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嫆不想说伤人之语,也觉得她与袁太后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寿安宫。
    “嫆儿!”
    楚祐再也顾不上袁太后,急忙追了出去,只听袁太后略带几分气急败坏的声音自后方传来,反复地喊着“阿祐”。
    但楚祐仿若未闻,只顾着追赶前方的顾云嫆。
    顾云嫆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当走出寿安宫后,她拎着裙裾小跑了起来,只想快点离开这宫门深深的皇宫。
    后方楚祐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伴着他焦急的喊声,顾云嫆始终没有停步,额角早就沁出了点点汗珠。
    那秀美的小脸上露出几分狼狈颜色。
    从内廷一直小跑着来到了外廷,穿过昭德门后,高高的午门城楼出现在前方。
    七八丈外,一道熟悉的挺拔身形映入她眼帘,青年高大颀长,一袭绯红官袍映得他意气风发,他正与一个二十来岁、身穿蓝色蟒衣的青年说话,两人言笑晏晏,异常熟稔。
    是顾渊和樊北然!
    顾云嫆不由步履微缓,怔怔地望着前方的两人。
    顾渊背对着顾云嫆,根本没注意到她,随手抛了个油纸包给樊北然,“椒盐花生,先垫垫胃。”
    樊北然乐呵呵地从油纸包里摸出了一颗椒盐花生,往嘴里一抛,“咔呲咔呲”地咬了起来。
    “阑珊阁的?”樊北然一口就尝出来了。
    樊北然的舌头一向灵,顾渊也不意外,含笑点头,问道:“阿然,你家五妹的多宝阁、罗汉床、架子床这些是找谁打的?木料是不是要去扬州买?”
    “你这家伙,我就知道你这是无事不登三宝殿,难怪特意来这里拦我。”以两人的交情,樊北然说话十分随意,又往嘴里扔了颗椒盐花生,“看在你还知道孝敬小爷我的份上,我回去帮你问问我娘。”
    顾渊顺着杆子往上爬,又道:“干脆你再帮我问问伯母,单子上的那些首饰是那家银庄打的。”
    樊北然爽快地做了个“没问题”的手势。
    不远处的顾云嫆看着二人咬了咬下唇,正要加快脚步,就感觉右臂一紧,后方的楚祐终于追上了她,一手抓住了她纤细的胳膊。
    “嫆儿!”楚祐看着她的眸中深情款款,那么炽热,那么专注,“你听我解释,这是母后一人之见,我不会娶别人的。”
    “你知道的,我的心里只有你一人。”
    他一脸焦急而又真挚地解释着,一手死死地攥住顾云嫆的右臂,犹如铁钳般桎梏住她。
    “放开我!”顾云嫆压低声音道,试图挣脱楚祐,目光忍不住就往顾渊与樊北然的方向瞥去,恰好对上了顾渊深邃的凤目。
    顾渊只淡淡地看了顾云嫆与楚祐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对着樊北然指了个方向,示意他们换个地方说话。
    顾云嫆脸上火辣辣的,心想:顾渊是知道的吧……
    顾渊在銮仪卫当差,整日跟在大皇子身边行走,早朝上的事当然瞒不过他的耳目,他肯定也知道了康王要与越国帝姬联姻的事。
    顾渊是在看她的笑话吧。
    一时间,顾云嫆羞得只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从脸庞到耳根都在烧。
    顾云嫆恼羞成怒,几乎将下唇咬出血来,心一狠,眼圈微红地咬牙道:“王爷,你松手吧。”
    “我们还是……算了吧。”
    最后一句话,她说得无比艰难。
    即便到了这一刻,顾云嫆心里依然相信康王对她的心意。
    可是他与她终究相差太多,他有他的雄图大业,在太后以及其他人的眼里,她不过是一个阻碍康王前程的存在。
    就是康王为了她能拒绝一次,他能拒绝两次,三次……以后将来可以预见的无数次吗?
    “……”楚祐仿佛被捅了一刀似的,难以置信地看着顾云嫆,非但没松手,反而将她的右臂抓得更紧了。
    他的眸中泛起骇人的血色,霸气十足地宣示道:“对你,我是不会松手的!”
    下一句话又变得柔情似水起来,“嫆儿,你不是对我说过吗?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我们一起经历了这么多……才走到了今天,你怎么能这么就放弃我呢?”
    楚祐的这些话也刺痛了顾云嫆,她的眼眶中含满了晶莹的泪水,沾上泪花的羽睫轻颤不已。
    她同样不舍,做出这样的决定对她来说,犹如从她心口生生剜下一块血肉。
    “嫆儿……”楚祐看着她楚楚动人的样子,心疼极了。
    他想要将她揽入怀中,想要对她表明心迹,却被顾云嫆狠心地一把推开了。
    “太后是为了你好。”顾云嫆嘶哑着声音道,强忍着不让眼眶中的泪水流下来。
    顾云嫆摘下了左手腕上的那个雕九龙翡翠手镯,绝然地将它塞到了楚祐的手中。
    “这个还给你……”
    这是他们的定情之物。
    顾云嫆巴不得立刻与他撇清关系的行为彻底激怒了楚祐。
    楚祐的双眸中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心像是万箭穿心似的疼,看也不看地将手里的这个玉镯重重地抛了出去,带着几分发泄的情绪。
    那镯子如流星般在半空划过,朝前方顾渊的方向飞了过去。
    樊北然与顾渊正往前走,忽然听到后方有破空声,下意识地回头,便见一个玉镯眼看着就要砸在顾渊的头上,不过相距半尺之远了……
    “顾……”
    樊北然面色一变,想推顾渊一把,可他的手才刚碰上顾渊的肩头,就见那个急速飞来的翡翠玉镯竟停在了半空中,在阳光下闪着璀璨的光泽。
    咦?!樊北然傻眼了,几乎以自己是幻觉了,眨了眨眼。
    那碧绿的翡翠玉镯在半空中停顿了两息,接着就垂直地落在了地上。
    “砰!”
    玉镯碎裂成了三段。
    樊北然的手就这么搭在了顾渊的左肩膀上,目瞪口呆,一会儿看看地上断成三段的手镯,一会儿又去看顾渊的侧脸,忍不住问:“你刚刚看到没?”
    不是他眼花了?也不是他白日做梦,对不对?
    顾渊愣了愣,很快就回过神来,唇角愉悦地翘了翘,颔首道:“看到了。”
    “难怪妹妹说我晦气缠身。”还真是。
    樊北然的右手忽然在顾渊的后脑摸了摸,这才确定他头上除了束发的那支银簪,什么也没有。
    “呵。”
    顾渊忽地轻笑了一声,回首朝昭德门的方向望去,语气有些古怪地说道:“果然。”
    樊北然顺着他的目光也望向了顾云嫆与楚祐二人,这两人还在激动地互相推搡着,一个抓,一个躲。
    樊北然摇了摇头,深以为然地重复了一遍:“果然!”
    难怪顾渊这么晦气,遇上这两人,能不晦气吗?!
    “阿渊,走吧,我可不想被砸了脑袋。”樊北然拉着顾渊就走,两人往午门方向走去。
    从午门东侧门走出宫后,樊北然蓦地停下脚步,薄唇抿了抿,神情间似有几分魂不守舍。
    “阿然?”顾渊见他傻站着,喊了一声。
    樊北然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顾渊身边,回头又朝宫门的方向指了指,压低声音道:“刚刚这……是你妹妹的手段?”
    樊北然早已听闻过顾家二姑娘的名号,简直是如雷贯耳,今天才算是亲眼见识了。
    “那是!”顾渊骄傲地下巴微扬,炫耀地说道,“你还没见过我妹妹吧?她啊,又乖巧又可爱。”
    樊北然从小厮的手里接过了缰绳,翻身上了马,犹豫了一下,才对着同样上了马的顾渊道:“阿渊,我想请你妹妹帮个忙。”
    “帮忙?”顾渊策马来到了樊北然的身边,挑了下剑眉。
    樊北然看了看左右,以眼神示意顾渊与他再往前走走。
    直到了前后都无人的地方,樊北然才又道:“是我家五妹。你也知道,我五妹半年前就已经定了亲了。”
    顾渊点了点头。
    他记得樊家五姑娘是和忠勤伯府的四公子定了亲。
    樊北然斟酌了一下言辞,就接着说道:“五妹打小脾气就好,温柔可爱,偏偏……”
    说到这里,樊北然抿了下薄唇,面上露出几分难以启齿的为难。
    迟疑了一下后,他终究还是一口气往下说:“最近我五妹不知怎么的,忽然就瞧上了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穷书生,对那书生痴心一片,掏心掏肺的。”
    “她整日整夜地不睡觉,非要去见那穷书生,不让见就心口疼。家里实在没法,就给喂她喝了安神汤药,好不容易睡了,夜半三更又突然醒了,在梳妆台前描眉画眼的,把值夜的丫鬟吓了一大跳。”
    “她还说,她不嫁忠勤伯府了,她要退婚,在家里又哭又闹。”
    “家里也实在是拿她没办法,只能把她关了起来,打算慢慢劝……可这丫头居然开始绝食了。”
    说着,樊北然深深地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
    若非和顾渊是打小一块儿上房揭瓦的交情,这种事他也不敢随便和别人提。
    本来,家里人都以为是小姑娘家成亲前心中忐忑不安,这才闹起小脾气来,以为让她冷静几天,家里人再软硬兼施地与她说说道理,总能说通的。
    结果,这都过了几天,小姑娘怎么也听不进劝,也说不通道理,不吃不喝,不眠不休,昨晚还半夜忽然起来绣什么嫁衣,说什么薛郎马上就会来娶她的。
    “我娘说,我五妹肯定是中了邪,还特意请了人来府中做过法事,可也没半点用。”
    “我也觉得五妹是中邪了!”
    樊北然忧心忡忡地攥紧了缰绳,驱马与顾渊并肩徐行,正色道:“阿渊,我家五妹那么乖巧的一个人,你也见过的啊。”
    顾渊确实见过。
    樊五姑娘小时候常跟在樊北然的屁股后面跑,跟着他们一块儿出去玩,他们去跑马,她也去;他们去斗鸡,她也要看;他们去赌坊,她也要偷偷跟着……
    直到小姑娘七八岁的时候,才被樊夫人给拘着了,不再让她随便出府跟他们这些男孩子玩了。
    樊北然一把抓住了顾渊的手腕,急切地说道:“阿渊,她再这么饿着不吃东西,我真怕她饿出毛病来……”
    “她那样子实在是不对劲的很。”
    “你求你妹妹给我五妹看看吧?”
    樊北然说这最后一句话时的无奈犹在耳边,当顾渊回府后把好友的话转述给顾燕飞听时,神情间也有几分感同身受的唏嘘。
    说完了樊五姑娘的事后,顾渊又道:“妹妹,若是你不愿意,我就去回了樊北然那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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