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这位师兄的父亲在翰林院当职,他上头原有一个哥哥,听人说他那个哥哥天资聪颖,当年科考一举高中,是圣上钦点的状元,只可惜一病死了。
    他哥哥病逝后,他父亲便把满心的期许都放在了他身上,日日监督他的功课,好在他争气,做学问写文章在同龄人中皆属上乘,可不知怎地,一碰上科考却总失利,连着两年科考落选,这才心中郁结难舒,寻了短见。
    可怜他家中双亲,两鬓点白的年纪却接连失去两个孩子,一夕之间,二老的精气神仿佛都被接踵而至的打击粉碎得干干净净。
    虽说出事当天,学塾夫子已经安排人妥当善后,但毕竟闹出了人命,流言四起在所难免。这事虽错不在学塾,可人命毕竟是在学塾没的,学塾难免要担一个看管不力的骂名。
    话又说回来,学塾才开学就闹出这么一档子事,别说学塾外头风言风语传得厉害,就是学塾里上上下下的学子和老师也都人心惶惶的,加上乐学楼打建立至今,接连有两三个学生在附近自尽,所以学塾内皆传乐学楼邪门,更是让人心慌,不仅学子们打不起精神,整日恹恹的,便是老师们一时也缓不过来,心神难定。
    上巳日,学中放假。
    叶定安和林家姑娘相约去戏园看戏,因林家父母的缘故,所以为掩人耳目,叶定安特意拉上叶舒云做幌子。
    叶舒云原不想去,趁着今儿不用上学,她预备亲自去一趟孟府还帕子,却因拗不过叶定安只能跟来。
    叶定安得了便宜还不忘打趣叶舒云:“横竖你在府中待着也没什么事,如今天气暖和了,外头的花开得娇媚,正赶着戏园开新戏,我顺道带你出来散散心,你该高兴才是。既是兄长,这都是我该做的,我不也用你答谢什么,回头我先进戏园等着,你在外头等林兰,带林兰进来。”
    叶定安分明是拿她打掩护,却让他说得天花乱坠的,倒真像是一片真心为她好似的。
    叶舒云道:“兄长哪是为我,不过是拿我当借口而已。”
    叶定安待要说什么,叶舒云忙制止他道:“你放心,为你和林家姐姐打掩护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我知道该怎么做。”
    林家姐姐温柔体贴,不止她喜欢,连她母亲也觉得林家姐姐好,况且这又是两情相悦的事,她自然愿意。
    叶定安先下了马车,叶舒云慢慢悠悠准备下车,忽然听见叶定安嘟囔道:“孟侯爷,他也来看戏?”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七章
    叶舒云听见「孟侯爷」三字,眼睛一亮,迅速顺着叶定安视线所至处看去,果见孟云泽从马车下来,准备进戏园。叶舒云急忙推开叶定安,催他进去。
    叶舒云好不容易把叶定安支开,可等她回头去寻孟云泽,他早已经不知所踪。后来她在戏园看戏都看得心不在焉的,时不时地伸长脖子在满园的人群里找孟云泽。
    男女相恋,初时朦胧,而后相知相许,到了彼此情浓之时,眼里心里都只有对方,恨不能时时刻刻都待在一块,更恨不能另长一颗玲珑心存在心上人那儿保管,如此一来,许多说不尽,不便明言的缠绵之意,无需宣之于口就能传到对方心里。
    叶定安和林兰便是情浓时,一见了面,彼此就望着对方傻傻地笑,也不多说什么,心里眼里除了对方,旁的都不在他们眼中。
    他们顾不上叶舒云,叶舒云亦觉得她在二人身边杵着难免煞风景,不便他们说贴心话,于是悄悄会起身离开寻了个角落看戏,顺带手继续找孟云泽的踪影。
    自打遇见孟云泽,她这双眼睛仿佛是为孟云泽生的,而不是为她自个儿长的。
    方圆一丈之内,但凡她看到孟云泽的一丁点踪影,哪怕是一闪而过的背影,她这双眼都会自动在方圆十丈之内搜寻孟云泽,不找到不罢休。
    叶舒云在园子里张望了一圈没有找到孟云泽,反而让她看见刑部尚书之子颜以恒。
    这人便是林家老爷看中的乘龙快婿。
    颜以恒转过身像是要往叶定安和林兰的方向去,叶舒云一刻不敢耽误,拨开熙熙攘攘的看客,直奔颜以恒。
    她走得急,冷不丁绊了脚,眼看她与颜以恒只差前后一步脚,叶舒云趁势倾身向前推了颜以恒一下,将他带向别处。
    为此,她脚下失了着力点,她跟前又空荡荡的,怕是要摔得更狠一些。
    不料此时有一人走来,不偏不倚挡在叶舒云前头,叶舒云结结实实撞上来人的前胸,磕得她的鼻梁阵阵刺痛,险些滑下泪来。
    叶舒云抬头看了对方一眼,那人却是她费劲心力找了许久的孟云泽,她喜不自禁道:“师兄!”
    孟云泽一愣,他不明白叶舒云把鼻子都磕红了还有什么可乐的。
    “你可还好?”
    她找了这么久的人突然从天而降,而且近在眼前,天晓得她有多开心,她那点疼与这意外之喜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叶舒云顾不上疼,笑着回他:“不打紧。”
    叶舒云眼下的模样,不禁让孟云泽想到「娇憨」二字,颇为可爱,忍不住也笑了起来。
    孟云泽一笑,叶舒云却慌了神,只担心她是不是有了失态之处,或是妆面花了,又或是衣裳脏了,一副狼狈模样才引得孟云泽这般。
    叶舒云问他:“师兄笑什么?”
    叶舒云忽然正经起来,孟云泽也有些心慌,不知自个儿的笑是不是不合时宜。
    “没笑什么,只是你我碰面三次,却有两次都这般出人意外,故而笑。”
    他说不是笑话她,她无法辨真假,但她私心选择信他,毕竟这是她爱慕的人,她怎么肯信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在他眼皮底下出糗?
    颜以恒踅身站定,嘟嘟嚷嚷道:“哪个?哪个推的我?出门在外,眼睛都不带也敢出来耍?”
    叶舒云好歹有孟云泽伸手扶了一把,没摔着,可颜以恒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他跟前是一根石柱,经叶舒云轻轻一推,脸面正中石柱,想是咳得不轻。
    颜以恒的目光落在叶舒云身上,一边走一边气势汹汹地问她:“是你罢?”
    叶舒云这才注意到颜以恒面额正中有一道红印子,从额顶起至鼻尖方停下,远远看着就有些像是打了道符咒挡着脸辟邪似的,模样滑稽极了。
    颜以恒一眼瞥见叶舒云偷笑,心里更是火大。
    颜以恒疾行两步至叶舒云跟前,指着叶舒云的鼻子:“你还笑!”
    来者不善,孟云泽怕颜以恒欺负叶舒云,不声不响向前进了一步,客客气气地笑:“这位兄台,实在对不住,方才我这位师妹是为寻我才意外撞上兄台,我代她向兄台赔不是,还望兄台行个方便,多担待些。”
    闻言,叶舒云顿觉风驰电掣,孟云泽这话又是真是假?若为真,这样轻易便让孟云泽瞧出她的心思,她岂不尴尬?
    “有你什么事儿?你上赶着往前凑什么?”莫名其妙横遭飞祸,颜以恒本就心气不顺,现下又来一个好事者,没头没尾地要做和事佬,他哪能不动火?
    事情是她惹出来的,平白无故把孟云泽拖下水,还让孟云泽替她挨骂名,她怎么受得了?
    叶舒云道:“一人做事一人当,你客气点。”
    “哟,还互相护着?你们是什么关系?”颜以恒笑得狡黠:“难不成是情郎?”
    柳淑仪冷声道:“颜大人,侯爷跟前说话也这般没顾忌?”
    适才叶舒云一心扑在孟云泽和颜以恒身上,竟一点儿没发现柳淑仪就在孟云泽边上站着。怪不得孟云泽今日会来戏园子,原来是陪柳淑仪看戏来的。那日柳淑仪约他看戏,他说回头再说,她还以为这事便黄了,没想到孟云泽最后还是应了。
    当初先帝东巡,路遇叛军埋伏,是柳淑仪祖父拼死救下先帝才让先帝毫发无伤,但她祖父却不治而亡。先帝回京之后便下旨厚葬柳淑仪祖父,她父亲一路高升,官运亨通,加上先帝可怜她祖父这一脉子嗣单薄,念她父亲膝下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儿,是以格外加恩,封她为邵阳郡主。
    传闻邵阳郡主一向与孟云泽交好,想来她身边那个男子便是孟侯爷:“下官造次了,请侯爷与郡主责罚。”
    “无妨。”
    孟云泽气量倒好。
    孟云泽都没说什么,柳淑仪自然也不会说什么,毕竟这是在她心上人跟前,总不好叫他看见自个儿过于凌厉的一面。
    柳淑仪扫了颜以恒一眼,目光落在叶舒云身上。
    颜以恒恭敬道:“谢侯爷,郡主。”
    眸光一扫,颜以恒打量起叶舒云的来路,他们一个是侯爷,一个郡主,那这小妮子却又是哪个?既是与侯爷,郡主相识,又是侯爷护着的人,怕是来路也不可欺,于是又对叶舒云说道:“方才是在下唐突了,请姑娘原谅。”
    老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今时今日她才见识到原来有权不仅能使鬼推磨,说不准还能让磨推鬼。
    可今日这光,她不想沾。
    上辈子,她和柳淑仪那笔冤账她虽无法当面与她对峙,可她毕竟还是有点儿心气之人,这笔糊涂账她暂时可以不提不想,但绝不能借柳淑仪的光!
    叶舒云郑重作揖道歉:“公子说笑了,今日之事是我冒失了,我向公子赔罪。”
    孟云泽不知前情,也不知缘故,只当叶舒云是克尽礼仪之道才坚持赔罪。柳淑仪却不同,她与叶舒云同为女子,又对孟云泽有着同样的心思,打她第一眼见到叶舒云她就知道叶舒云怕是祸患。
    柳淑仪知道叶舒云是在和她较劲。
    第八章
    柳淑仪道:“师妹知礼又守礼,是个好孩子。”
    好孩子?这是故意要给孟云泽洗脑,让他觉得她还是个孩子,不要有旁的心思?
    叶舒云笑得客气:“师姐过奖了,不过我与师姐年岁差不了多少,师姐这话落在旁人耳朵里怕是要误会我与师姐差了辈分,师姐还是唤我舒云罢。”
    纵使叶舒云一番话惹得柳淑仪心气不顺,可孟云泽在前,她不好发作,故而面上却还是笑得客气。
    叶舒云在言语上占了上风,可落到实处,到底是柳淑仪更占上风一些,单从今日孟云泽答应陪她看戏,二人一前一后从戏园子走出去便可知。
    颜以恒问她:“看什么呢?看得这么认真。话说回来,你是哪家的姑娘?”
    孟云泽好脾气好修养的名声在他们这些人中早已经传开,所以孟云泽护着这个小姑娘,他不觉得奇怪,可柳淑仪不同,她素来高高在上,目下无尘,别人轻易入不了她的眼,想不到竟也有这般亲昵的安慰一个小姑娘的时候,不禁让颜以恒好奇这个小妮子的身份。
    若颜以恒对林家姐姐没有那样的意思,她或许还能说一说,可她听闻颜以恒对林家姐姐并非无情,为她兄长和林家姐姐计,她决不能在这个节骨眼自爆家门,否则定然徒生风波,搅得大家都不得安生。
    叶舒云反问他:“怎么?适才侯爷在的时候你说这不是什么大事,原来只是说给侯爷听的?现在这是想打听我的底细,回头好上门算账不成?”
    不等颜以恒说话,叶舒云又抢白道:“这可晚了,方才你也说了这事已经翻篇,无需再言,现在再要找我算这笔账,我是不认的。”
    趁颜以恒分心的功夫,叶舒云迅速转身,迅速躲得无影无踪。
    颜以恒原不是那个的意思,岂知叶舒云是个怕事又机灵的主儿,看见势头不对,麻溜逃得远远的,连辩白的机会都不留给他。
    入夜,街市有烟火会。
    叶定安和林兰竭力邀叶舒云一道去看看,叶舒云不想横插在他们中间,打扰这对有情人说体己话,再则,她一想到今夜花好月圆,孟云泽和柳淑仪二人花前月下,既是漫天灿烂烟火又是美色当前的,她哪里高兴得起来,更别说赏烟火了。到时要是再败了叶定安和林兰的兴致,她心里必然过意不去。
    现在就算天仙下凡,降临人世,她也提不起毫分的兴致,除非天仙顺道把孟云泽拐来,她或许还能开心些。
    街市热闹,耳畔皆是众人的嬉笑和对绚烂烟火的惊叹,她没有心思看,只冷冷扫了一眼复又低下头。
    烟火美是美,但怎么也美不到她心坎上。相反的,天上的烟火越是灿烂,她越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这与她无关的美,越发能勾出她心里的酸涩。
    众人都仰首望着烟火,只她一个人低着头,慢慢悠悠地走着。
    一眨眼,她看见她一枚荷包从一位公子腰间落下来,掉在地上。那位公子却浑然不觉,依旧向前而去。
    叶舒云捡起那枚荷包看了一眼,只觉得有些眼熟,可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她因担心那人越走越远,到时她找不到那人,不等深想便追了上去。
    叶舒云一路追一路喊那人回头,许是街市喧嚣淹没了她孤立无援的声量,那人反而越走越远,越走越快,也不知在赶什么。
    猛然间,上辈子的一幕飞快从她脑海闪过,她急急停住,看了看手里的荷包,惊诧不已。这枚荷包她上辈子似乎见过,若她没记错,这枚荷包应该是宫里的物件,是那个人的贴身物,是他所爱之人亲手所制。
    怪不得方才见着那人的背影她便觉得眼熟!
    难不成到了这一世这段孽缘竟还不能断?
    如果世上真有神仙,真有月老,从前她到底做了什么对不起月老的事,又或者她究竟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才会招致老天爷和月老要这样一次又一次戏耍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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