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袖一闪,她的手已经悠然收回,淡淡一笑,又连续对着卫国公抛出了几个问题:
    “你平日用膳后,是否常有恶心、腹胀、腹痛的现象?”
    “是否腹部起初是隐痛,后来,变为钝痛?”
    “是否偶有便血?”
    几个问题问下来,卫公国脸色青白,既震惊,又尴尬。
    这姑娘说得都对了,从前他只以为是年纪大了,肠胃不好了,才会如此,太医与京中名医也都是这么说的,卫公国哪里会想到这竟然与他那么多年前的旧伤有关。
    顾燕飞寥寥数语就把卫国公给镇住了。
    此时,他再看顾燕飞时,眼神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从轻蔑到震惊,中间转为惊疑,再到此刻的信服。
    这姑娘家年纪轻轻就有这般的本事,绝非凡人,她莫不是大皇子特意寻来的神医,给皇帝看病的?!卫国公心里暗暗猜测着。
    想着,卫国公的呼吸微微急促,强忍着剧痛与不适,又艰难地看向了楚翊,眼眸幽深。
    皇帝体弱,这些年一直没断过汤药,自年初登基后,政务繁忙,养心殿、东暖阁那边也时不时地宣太医,但宫里的太医只会开平安方,不功不过。
    “能治吗?”楚翊温和优雅的声音徐徐传来。
    顾燕飞没直接回答,淡淡道:“我得先算一卦。”一派闲适。
    “……”小拾莫名地从这简简单单的对话中听出了一唱一搭的意味。
    明明他与公子、顾姑娘都是一伙的,可小拾常常觉得自己被排挤了。
    听顾燕飞说算卦,卫国公、慕容雍等人不由一怔,恍然大悟,心道:她莫不是火居道士?
    因着太祖皇帝看重天罡真人,又封道教为国教,大景朝的道士地位崇高,道医盛行。这火居道士与道观里那些出家修行的道士不同,是不出家的道士,也可以成亲。
    顾燕飞从袖中摸出了她亲手所制的那个罗盘,置于掌心,对着窗外的太阳轻轻一拨磁针。
    磁针飞转,少顷,又停下。
    她轻声道:“国公数震卦,占得六五爻,为离卦,出涕沱若,戚嗟若……”
    小拾做出一副凝神倾听的样子,可是顾燕飞说的那些话,他一点也没懂。
    卫国公的长随心急如焚,连忙问顾燕飞道:“这位公子,国公爷可有救?”
    第089章
    顾燕飞恍若未闻,念念有词地拿着罗盘走向了面向街道的窗口,又抬头看了看窗外的太阳,指着窗边道:“把人搬到这里。”
    长随没动,但小拾动了。
    小拾瘦竹竿一个,力气却奇大,把卫国公连人带椅都搬了起来,轻轻松松地抬到了窗边,又按照顾燕飞的指示挪了一寸。
    阳光透过窗口,洒在了卫国公的头顶上、衣服上。
    众人不知她要干嘛,下意识地屏息。
    “离卦为三。”顾燕飞将那巴掌大的罗盘收回袖中,“三针即可。”
    她一边说,一边从老大夫的针包里取了一枚针出来,这根银针足足有三寸长,微颤时,发出清脆的嗡鸣声。
    “没用的。”老大夫忍不住提醒道,“老夫试过用针给国公爷止血,却是徒劳。”
    “此卦大吉。”顾燕飞轻轻地捻动银针,“这第一针,封住三魂七魄。”
    话音落下,那长长的银针已经被她刺入了卫国公头顶的百会穴,只余下一寸在头顶外,银针在阳光下闪着刺眼的光芒,似有点点光点被导入针尾。
    这一针刺下去,令得长随倒吸一口气。
    卫国公先是身子僵直,面色大变,然后身子前倾,再次吐出一大口血。
    这一次,他吐出口的竟然是一滩浓墨般的黑血。
    慕容雍、老大夫等人皆是一惊。
    这哪里是在止血,哪里像在救人,反而把患者“治”得更严重了!
    “国公爷!”
    长随失声惊呼道,却见顾燕飞又拿起第二枚银针对着卫国公心口大穴刺下……
    紧接着,第三针刺向了他脐下一寸。
    “哇——”卫国公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又连吐了两口黑血。
    空气里,除了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外,又多了一种难以言状的腥臭味。
    “夫人,国公爷就在里面!”雅座外响起了小厮气喘吁吁的声音。
    下一刻,一个四十七八岁的美貌妇人疾步匆匆地冲了进来,长眉细目,身姿笔挺,自有一股英气勃发的气质,仿佛随时可以提枪上战场似的。
    卫国公夫人一进来,看到的就是卫国公口吐黑血的这一幕,而顾燕飞的手恰在此时放开了第三根银针。
    卫国公头顶、心口与腹部的那三根银针微微颤颤,发出细微的嗡鸣声。
    “你在干什么?!”卫国公夫人对着顾燕飞厉声斥道,不由目眦欲裂,一股灼灼的火气自心口直冲脑门。
    这一瞬,她的眼里全然看不到了其他。
    她像一阵狂风似的冲向了顾燕飞,出手如电,一把抓向了顾燕飞的右臂,眼神像刀子一样剜在顾燕飞脸上。
    卫国公夫人的身手很快,可顾燕飞的动作更快。
    不知怎么地,一扭一转,小姑娘就像是一尾水中的鲤鱼似的在对方的身边滑过,轻轻松松就躲开了那一爪。
    卫国公夫人想也不想地从侍剑婢女的手中拔出了剑……
    寒光一闪。
    一寸二分宽的剑身出鞘了两寸,却见一只修长劲瘦、骨节分明的手按住剑鞘,轻轻一推,把剑又收回了剑鞘中。
    “伯母,稍安勿躁。”楚翊温声劝道,犹如三月春风徐徐拂过冰封的江河。
    卫国公夫人对上了楚翊俊美如画的面庞,双眸微微睁大,也认出了这位返京不久的大皇子。
    她依旧紧紧地抓着剑柄,没松手,眸光闪烁不定。
    “唔……”卫国公猛地一个抽搐,口中又喷出了一口黑血。
    “铛!”
    地板上的那滩黑血中赫然有一个小小的碎片。
    卫国公低垂着头,仿佛脱力似的一动不动。
    “阿诜!”卫国公夫人再也顾不上剑与楚翊,快步冲向了卫国公,一手扶着他的胳膊,一手轻轻地抚着他的背,眼睛通红。
    他从来不喊疼,哪怕刮骨疗毒,也不会喊一声。
    可是,哪怕他不说,她一看就知道,他难受、疼痛时,额角的这道疤痕就会凸起,变得血红血红。
    “你很疼吧?!”卫国公夫人声音发颤地说道,心如刀割。
    这是她的丈夫,他们夫妻相濡以沫几十年,对她来说,他就是她的一部分。
    卫国公夫人锐利的目光嗖地射向了顾燕飞,那狠厉的眼神似乎在说,如果卫国公有个万一,她绝对不会绕过谋害她丈夫的人。
    顾燕飞不动如山,轻轻地抚着衣袖。
    “……”卫国公低低呻吟了一声,声音虚弱。
    他艰难地抬起了头,脸色惨白,唇角、胡须沾着点点黑血,气息十分微弱。
    卫国公夫人忧心忡忡地去看卫国公,拿帕子轻轻拭去他唇角的黑血,声音哽咽地唤着:“阿诜……”
    “无碍了。”顾燕飞淡声道。
    话落之时,窗口的一阵寒风将她身上的衣袍吹起,猎猎作响,飘然欲仙。
    无碍?!包括慕容雍在内的众人不由再去审视椅子上的卫国公,卫国公脸色如纸,进气少,出气也少,虚弱无力得好像随时会断气似的。
    可是,这姑娘竟然说他没事了?!
    卫国公夫人紧紧地皱起了眉头,面沉如水,根本就不信顾燕飞的话。
    “你说无碍,就无碍!?”
    卫国公夫人字字如冰,以手势示意长随扶住卫国公,打算过去与顾燕飞论个究竟。
    她的丈夫吐了那么多血,就像是把体内所有的脏器都吐了出来似的,怎么可能无碍呢!
    就算是大皇子给这丫头做靠山又如何,自己就是闹到御前,也不会放过这害人性命的骗子!
    卫国公夫人气势汹汹地刚迈出了半步,却感觉袖口一紧,低头一看,只见卫国公抬手拉住她的袖子一角。
    “我……”卫国公两眼瞪得老大,眼球微微凸出,眼白上更是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连口鼻间的呼吸也停了。
    卫国公夫人又惊又怕,心猛然间缩成了一团。
    慕容雍也是一惊,几乎以为卫国公这是要交代遗言了。
    “不疼了……”卫国公忽然喘了口大气,这才把话说完,声音依然虚浮。
    卫国公夫人:“……”
    雅座内,安静无声。
    外头的那些人全都一脸错愕,傻愣愣地面面相觑。
    卫国公说他不疼了,可他刚刚还一副气若游丝的样子,难道现在是回光返照了?!
    众人心里惊疑不定,眼睁睁地看着卫国公的气息肉眼可见地平稳起来,连他原本恍惚无神的两眼也开始有了些神采。
    不仅外人不敢置信,连卫国公自己也惊呆了。
    他一会儿摸了摸自己的腹部,一会儿又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和喉咙,一会儿又重重地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
    大腿传来的痛感让他的面庞微微扭曲了一下。
    也让他确定了一点,他的腹部是真的不痛了。
    明明刚才他还痛得像在刀山火海里打滚一样,要死要活的,现在就完全不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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