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沉默便是承认。
    旁观许久的卫国公夫人蹙眉问韦菀道:“阿菀,你认识她?”
    “她是许彦从前的通房丫鬟。”韦菀艰难地说道。
    九年前,韦菀嫁进吉安侯府后不久,就曾问过许彦,要不要给玉卿一个名份。
    像他们这样的勋贵人家,男子在大婚前有一两个通房太正常不过了,韦菀并没有在意。但是,当时许彦亲口对她说,他把人放出府了。
    曾经,韦菀一直以为是许彦对她的尊重,哪怕她婚后两年没有怀上子嗣,许彦也不曾纳妾。
    她又何曾能想到原来许彦所做的一切根本就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另一个女人!
    卫国公夫人的表情更冷,黑着一张脸冷声质问道:“许彦,你既然已经有心上人了,为什么还要来卫国公府求亲?!”
    他们韦家的姑娘又不是嫁不出去,多的是人求娶,但凡许彦表现出一丝一毫的不愿,韦家绝对不会勉强。
    “……”许彦另一手搂住了玉卿,沉默不语,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
    他一直喜欢玉卿,可他也知道玉卿的身份实在太低,不能当正室。
    当时,他还是吉安侯世子,为了爵位的承袭,他需要有一个嫡子。
    所以,他只能顺从父母的安排,与韦菀定了亲,想着等成亲后,就可以纳玉卿为妾。
    可没想到,就在他随韦菀三日回门的那一天,玉卿独自离开了,下落不明……
    每每想起那段苦涩的往事,许彦就觉得心口像是被剜去一块肉似的疼痛难当。
    “爹爹,我好难受!娘,我痒!”被许彦抱在怀里的许珞简直要哭出来了,像蛇一样扭动着身体。
    他赤裸的后背上的赤红色瘢痕就像渗出了滴滴鲜血一样,就仿佛这张“鬼面”在哭泣着……
    又是一阵阴风突起,将那油灯的灯火几乎吹熄,灯芯只剩下一个小小的火光,屋里陡然间暗了不少,连周围其他人的五官也变得阴森诡异起来。
    玉卿彻底慌了,六神无主地跪倒在地,重重地对着顾燕飞磕了下头,乞求道:“姑娘,求求你,救救我儿吧,他只是个孩子。”
    只要她的儿子平安无事,她愿意付出一切。
    她一派慈母之心,颇有几分感天动地的悲怆。
    顾燕飞的唇角始终微微弯起,让人看不透她的喜怒。
    “那也只是个婴儿而已。”顾燕飞意味深长地说道,双眸锁住对方的视线,“尸骨不全,何以往生。”
    “……”玉卿的瞳孔翕动,额头磕得微微发红,眼神又变得恍惚起来,似乎又听到了女婴不甘的啼哭声。
    尸骨不全,何以往生?!
    那女婴不能投胎,便会缠着她的日子,不死不休……
    玉卿心头苦涩,惨白的嘴唇动了动,少顷,才轻声地吐出几个字:“在……在乱葬岗。”
    即便她的声音低若蚊吟,周围的其他人也都听得相当清楚。
    韦菀咬牙切齿,雪白整齐的牙齿被她咬得咯咯作响。
    玉卿垂下了眼眸,一手再次攥住了许彦的衣袍,双眸中又噙满了泪水,讷讷道:“是那孩子身子太弱,没有养活。”
    缩成一点的灯火又慢慢地变亮,摇晃着燃烧在油灯上,光影交错。
    “是吗?”顾燕飞意味深长地叹道。
    “娘!”许珞尖声喊道,身子剧烈地抽搐了一下,眼白微微翻上,脊背挺直,那样子诡异至极,仿佛鬼上身似的。
    “珞哥儿,你别吓娘。”玉卿吓得几乎心神俱灭,心疼得不能自己,儿子就是她的命根子。
    她完全无法思考,激动地又道:“她是冻死的!”
    第267章
    玉卿的思绪不由回到了六年前的那个夜晚,那个她永远也忘记不了的夜晚。
    她怀胎九月生下的儿子被许彦抱走了,之后,许彦又抱来了一个女婴交由她抚养,他说,他会让他们的珞哥儿成为侯府未来的继承人。
    她也知道,这样对儿子最好。
    但是,这是她的儿子,是她的骨肉,她又怎么舍得放手呢!
    她心里有恨,也有怨,怨恨那个叫韦菀的女人抢走了她的许彦,又抢走了她唯一的儿子。
    偏生那个襁褓中的女婴啼哭不已,哭声还越来越尖利,让她心烦不已。
    她没有理会那个女婴,用被子蒙上头就睡去了。
    等她醒来的时候,就发现女婴不哭了,小小的身子泛着青色。
    女婴死了,在那单薄的襁褓里冻死了。
    想到这段痛苦的记忆,玉卿的脸色更白了,宛如死人般的惨白,窈窕的身体颤抖不已。
    “冻死?”韦菀饱满苍白的嘴唇剧烈颤抖起来,双眼鲜红似血,却又没有泪水,厉声道,“是你杀了她对不对!”
    韦菀情绪崩溃地大喊起来,整个人心神恍惚,一口气堵在了胸口不上不下,嘴唇白得吓人。
    顾燕飞眼明手快,出手如电地在韦菀背后的心俞穴位置轻轻拍了一下。
    韦菀赤红的眼眸又渐渐地恢复了些许清明,一口气回了过来。
    “哇!”韦菀嚎啕大哭,眼眶内涌出汹涌的泪水,如决了堤的洪水般泪流不止,“我的孩子!”
    她似乎要把这一夜的委屈、愤怒、痛惜、不甘等等情绪全都释放出来,屋子里只剩下她悲怆无比的痛哭声。
    顾燕飞递了一方素白的帕子给韦菀,不动声色地又扫了一眼她的面庞,然后才对着卫国公夫妇递了一个眼神,示意他们尽快放心。
    韦菀脸上的那股子死气终于是消散了。
    她的死劫直到此刻才算是彻底过去了!
    卫国公夫妇接收到了顾燕飞的眼色,略略地松了口气,可心头仍然沉甸甸的。
    埋藏了六年的真相被揭开了,却不代表一切就此结束了,应该说,才刚刚开始……
    卫国公夫人坐到了床榻边,轻抚着韦菀的后背,柔声宽慰着她。
    韦菀紧紧地抓着卫国公夫人的手,垂首抽噎不已。
    “不,不是我。”玉卿摇着头,喃喃地说个不停,“是她身子太弱了,没养活。”
    “侯爷,你相信我!”她一手攥紧许彦的衣袍,娇躯轻颤,气息急促,仿佛随时要晕厥过去。
    许彦温柔地揽住了玉卿的纤腰,“我当然是相信你的!”
    顾燕飞目光淡淡地在这对情深义切的有情人身上扫过,就主动提出了告辞。
    韦菀的死劫已过,后面就是卫国公府的家事了,和她也没什么关系。
    “顾二姑娘,今天真是烦扰你了,真是感激不尽……”卫国公沉声对顾燕飞拱手道,“现在城门早已经关了,不如今夜你就在这庄子里歇息吧,明早我们再送你回去。”
    顾燕飞从善如流地应了,卫国公就吩咐一个婆子带顾燕飞下去歇息。
    卫国公夫人还在柔声安慰着泣不成声的韦菀,对着顾燕飞投以歉然的眼神。
    “顾二姑娘请留步!”见顾燕飞要离开,许彦忙喊了起来,一手仍紧紧地搂着反复抓挠着皮肤近乎癫狂的许珞。
    玉卿也反应了过来,膝行了几步,想去追顾燕飞,颤声喊道:“顾二姑娘,求求你救救小儿……”
    也不用卫国公吩咐,一个护卫就把玉卿给拦下了。
    顾燕飞头也不回地穿过两道门帘往厢房外走去,后方传来韦菀若有所无的抽泣声,接着又响起玉卿悲切的哀求声:“夫人……珞哥儿是您亲手养大的,他叫了您六年的娘,您不能不管他啊。”
    等顾燕飞走出厢房的房门,就什么也听不到了。
    外面的夜空中高悬着一轮新月,群星璀璨,京郊的夜晚甚是宁静安详,檐下刮的几盏灯笼照亮黑黢黢的庭院。
    “顾二姑娘,这边请。”给顾燕飞领路的青衣婆子颇带几分敬畏地看着她,提着一盏灯笼,领她去客房歇息。
    两人沿着抄手游廊往前走。
    一路上,婆子恭敬不失热情地与顾燕飞说着话:“姑娘小心脚下。”
    “姑娘歇息前可要吃些东西?我们这里虽然简陋,但胜在山货新鲜。”
    “……”
    “对了,姑娘晚上歇下时,记得把门窗关严实了。我们这庄子夜里清静,哪里稍微有点声响,满庄子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青衣婆子走了一路,也絮絮叨叨地说了一路,直把顾燕飞引到了西北侧的客房中。
    客房虽然简单,但是也算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该有的全都有,还有两个婆子专门听候顾燕飞的使唤。
    诚如那婆子所言,这庄子的隔音实在不怎么样,顾燕飞才刚洗漱完毕,就听到屋外有马蹄声响起。
    她从一扇窗子望了出去,就见两名护卫骑着马往庄子外飞驰而去,马蹄声渐渐远去……
    对于卫国公府的人来说,这注定会是一个漫长的夜晚,而顾燕飞一向沾枕即眠,睡得相当沉。
    她在马蹄声中睡去,又在马蹄声中醒转过来。
    睁眼时,她发现外面的天已经亮了,寂静的清晨,空气分外清新,一点点细微的声响都被扩大。
    她能清晰地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渐行渐近,听到院子里的鸟雀在嬉戏的声音,听到屋外的两个婆子蓄意压低的说话声。
    顾燕飞起身穿衣,外面的婆子听到了屋子里面的动静,闻声而来,只是停在房门外不敢随便进来。
    婆子恭敬地禀道:“顾二姑娘,国公爷跟国公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顾燕飞简单洗漱后,就随来传话的那婆子一起去了昨日的那间厢房。
    今日的天色略带几分阴沉,天空中云朵层层叠叠,连绵一片。
    顾燕飞过去时,韦菀和卫国公夫妇都在,三人的眼眶中都布满了血丝,显然这一夜全都没睡好。
    韦菀如昨夜般侧卧在榻上,几缕鬓发散乱地粘在颊边,整个人仿佛苍老了好几岁,憔悴不堪。
    她失魂落魄地望着放在桌子上一个灰蒙蒙的小布包,不过瓷枕大小。
    顾燕飞只扫了一眼,就猜到了布包里头是什么,心中微微叹息。
    几人见了礼后,卫国公夫人欲言又止地看了看韦菀,她本是想让韦菀回避的,但韦菀自小就是个好强的,性子固执,非要在场不可。
    卫国公夫人请顾燕飞坐下后,端正了神色,难掩疲态地开口道:“燕飞,这……是昨晚国公爷令人连夜去了玉卿说的地方找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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