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燕飞笑吟吟地看着他,虽然用的是疑问的口吻,但她很笃定,他一定会接受。
    之后,是一阵漫长的寂静。
    夏侯卿眯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眸子如同浸了寒冰、淬了剧毒一般,恨不得将她的脑袋瓜子剖开,仔细看上也一看。
    她到底还知道自己多少秘密!
    像这样的人留在世上,对他来说,就像是眼中钉、肉中刺般令人憎恶!
    顾燕飞的坐姿更随性、慵懒了,其实也半点没有放松,手臂崩得紧紧的,鞭子慢悠悠地在手上卷啊卷。
    雅座内的气氛随着沉寂的蔓延越来越紧绷,空气中似有一道看不见的弦被拉紧,随时都会崩断。
    沉寂的时间太长了,可顾燕飞岿然不动。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夏侯卿抬手轻轻击掌。
    “啪!”
    守在雅座外的老戚立刻走了进去,躬身待命:“尊主。”
    “送她去长安右门。”夏侯卿抬手指着顾燕飞道,洁白如玉的手腕上又戴上了一串簇新的红珊瑚手串。
    顾燕飞喝完了杯中最后一口茶,悠闲自在地自蒲团上起了身,迈出了一步又骤然收住,笑容可掬地丢下一句:“我那猫就劳夏侯公子照顾了。”
    “……”夏侯卿眉眼一斜,妖美的面庞上不可自抑地露出一抹惊色,之中还夹着一丝丝恼羞成怒的情绪。
    回想昨夜,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怎么会把那只蠢猫带回来,还纵容它在自己的地盘上,耀武扬威,作威作福。
    事实证明!
    那只猫实在是个比它主人还麻烦的大麻烦。
    不过短短一夜,他的那些个下属几乎都叛变了,一个个都把猫当祖宗供着,还争风吃醋,把他的屏风、香炉、草席、书案、花瓶……全给了那只蠢猫。
    只是想想,夏侯卿头都痛了,只想让顾燕飞赶紧把猫带走。
    偏偏他又说不出口,就仿佛他一旦说了这话,等于是对顾燕飞与那只蠢猫低了头似的。
    他稍一犹豫,顾燕飞已经随老戚出了雅座,轻巧随性的脚步声沿着走廊远去。
    顾燕飞一走,夏侯卿再次击掌两下,紧接着,雅座西墙上的一道暗门就被人下从另一边推开了。
    开出了一道宽约两尺的缝隙,黑衣少年探出脸来,看了看左右,释然地松了口气,然后才看向夏侯卿拱手行礼。
    “……”夏侯卿的眼角又抽了抽,感觉胸口憋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气团。
    黑衣少年的后方,那只长毛三花猫正趴在书案上的一个大红绣金丝线火焰纹的靠垫上,靠垫四角垂下一串串大红流苏。
    长长的猫尾巴一甩一甩,偶尔擦过大红流苏。
    这靠垫是他的!夏侯卿额角的青筋跳了两下。
    四个黑衣男子团团地围着猫,嘘寒问暖,有人给倒水,有人给猫梳毛,有人在旁边给猫烤小鱼干、鸡肉片……
    地上是他的夜明珠,一颗颗拇指头大小,骨碌碌地滚了一地。
    夏侯卿的两边太阳穴更痛了,自己真是疯了,才把这猫带回来。
    第205章
    “喵呜!”
    原本趴着的猫忽然间就蹲坐了起来,乱翘的几根白胡子随着它的动作微微颤颤。
    它的鼻子动了动,似乎在嗅着什么,又似乎是感应到了什么,朝刚刚顾燕飞离开的方向望去。
    顾燕飞已经来到了天音阁的大门口,隐约听到了猫叫声。
    晴光好像玩得挺开心的。
    顾燕飞回头朝天音阁的二楼望了一眼,弯了下唇,上了一辆马车。
    待顾燕飞坐定后,那辆马车就直接上路了。
    马车穿梭于纵横交错的街道,一路往着皇宫的方向驶去。
    马车外一片喧哗,沿途的街道嘈杂得很。
    顾燕飞一手掀开了窗帘,就见那些百姓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都在讨论昨晚孩童失踪的事:
    “你听说了没,失踪的那些小孩原来是被抓去……‘那处’了。”
    “听说了。是有贵人病了对不对?”
    “对对,一个小丫头千辛万苦地才逃了出来,现在她爹跑去长安右门敲登闻鼓鸣冤了!”
    “这……这不是不要命了吗?”
    “哎。说得是,我刚刚看到一队官差也往长安右门那边去了。”
    “……”
    顾燕飞朝那些议论纷纷的百姓看了一眼,神色平静地收回了视线。
    当马车驶到西长安街时,街上的人更多了,熙熙攘攘,他们也都在朝着长安右门的方向行去。
    街上拥堵,那些路人摩肩擦踵地徐徐前行,但是当顾燕飞坐的这辆马车驶过去时,却有人自动地分出一条道来,让马车顺利通行。
    马车一路通畅地驶到了长安右门附近,越靠近宫门,人就越多。
    此刻长安右门外的广场上,聚集了数以百计的百姓,有失踪儿童的家属,有跟随过来声援的热心人,也有看热闹的闲人,站在最前方的正是张书生父女俩以及那个丢了儿子的中年妇人。
    与这些满脸义愤的百姓相对峙的是一队看守长安右门的禁军守兵。
    这些禁军守兵身穿铜盔铁甲,手持长矛,自带一股生人勿近的威仪。
    为首的禁军总旗挎着一把长刀,不冷不热地警告道:“书生,你可要考虑清楚了,一旦敲响了登闻鼓,那就起手无悔,就算你反悔不告了,也得受这三十廷杖。”
    “这是大景律法!”
    最后一句话掷地有声,气势凛人。
    周围的百姓多少被禁军的气势所压制,安静了不少,目光俱都看着那张书生。
    张书生浑然无惧,一手牵着女童,昂首挺胸地看着那些禁军,咬着牙毅然道:“我要告!”
    他要为他的女儿讨一个公道,讨一个明白。
    他身旁的中年妇人也是哽咽着附和道:“我也要告!”
    最后一个字才落下,就听一个粗声粗气的男音没好气地斥道:“告什么告?!”
    “让开,都让开!”二十几个体型高大的衙差挎着长刀朝这边跑了过来,全都板着脸,透着来者不善的气息。
    为首的班头先是对那禁军总旗拱了拱手,客客气气地赔笑道:“李总旗,这些刁民就交给我吧。”
    李总旗面有犹疑之色。
    敲登闻鼓告御状非同小可,若是能大事化小,那自然再好不过。
    周围的那些百姓顿时骚动了起来,交头接耳,“京兆府”、“衙差”、“打伤张书生”等等的词随风飘了过来。
    当班头转头面向那些普通百姓时,就又换了一张嘴脸,趾高气昂地环视众人道:“京城重地,天子脚下,你们这般闹哄哄的,是想聚众闹事吗?”
    一个身形伛偻的老者对着班头躬身抱拳,低声下气地解释道:“差爷,我们不是要闹事,是有一些孩子失踪……哎呦!”
    话没说完,老者就被一个五大三粗的胖衙差粗鲁地一脚踹倒,摔了个四脚朝天,惨叫连连。
    “不就是丢了些乞丐流民吗?”班头没好气地嚷道,“他们的命加起来都比不上贵人的一根手指头!”
    张书生、那中年妇人以及其他百姓都被班头的这番话深深地刺伤了,一张张淳朴的面孔涨得通红,眼里燃起了一簇簇怒火。
    “岂有此理!”
    一道义愤填膺的男音自人群中响起,嗓音洪亮。
    “你们凭什么打人?!”一个灰衣青年昂着下巴,神情愤慨地对着一众衙差怒吼道,“我们百姓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其他百姓也被衙差们的蛮横激起了心头的愤激之情,纷纷附和道:“就是就是!”
    “这么多孩子一夜之间丢了,官府不闻不问。”
    “根本就不把我们百姓当人看!”
    “……”
    百姓们越来越激动,心底既愤怒,又不平,全都憋着一口气。
    班头不屑地冷哼了一声,抬手指着那些叫嚣的百姓道:“你们这些刁民还不都给老子退下,否则杀无赦!”
    最后一个字落下的同时,他带来的那些衙差们纷纷拔出了长刀。
    十几把长刀寒光闪闪,刀尖对着人时,让人瞧着心里就有些发寒。
    空气中散发着一股子浓浓的火药味,双方之间彼此对峙着,一触即发,似乎随时都会有人血溅当场。
    在场的这些平民百姓哪里见过这杀气腾腾的阵仗,多少被吓到了,多数人都不敢动弹了。
    禁军的李总旗瞧着双方剑拔弩张,生怕闹出血案不好收场,正要上前,那班头已经朝他走了过来,附耳道:“李总旗,只是些庶民罢了,闹不出什么大事的。我们大人记下您的这份情了。”
    李总旗眉头紧锁地来回看着两边人马,斟酌着利害。
    双方正在僵持不下,一个相貌平凡、身穿粗布青衣的少年走了出来,领口露出一角黑色的中衣,一派苦口婆心地做起了和事老,劝张书生道:“书生大哥,我觉得这事还是算了吧。”
    “上清真人说了,世间万物自有命数。左右你女儿都没事了,何必再没事找事呢。”
    “还是你这小子会说人话。”那胖衙差轻蔑地笑了,挥舞着长刀指着众人道,“大公主性命垂危,救公主是为大福,你们这些个刁民别不知好歹。”
    “是啊是啊。”青衣少年连连点头,“上清真人可是当世的活神仙,他取孩子们的心头血为公主炼丹,那也是为孩子们积福。人各有命!”
    寥寥数语宛如火上浇油,在场的百姓更加激怒,脸上都燃着熊熊的怒火。
    民不与官斗,更何况此案涉及的是天家贵人,可是,这书生与妇人也只是想敲个登闻鼓鸣冤而已。
    他们本以为上清真人是活神仙,现在看来也不过是与权贵勾结的妖道罢了。
    第20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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