子甚至闹着索要。
    这引起了壮实郎的不满,他伸开手臂牢牢护着食,大声道:“这都是我的药膳,药膳!懂吗?病人吃的!谁和我抢就是不想让我的病好!”
    这话肯定不中听,于是挨了武八娘一顿狠批。
    杜清檀以为他会如同以往那样,仰倒在地哭闹撒泼,不想他抓起一块饼使劲塞入口中,用实际行动和人抢饼吃。
    武八娘欣慰地笑:“你说的那些话都没错,孩子离不得娘,他是不是比从前好很多了?”
    杜清檀夸她:“八娘会教孩子。”
    “我还照着你说的,给他寻了个拳脚师父,每日带着锻炼,饭量大增,也没从前那么挑食了。”
    武八娘动情地道:“小杜,这都是你的功劳啊。”
    杜清檀矜持微笑:“都是八娘信任我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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