羲九歌讽刺笑了:“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并不是谁当玄帝我就会嫁给谁,而是我选择了谁,谁就会成为玄帝。”
    “那你要像玄后那样,忍受一个三心二意、处处留情的丈夫吗?”黎寒光问,“只是一千年,姬少虞因为得不到你的回应,就会转投其他女人的怀抱。之后还有成千上万年,你要一次次逼他回来,一次次成为全天界的笑柄吗?”
    这是羲九歌的心结,她要强了一辈子,最后却被未婚夫狠狠落了面子,当着婚礼众多宾客的面弃她而去。幸好羲九歌回到过去了,要不然,她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悠悠众口。
    羲九歌最在乎这件事了,现在,却被他拿出来说。羲九歌手指收紧,眯眼问:“你竟敢嘲讽我?”
    黎寒光忍受着喘不过气的感觉,又虚弱又无奈说道:“我怎么舍得看你不高兴,我只是想说,他配不上你。他竟然敢因为你没有回应就生出怨怼,如果是我,哪怕你不懂情爱,哪怕你永远不会明白我的感情,只要你在我身边,我都会始终如一爱你,永生对你忠诚。”
    黎寒光直勾勾看着她,仿佛要看到她心里去。被他注视的地方生出种陌生的感觉,这超出了羲九歌的认知,她慌了一瞬,非常讨厌这种失控感。
    她不明白这种感受,也无从判断黎寒光的话是真是假。事实上,直到黎寒光说,羲九歌才知道,原来前世姬少虞逃婚,是因为姬少虞始终没有得到羲九歌的回应。
    一个没有情感的人,怎么可能予以回馈呢。
    羲九歌沉默不语,手上的力道渐渐放松了,黎寒光终于能重新呼吸。她停了一会,问:“你是不是想借我来拉拢白帝、西王母?”
    黎寒光叹气:“我是神魔混血,勉强算是半个华族吧,从一开始,白帝和西王母就不可能支持我。如果我真的想拉拢他们,早在大战开始前就该准备了,为何要等到你的新婚夜?那晚我匆忙从南方战场赶回昆仑山,只是不想让你成婚罢了。”
    黎寒光见羲九歌在思索,试着说:“姬少虞总会背叛你,迟和早的区别罢了;姬高辛心术不正,他现在花言巧语,但将来一旦得势,他必然会过河拆桥;其他神族各有各的缺憾,都不足以成为你的良配。如果你需要一段美满姻缘,来维持你完美的神女形象,我可以配合你。我发誓,我对你没有任何要求,也不会给你任何负担,哪怕你终生都不爱我,我也甘之如饴。”
    羲九歌皱眉道:“姬少虞和我青梅竹马一千年尚且做不到,你凭什么敢说你可以?”
    “因为他们不够爱你。”黎寒光深深望着她说,“他们不够爱你,所以对你的好有附加条件,得不到期待的回应就会恼羞成怒。但我不会,我长自今日,人生乏陈可善,唯有你,是我生命中唯一值得回忆的光亮。”
    黎寒光低低咳嗽,他忍住胸腔中翻滚的血腥气,伸手抱住她:“和他退婚,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但凡我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情,你来杀我,我绝不反抗。”
    羲九歌感觉到肩背上的力量,他抱得又紧又用力,像是一松手就会失去一切。羲九歌茫然良久,胸口传来闷闷的不舒服感。她张开手,插在地缝里的匕首铮然一声回到她手心。她面无表情道:“放手。”
    黎寒光叹了口气,缓慢放开她。羲九歌起身,头也不回朝屋外走了。
    过了一会,隔壁传来关门声,一阵法力波动快速离开院子。黎寒光叹了一声,缓缓躺到地上,疲惫地闭住眼睛。
    又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第44章 西王母
    羲九歌和黎寒光大打一场,她没杀了黎寒光,反而被他扰乱了心绪。
    黎寒光竟然喜欢她,前世他带着伤从千里之外的南方战场赶到昆仑,并非为了追回常雎或者抓捕姬少虞,而是为了阻止她完婚。他甚至挑明了告诉她,她和姬少虞不合适。
    他比较合适。
    羲九歌对此始料未及,她的心脏生出种莫名的闷痛。这阵痛来得毫无因由,羲九歌理所应当离开,连夜驰向昆仑,借口找医仙检查身体,其实,她只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黎寒光。
    走前,羲九歌没忘了带上柯凡。之前羲九歌就有这个想法了,与其在外面找一对陌生夫妻碰运气,不如将柯凡带回昆仑,让她拜入昆仑学艺。这样既能护她平安长大,又能授她自强自立之术,哪怕以后没有羲九歌,柯凡也足以自保。
    羲九歌用最快的速度赶到昆仑山。山脚守门的开明兽看到羲九歌,十分诧异:“明净神女,您怎么回来了?这个时间雍天宫应当上课了吧,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羲九歌经常被白帝、玄帝接走,不是每年都会回昆仑,但在上课期间突然回来的,仅有这一次。开明兽知道以羲九歌的性格绝不会无故旷课,她如此异常,莫非遇到了什么麻烦?
    羲九歌带着柯凡,快步渡过弱水,向山门走去:“没有。我在历练路上遇到一个孩子,她父亲对我有恩,我不能弃她不顾,所以送她来昆仑学艺。王母在吗?”
    “王母在瑶池修剪蟠桃树。”
    “有劳。”
    羲九歌和开明兽问明方向后,施法朝瑶池飞去。瑶池畔,西王母带着众多仙女,正在检查蟠桃生长情况。
    九天玄女跟在西王母身侧,说:“王母,这些年蟠桃越来越小了。再过十五年就是万神大典,这批蟠桃恐怕赶不及。”
    西王母徐徐走在桃林中,叹道:“赶不及也要赶。万神大典是天界盛会,届时神界所有家族都会到场,若是我们不送蟠桃,或者送去的蟠桃太小了,五帝岂不会认为我们有意轻慢?”
    九天玄女很是不忿:“要不是玄帝,昆仑灵气怎么会日渐稀薄?一千多年前他绝地天通,神族倒是修炼方便了,但此后千余年,人间再难有仙人飞升。玄帝还借替黄帝处理政务之便,将星辰全部牵引到北方,致使天倾西北,地陷东南,灵气往北方聚集,昆仑山上的灵气一日比一日稀薄,如今,连蟠桃都长不大了。昆仑没有新仙补充,若再失去蟠桃,长此以往,必然衰落。他们一家可真打得好算盘。”
    九天玄女对玄帝不满已久,灭世大战前,神和人在大陆混居,轩辕、神农这些大氏族靠联姻、繁衍维系统治,西王母没有子嗣,便以教凡人修仙来吸收力量。
    神族和仙道原本井水不犯河水,但天地间资源是恒定的,凡人占据的修仙资源多了,神族那边就要减少。灭世大战前天地间灵气充裕,这种冲突还不明显,但是战后,神和仙的隔阂便越来越深。
    灭世大战后,九州陆地被打得千疮百孔,不再适宜居住,神族纷纷搬到天界。玄帝颛顼是最后搬到天界来的,西王母原本没把这个晚辈当回事,但她万万没料到,颛顼的狠决,竟然远胜其祖黄帝。
    颛顼假借巡游之名,在九州各处伏兵,之后他率领后宫诸部登天,上天后一声令下,斩断天地间所有通路。西王母至今都记得当时声震天地、响遏云霄的盛况,西王母等着黄帝给个说法,结果,黄帝只是轻飘飘掀过此事,封颛顼去北方镇守,称玄帝。
    西王母便明白,绝地天通,遏制凡人,是所有神族的意思。
    至此天界和人界灵气不再流通,所有灵气都被天界独占。天界众神族饱食终日,日渐奢靡,毫无节制地享乐、繁衍,而西王母、东皇太一旗下没有新飞升的仙人补充,势力停滞不前,不可避免地滑向衰落。
    九天玄女时常跟在西王母身边,将昆仑山的处境看得分明,为此对五帝完全没有好印象。西王母叹了一声,说:“这些年他们越来越不像样了,神族骄奢淫逸,根本不管人间疾苦,上面那些神不想着约束族人,反倒琢磨起下界,连凡人嘴里这点灵气也要抢走。昆仑没有新仙人飞升是其次,人间若久没有灵气滋养,地产会越来越贫瘠,到时候礼崩乐坏,战乱连绵,恐会天下大乱啊。”
    九天玄女皱眉道:“灭世大战才平息多少年,要是再打起来,恐怕又会勾引出那些邪物。帝俊以身祭道才堪堪封印魔柱,如果魔柱再次临世,这次,还有谁能阻止?到时候,恐怕非得杀到天下没人才能停止。”
    西王母摇摇头,不肯多谈魔柱:“走一步看一步吧。有帝俊留下的封印在,至少能保三界万年安泰无虞。”
    万年内没事,那等一万年后呢?九天玄女想到这些事,满怀悲愤却又无计可施,长叹道:“难道我们只能坐以待毙吗?天底下,就没有人能管管这个失序的世界吗?”
    西王母脸上高深莫测,慢慢说道:“玄女,你可知当初,青帝、白帝等为何要从九州大陆搬到天界?”
    九天玄女理所应当道:“因为凡人数量已远远超过神族,灭世大战毁了太多灵物,陆地不再适合居住。”
    西王母摇头:“你年纪轻,没经历过天地初分那段时间。那时候,人界才是富饶繁茂的沃土,天界不过是一片荒地,只有刚刚飞升、没什么根基的仙人愿意在天界定居。所有神族都在陆地上建国传道,凡人可不是累赘,而是所有神族都要争夺的信徒,当然越多越好。哪怕大战后百废待兴,重新迁都、定国就是了,等安稳一百年,凡人又能生出好几代。青帝和白帝何必要抛弃经营数万年的王国,独自搬到荒土天界?”
    西王母的话和九天玄女的认知相悖,九天玄女消化了好一会,才试着说:“王母,您是说,青帝搬到天界,是有意为之?”
    西王母慢慢点头,叹道:“是啊。我开创昆仑仙道,大部分时间都在研究不死药和蟠桃,没兴趣掺和他们那些是是非非,定居天上是图个清净。没想到过了些年,那些尊神也一个个搬过来了。我开始还奇怪为什么,后来我想通了,盘古的身体分为天和地,地有地皇,华胥氏、神农氏、轩辕氏轮流做九州之主,那天界莫非就是无主之地吗?诸神诞生于陆地,现在却纷纷搬到天上,天界原本的主人,同意了吗?”
    九天玄女听到这些话很吃惊:“王母,您是说,五帝并不是天界之主?”
    “这是他们自己封的。”西王母慢悠悠说道,“实际上,神和人一样,都属于陆地,神不过是比人间君王更高阶的君主。他们在地上称王称霸就罢了,而天,属于天道。”
    九天玄女对天道并不陌生,每个神仙除魔前都会说自己在替天行道,但是,玄女以为天道只是个道德概念。她惊讶问:“王母,天道竟然真的存在?”
    “他当然存在。”西王母道,“盘古陨灭后,身体化为地,诸神在大地上诞生,为陆地之主。照这样说,天也该诞生相应的主人,但不知为何,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没有出现。”
    九天玄女还是没法接受天道竟然是个人,她试探着问:“会不会是您猜错了?天道本就没有实体。”
    “我会猜错,那青帝、白帝这些老狐狸也会猜错吗?”西王母淡淡摇头,不欲多说,“现在五帝都在找天道。以我对那些老朋友的了解,他们突然举族搬入天界,就是得知了天道的存在,想趁他还没出现,尽快占据地盘,分割权力。但天本就不属于神族,许多地方连五帝都掌控不了。若是哪一天,天道真的出现了,这偌大的天界,还不知道何去何从呢。”
    九天玄女大受震惊,她愕然地想了一会,喃喃自语道:“这么说来,天道和明净倒有些像。都是还未出生,就已经生出许多风浪。”
    经九天玄女一提,西王母也想起她已许久没见过羲九歌,她问道:“明净这段时间在做什么?”
    正说着,一位仙娥穿过桃林,屈膝给西王母行礼:“王母,玄女,明净神女求见。”
    西王母也没料到竟然这么巧,道:“带她过来。”
    “是。”
    没过多久,一位白衣女郎出现在夭夭桃林中。她一袭白衣,神态清冷,走在落花如雨中,竟比灼灼桃花还要妩媚。
    羲九歌走到西王母面前,给众人行礼:“见过王母,玄女。”
    西王母点点头,问:“使者回来说没在雍天宫找到你,白帝、玄帝那边也没有音信,你这段时间去哪里了?”
    羲九歌说:“我去了空桑山,替一个女孩寻找亲族。”
    西王母隐约听说过羲九歌在秘境中救了个孩子,她没放在心上,随口问:“找到了吗?”
    “未曾。”羲九歌对身后的仙娥招手,仙娥抱着孩子上前,羲九歌给西王母展示道,“我在方壶胜境中历练时误入石画,多亏她的父亲舍身相救。我根据她父亲的遗愿去空桑山寻亲,但是她近亲皆已亡故,所以我想,与其找一户不靠谱的人家收养她,不如让她拜入昆仑山学艺,也不枉她父亲的牺牲。”
    九天玄女原本闲适听着,直到听到羲九歌让柯凡拜入昆仑,她表情微微变化。九天玄女往柯凡身上扫了眼,问:“这好像是个低等神族?”
    羲九歌不喜欢玄女用低等神族来形容柯凡,但还是点头承认:“没错,她血统是低了些,但昆仑济世救人不问出身,连凡人都能教,血统高低应当无碍。”
    九天玄女皱眉,往西王母那边看了一眼,不再说话了。羲九歌原本预料这种救人的好事西王母肯定一口就同意了,没想到,西王母和玄女却态度暧昧,三缄其口。
    羲九歌意识到不对,不可思议道:“王母?”
    西王母慢悠悠说:“若她是个凡人孩子,留在昆仑山当个小弟子倒也无妨。但,她是神族。”
    羲九歌无法理解自己听到了什么:“那又如何?昆仑锄强扶弱,尊老爱幼,莫非还分种族吗?”
    西王母暗暗叹气,她教羲九歌天下为先、以苍生为己任,是怕她走上邪路,没想到过犹不及,她反倒走上另一条极端。
    西王母不知如何和她解释天界这些利益博弈,尽量拣着好听的说道:“并非我不肯救这个孩子,而是不能。这些年昆仑和神族井水不犯河水,昆仑山约束仙人,而五帝管辖神族。如果我收下这个孩子,教她修仙之术,之后其他神族听说后前来拜师,我们收还是不收?”
    羲九歌问:“仙者博爱天下,一视同仁,为何不收?”
    九天玄女都听不过去了,接话道:“我们当然不能收。低等神族因为血统低下,寿命不长,法力也不高,所以安然无事。如果他们学了仙术,能和高血统的神族抗衡,这不是生乱吗?五帝绝不会允许昆仑做这种事。要是我们收了这个孩子,开传授神族仙术之先河,才是给昆仑山招致祸患。”
    羲九歌眼睛大睁,她似乎听懂了,又似乎什么都不懂。她问:“那我呢?我也是神族。”
    听到这里,连旁边的小仙娥都笑了:“神女怎么能和他们一样……”
    后面的话她们没说,但羲九歌意会到了。因为她是羲和的女儿,因为她血统高贵,所以任何规则都可以对她破例。
    羲九歌忽然觉得无比讽刺,她坚信了那么多年的公平、正义、博爱,原来,都是假的吗?
    昆仑声称兼济天下、众生平等,羲九歌多年来一直以此为毕生追求。可是现在她亲眼看到,所谓道义要摆在利益之后,因为这是一个血统低贱的普通神族,哪怕这个孩子朝不保夕、无枝可依,她们依然能无动于衷。
    羲九歌沉默良久,西王母也半垂着眸子不语,无声中充满了不容置喙的意味。羲九歌突然对仙娥伸手,说:“把她给我吧。”
    仙娥感觉到神女和王母之间气氛不对劲,吓得大气不敢喘,低眉将孩子递到羲九歌手中。柯凡感觉到熟悉的气息,欣喜地拽住羲九歌衣襟,完全不在乎大人们正在谈什么。
    羲九歌又问:“王母,方壶胜境的事,您听说了吗?”
    西王母神态平静:“略有耳闻。”
    “烛鼓罔顾人命,滥杀无辜,罪该万死。他该如何处置?”
    西王母叹了一声,淡淡道:“他是烛龙的儿子,他们神族的事情,该由五帝决断,昆仑不会插手。”
    “好。”羲九歌抱着柯凡,转身快步往外走去,“那我去找五帝。”
    往来的仙娥看到羲九歌,笑着唤“明净神女”,看清她脸上神色后吓了一跳,慌忙避让。羲九歌化作一阵遁光走了,地上落花猛地被法术卷起,又晃悠悠落下。
    明净神女态度如此不敬,仙娥小心翼翼看向西王母,九天玄女叹了声,示意仙娥们退下。等众人走后,九天玄女道:“王母,她行事还是这样我行我素,她会不会……”
    西王母摇头:“她已忘却往事,过去之事皆一笔勾销。是我太注重修炼,疏忽了人情世故,倒让她变得迂腐了。世上哪有什么绝对的正义呢,让她碰碰壁也好。”
    第45章 渐殊途
    西天宫。
    一座亭台高高修建在山崖上,脚下云海翻涌,山川壮阔,各种祥瑞之鸟在云层中穿行。一个白衣男子正坐在亭中,悠然烹茶。
    侍从上前,拱手道:“陛下,明净神女至。”
    “稀奇,她竟然来了。”少昊扶着衣袖,缓慢浇水,“带她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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