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尚食虽然恼恨张五郎使坏,却也只能按着规矩如实回答:“启禀圣人,五郎说得很对。”
    女皇又问陆尚宫:“你怎么看呢?”
    陆尚宫掌管宫规,自是马虎不得:“五郎与程尚食说的都对,内宫女官就该专心伺奉圣人,确实不宜频繁出入宫门。”
    大家都说不对,反而让女皇不高兴起来。
    就如她登基为帝,也是所有人都觉着女子不该如此,觉着她不对。
    但她就是要让大家知道,只要是她觉着对的,就一定要做成。
    于是她“哈哈”一笑,问杜清檀:“你又是怎么想的呢?”
    杜清檀上前一步,谦恭地道:“百姓多疾苦,尤以女子为苦,每年不知有多少女子因疾讳医失去性命,多少幼童因此失去母亲,悲苦哭号。
    圣人体恤万民,这才拨款设立女医班,是体谅女子的不容易。正如圣人早年提出父母去世,子女皆该守孝三年一样,男女除去性别不同,其他没有什么不同。”
    杜清檀说到这里,有意停顿,观看女皇的反应。
    如她所料,这话全都说到了女皇的心坎里。女皇就是要提升女子的地位,让自己显得名正言顺。
    女皇鼓励地道:“说得对,没有母亲,哪里来的儿子!继续往下说。”
    杜清檀又道:“微臣闲时,曾听人言,近年因战乱天灾,百姓深受其苦,圣人一直殚精竭虑,想要安稳民生。
    微臣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食医,却也愿意为圣人分忧。但凡对百姓有利,只要圣人吩咐,微臣愿意肝脑涂地。”
    “说得好!”女皇环顾四周,意气风发:“百姓多疾苦,怎能因为朕一人之故,断了百姓的生机?
    你们这些人,分明就是怕麻烦偷懒,为你们自个儿着想,这才和朕作对。”
    张五郎万万没料到事情竟然朝着这个方向发展,便恨恨地瞪向杜清檀。
    杜清檀垂着眼装鹌鹑。
    程尚食则诚惶诚恐地辩解:“圣人明鉴,实是因为宫规如此,若是乱了套,以后只怕难以服众……”
    女皇的眉头便皱了起来,不高兴地看向陆尚宫。
    陆尚宫赶紧拿出解决办法:“圣人有意为百姓解忧,又不能乱了宫规,其实还有另外一个法子。”
    “讲。”
    “内医局。”
    陆尚宫缓缓道:“内医局为宫中太医驻扎之地,太医拿着令牌出入宫廷,并不违背规矩。
    且,内医局与尚食厨中间只隔着史馆,杜司药掌管食医之事也不会耽搁。”
    这等同于给杜清檀等同内廷太医的权利,只要不当值,就能住在宫外。
    女皇听到这里,反而不说话了,目光沉沉地在杜清檀、程尚食、陆尚宫面上来回打量。
    程尚食不可避免地露出担忧之色,陆尚宫一派霁月光风、问心无愧。
    张五郎的小眼神儿来回反复,白眼都快要翻到天上去了。
    杜清檀还是那副头很铁的模样。
    女皇心里便有了数,道:“此事容后再议,都散了罢。”
    杜清檀走得干脆,并无留恋盘桓之意。
    她要,与女皇要给,那是两回事。
    这件事本就不容易,不急在一时,得慢慢来。
    行至无人处,陆尚宫小声提醒程尚食和杜清檀:“想个法子,和五郎缓和一下,这样下去很不好。”
    有道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为什么大家会害怕张氏兄弟,既受宠人又坏,时不时在御前上点眼药,天长日久的,谁受得了啊。
    杜清檀谢了,陆尚宫也就与她二人别过,自去忙乎。
    程尚食却是有些回过味来:“你是故意的?”
    杜清檀微笑:“不过顺势而为罢了。”
    有壮阳药膳在前,被张五郎讨厌总比被他喜欢的好。
    在她们身后,女皇笑问张五郎:“为何不喜杜清檀?”
    张五郎气呼呼地道:“此女目中无人,好似我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看一眼都让她掉份儿。”
    他这也是狠毒的,女皇最为忌讳别人因男宠之事说长道短,他这一说,等于踩着杜清檀,拿把刀往下砍。
    张五郎说完这话,就等着女皇发怒了。
    谁知女皇竟然道:“别胡说八道,她自有未婚夫,心有所属,为人又端正严肃,不爱阿谀奉承人。
    你别因为她没像别人那样百般讨好于你,就看她不顺眼,我吃了她做的养生药膳很舒服,你别惹她。”
    张五郎脸色顿时一白。
    女皇这话明着是在说杜清檀这事儿,实际是在敲打他,说他与其他宫女嬉笑玩闹,她不喜欢。
    张六郎见势头不好,立刻笑着喂了一粒樱桃给女皇,撒娇道:“今日天光正好,不如咱们去宴饮罢。”
    女皇这才笑了。
    金守珍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不由陷入沉思之中。
    为什么,女皇会认为,杜清檀是一个端正严肃,不会阿谀奉承的人呢?
    难道是因为,杜清檀把她吹捧得太舒服,太过恰到好处了吗?
    金守珍越想越觉得是这样,决定以后杜清檀托他办事,收钱减半。
    夕阳渐沉,独孤不求在桌前坐立不安,好几次抬头看向窗外,始终没有见到那个人影。
    武鹏举在院子里磨着刀,同情地道:“不会来了,还想着人家天天来给你做药膳补养呢!
    她可是大忙人啊,听闻琅琊王又办了个什么女医班,她又是授课人之一。
    宫里要当差,外头太医署两个班等着她上课,哪里有空来给你做饭!”
    阿史那宏在一旁阴阳怪气地道:“就是!何况人家才新升了官。独孤啊,你才七品,她都六品了。
    没听过那句话吗?女强男弱,必不久长。你惨了,惨了,迟早鸡飞蛋打!”
    第355章 你要我拿她换好处?
    李启笨手笨脚地生着火,说道:“什么女强男弱,我不在意啊,我就想靠着五娘吃软饭,只是她看不上我……”
    “啪”的一声门响,是独孤不求生气地把门砸上了。
    三个人对视一眼,都笑了,嘴里说着不原谅,却又天天望穿秋水,脖子都探长了。
    武鹏举叹息:“其实我们都不如杜五娘啊。”
    李启怪道:“何来此说?”
    武鹏举道:“要论拿捏人心,情场常胜,就是她了。这幸亏不是个男人,否则不知有多少小娘子要被伤透心。
    看看,把咱们独孤钓鱼似的,钓得心急如焚,胡思乱想,心乱如麻,茶饭不思,太坏了,这恶女人!”
    阿史那宏深表同意:“我早说过她是我见过最凶恶的女人,心机又深沉,你们偏不信……”
    正说着,就听门被拍响。
    三人对视一眼,赶紧地住了嘴,觉着多半是杜清檀来了,少不得仔细回想,自己刚才的声音应该不算大吧?
    李启屁颠屁颠地跑去开门,乐呵呵地打招呼:“五……咦!四哥!怎么会是你?”
    李岱一袭朴素青衣,只带一个随从站在门口,温文儒雅地笑:“我来探望独孤。”
    李启惊疑不定,堵着门不让进:“四哥有什么事吗?”
    李岱皱眉:“没事就不能来看他啦?”
    话说这族弟,当初在长安时,成日跟在他身后,唯他马首是瞻,现下竟然已经将他当作了外人坏人。
    武鹏举走出来,笑容殷勤客气:“殿下快快请进,您这是来看独孤的啊?我替他谢谢您啦,您这么忙,还劳烦您跑这一趟……”
    李启从这笑容和语气中,看出、听出了浓浓的“杜清檀味”。
    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武鹏举跟着杜清檀在登封待了一阵子,别的没学到,这套功夫学了十足十。
    就,很让人讨厌。
    李岱矜持地笑着,指着躲在角落、假装不认识他的阿史那宏:“你,过来!”
    阿史那宏不情不愿地走过去,敷衍地行礼问安:“见过殿下。”
    李岱微眯了眼:“你怎会在此?”
    这人身份存疑,要细究起来,能带出一大片泥。
    他就不信,阿史那宏和独孤不求不在意。
    阿史那宏想也不想,张口就来:“那自然是因为,小的看上了采蓝,这才百般讨好杜司药啊。
    杜司药在宫中,我这想要讨好她也没办法,只能投其所好,来讨好独孤主簿。”
    投其所好……李岱勾唇冷笑:“可我看,不是这么简单的,当初萧三娘与杜清檀发生纠纷,你便掺杂其中……”
    “吱呀~”一声门响,独孤不求站在门口,冲着他点头微笑:“不知殿下光临,有失远迎,请屋里坐。”
    李岱看向独孤不求。
    此人面色苍白如纸,眉间缠绕着一股沉沉病气。
    明眼人都能瞧出他伤得不轻,偏生打扮得光鲜亮丽,站姿挺拔,意态骄傲。
    仿佛低一低头,露一露疲态病态,就会少块肉似的。
    李岱轻笑一声,直视过去:“你这又是何必?都是老熟人了,我诚心来探病,倒也不必假装坚强。”
    独孤不求皮笑肉不笑,请他入座,随口问道:“吃过饭了吗?”
    “不曾,打算来此混一餐饭吃。”李岱落了座,大喇喇地靠在凭几上,以手支颌,好整以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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