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暮鼓响起。
    杨氏再也客套不下去,站起身来很坚定地道:“必须回去了,团团一个人在家呢。”
    李启这会儿倒是爽快了:“看我,听大伯母讲古入了迷,倒是忘了时辰,走罢。”
    几人一同走出酒肆,正好和从隔壁酒肆走出来的元鹤面对面碰上。
    双方一碰面,元鹤反而比杜清檀和杨氏还要意外些。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沉稳地走上前去打招呼:“我来这边谈一桩生意,居然碰上了。”
    杨氏笑道:“是真巧,我们来这吃小天酥。听说老太公不太舒服,可好些了?”
    元鹤陪着她们往前走:“好多了。”
    李莺儿鄙视地看着李启,就这?
    李启不慌不忙,笑眯眯地道:“元二哥,听说您刚出来的那家酒肆,是长安城有名的销金窟啊。”
    元鹤瞳孔微缩,面容平静:“是啊,李公子去玩过?”
    “我哪敢去这种地方?家里若是知道,只怕会打死我。”
    李启夸张地摇着头,掰着手指道:“里头好多赌钱的玩意儿,斗鸡,斗狗,斗蛐蛐儿,斗人……”
    他这一席话,立刻吸引了几个女人的注意。
    杜清檀是一贯的静听静看,把控分析全局。
    杨氏是很好奇:“斗鸡、斗狗、斗蛐蛐儿我都听说过,这斗人是什么意思?”
    “就是让人下场厮杀,要签生死文书的,然后大家买谁赢,那进进出出的钱都是上百万千万……”
    李启戛然而止,挑衅地看着元鹤。
    “我只是道听途说,不真切。元二哥经常出入此处,想来比我清楚多了,不如您来说给大家听听呀。”
    这回杨氏听出来了。
    元鹤经常出入这里,那不是说明,他经常在这赌钱玩耍?
    该在香料铺子的时候不在,却在这种地方……
    杨氏惊疑不定,只管拿眼看着元鹤。
    元鹤不急不慌,并不去管杨氏是什么表情,也不搭理李启的挑衅,只去看杜清檀。
    杜清檀站在暮色里,郁金色的胡服包裹着高挑的身材,肌肤白得半透明,唇瓣仿佛海棠花瓣一样娇艳柔嫩。
    她安静地看着他,脸上和眼里全是好奇。
    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别的情绪。
    这样的态度,只有一个意思。
    她认为这是他的私事,与她没有任何关系。
    她所好奇的,只是居然有这种地方,说不定她还想去玩玩。
    元鹤自嘲一笑,说道:“确实如此,这里头很乱,不是你们能来的,最好不要多问,也不要来。”
    李启咄咄逼人:“元二哥经常在这里玩,是不是?”
    元鹤再好的脾气,到这里也忍不住了。
    正要发火,就听杜清檀道:“好玩吗?”
    第178章 江湖小杜姐
    “好玩吗?”
    这句话说的时机恰到好处,刚好打断了一场迫在眉睫的冲突。
    元鹤不能不认为杜清檀是故意的。
    她全都看在眼里,并且尝试掌控全局,协调这所有的关系,不让它出乱子。
    而他,目前只能接受这调停。
    元鹤轻轻出了一口气,说道:“还行。”
    杨氏倒吸了一口凉气,虽未说出来,脸上的失望和惊诧却是掩都掩不住。
    元鹤下意识地就想掩盖:“我常和胡商买卖香料,他们比较喜欢这种地方。”
    “是吗?”
    杜清檀又是言简意赅的两个字。
    却怼得元鹤说不下去,并且很后悔刚才撒了谎。
    他有一种感觉,她大概是知道点什么的。
    当然,不可能是独孤不求说给她听的……
    他突然想起来,自己有一次抓到独孤不求爬墙,在墙外摆了一番上司的威风。
    之后杜清檀看到他,眼神就有些不对。
    再加上,他为了显摆,露的那两手,抓恶徒扔去京兆府,和安平郡王府打招呼……
    果然牵扯上男女情事就容易犯错露馅。
    但是这姑娘……也太敏锐了。
    元鹤扶了一下额头,决定摆烂。
    他飞快地道:“小杜大夫,今日家父病得糊涂,所作所为失了分寸,我替他向你赔礼致歉。
    以后,这种事再不会出现了!我还有事,先行一步。”
    在所有人还来不及作出反应之前,他已经大步离开。
    倒是他那两个面生的侍从,恶狠狠地瞪了李启一眼。
    李启背脊发凉,就像被一条毒蛇从那儿缓缓爬过去似的。
    他讪讪地道:“我就是……看不惯他骗小杜。所以就想着非得拆穿他。”
    也是很爽快地坦白了。
    杨氏摇摇欲坠。
    杜清檀很沉稳地一把托住了她,然后一扬下巴:“车来!”
    李家的车夫立刻赶上来,于婆和采蓝把杨氏扶上去了。
    李莺儿没脸跟去杜家了,气呼呼地打她弟:“你还长心眼了!就你事多!”
    李启小声叫屈:“姐,你这不对啊,你和小杜姐是好朋友,那我也是小杜姐的弟弟。
    哪有弟弟知道姐姐被人骗了,还要装聋作哑,什么都不说的?对吧,小杜姐?”
    这声“小杜姐”充满了心虚。
    杜清檀一笑,拉开李莺儿。
    “行了,别骂他了,都叫我姐了,还要怎样?”
    李启松了一口气。
    “我就知道小杜姐心胸宽广,不会计较这个,毕竟我是真心为了她好。”
    李莺儿就很同情杜清檀。
    “你别往心里去啊,不值得。”
    早间还羡慕有两桩姻缘等着她挑呢,到了傍晚就什么都不剩了。
    杜清檀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没往心里去,不过,李公子以后不要做这种事了。”
    李启蔫蔫的:“你到底还是怪我了。”
    “没怪。只是吧……”
    杜清檀斟酌着,这话该怎么说。
    “律法是禁赌的,对不对?”
    “对啊。”李家姐弟深表赞同。
    “为什么长安城,平康坊,距离皇城这么近的地方,会有这样一个地方存在呢?”
    杜清檀不好把话说得太透彻。
    有些事情吧,初看端倪,没法儿参透。
    但只要抓住几条重要的线索连在一起,就能差不多看到全局了。
    比如独孤不求和元鹤的奇怪关系和对话。
    比如独孤不求的消失和受伤,大笔的钱财收入,以及几次问她讨要拳法秘诀,和这个所谓“斗场”的存在。
    再比如,那个奇怪的喂驴青年。
    再比如,独孤不求头天还在和她说,这辈子都不可能做官了,跟着去一趟洛阳就做了七品官。
    本朝官制是九品中正制,又因太宗皇帝早年做过二品官,为了避嫌,基本上三品就是最大的官了,例如各位宰相,都只是三品官。
    而一般的进士最初授官,也是从九品开始。
    九品之下的才是流外官。
    独孤不求这个七品官,乍一看很小,但对于他这种经历来说,即便算作官复原职,也很不容易了。
    所以只能证明一件事,他立了大功劳。
    元鹤这样的,身份不会比独孤不求低。
    大概率都是吃朝廷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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