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燕飞的心里有些懊恼:早知道就不把猫给夏侯卿了,这会儿还能派上点用场。
    她的音调很轻,声线清冷出尘,一字一句砸在众人的耳朵上,像是能够直击人的灵魂般,带着一种可以洗涤心灵的奇妙力量。
    这是上次救了那些孩童得的功德,是这个小世界的天道回馈给她的。
    府外那些嘈杂的声音一下子消失了,府外的那些人全都像是哑巴似的,周围静了下来。
    卷碧以及门房等人震惊地看着这一幕,有种不太真实的感觉,目光齐齐地涌向了顾燕飞。
    “我的父亲没有叛国。”顾燕飞字字清晰地说道,眸中似有凛冽之气。
    这句话似有振聋发聩之效,府外的那群人更静了,街道上安静得像是时间停止了一般。
    在一阵漫长的寂静后,一个身形伛偻、头发花白的灰衣老者拄着拐杖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步履微微颤颤。
    那灰衣老者发须直喷,颤巍巍地指着顾燕飞怒骂道:“老夫的两个儿子当年全都在顾策的麾下,被南越人生生地活埋了。”
    “老夫膝下就这么两个儿子,死的时候一个三十岁,一个才十八岁而已,老二他甚至还没成亲……他们还那么年轻啊。老夫甚至没法替他们收尸,他们如今怕是成了孤魂野鬼!”
    “这都是顾策造的孽!”
    灰衣老者声音沙哑,这一字字、一句句都像是从胸腔中喷发出来,语气中的悲愤与苍凉深深地震动了周围的其他人。
    他将手里的拐杖重重地往地上一杵,发出“咚”的一声响。
    这一声如同一击重锤敲打在众人的心头,令众人浑身一颤,也觉得感同身受,纷纷对老者报以同情的目光。
    这世上最苦的事,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
    一个干瘦的老妪走了过来,好声劝了一句:“老大哥,节哀顺变。”
    “老夫如何节哀顺变!”灰衣老者眼睛通红,胸膛剧烈地起伏不已,咬牙切齿地说道,“顾策罪大恶急,就该下十八层地狱,受万人唾骂,可顾家却要给顾策平反,老夫绝不答应!”
    说到顾策,老者越说越是气愤;想到儿子,老者越想越是心痛。
    老妪满脸同情地看着他,叹道:“老大哥,是非公道自在人心,谁都知道顾策降敌……”
    “公道?顾策都能平反,这世道哪里来的公道!”灰衣老者声音嘶哑地扯着嗓门厉声道,表情从极致的愤怒转为绝望,双眼像是染了血般。
    这些个权贵,自己养尊处优,就不把他们百姓的命当命!
    老者那蜡黄的老脸上,早已老泪纵横,气息急喘。
    “不是平反,是正名。”顾燕飞一字一句地重复着楚翊说过的话,“正家父清白之名。”
    “是非功过,不在人心,在于事实。”
    “家父无罪。”
    顾燕飞说这番话时,一直很平静,也很冷静,定定地凝视着台阶下的这个老者。
    她心知肚明这老者是被人利用了,因此也没打算跟个可怜的老人计较。
    她暗暗地叹气,端正了神色,提醒对方道:“老人家,你还是赶紧回去吧,你的曾孙今日有血光之灾,别让他靠近水。”
    顾燕飞的目光在那老者的子女宫上转了转,收了袖中掐算的手指。
    这老人本该是晚年孤苦、无依无靠的命,不仅是长子次子战死沙场,长子留下的长孙也病死了,膝下现在只剩下这么一个曾孙,偏偏他的曾孙命里有一个大劫,还是生死劫,本是早夭的命数。
    曾孙死后,老人身心重创……
    顾燕飞此话一出,仿佛一记轰雷隆隆地炸响天际。
    “你……你……”灰衣老者被顾燕飞这番话气得浑身乱颤,抬手指着顾燕飞,宛如那秋风中的落叶瑟瑟颤动。
    这丫头分明在咒他,咒他的曾孙,咒他们家断子绝孙呢!
    围在老者身边的那些人瞬间哗然,宛如一枚石子坠入湖水中,湖水荡漾不已。
    不少人也同样觉得顾燕飞是在咒人家,对着她投以或愤然或轻蔑或嫌恶的目光。
    这个顾家姑娘实在是蛇蝎美人啊,心太狠了!
    老者紧咬牙根,忍了又忍,实在是忍不住,提着拐杖朝顾燕飞冲了上去,一根拐杖狠狠地打了过去,眼睛几乎喷出火来。
    “姑娘小心!”后方的卷碧紧张地低呼了一声,连忙上前想拦住老者,却已经晚了。
    顾燕飞既没躲,也没退,娉婷而立,只是轻轻一拂衣袖。
    那根来势汹汹的拐杖在距离顾燕飞的右臂只差半尺的位置停顿了一下。
    “……”灰衣老者瞪大了眼,只觉得自己的拐杖像是打在了什么看不见的东西上,又似是被无形的手给托住了。
    他一个愣神,手里的拐杖就偏了,打了个空,最后杵在了旁边的台阶上,连带他的身形都因此踉跄了一下,靠着拐杖才勉强稳住了身形。
    旁观的其他人只以为是老者想吓唬吓唬小姑娘,没敢真打人,也唯有老者自己知道发生了什么,脊背上一阵发寒。
    第301章
    “小神仙!”忽然间,人群后方一个尖锐激动的女音骤然响起。
    一个中年妇人推搡着周围的人从人群中走了出来,直走到了老者身边,两眼放光地看着站在台阶上的顾燕飞,认出了眼前这个少女是承天门的那个小神仙。
    “老丈,这可是小神仙啊。”中年妇人激动地指着顾燕飞,整个人亢奋得不得了,对那灰衣老者道,“顾二姑娘救了大公主,还救了我家栓子以及好多小孩的命!”
    “你赶紧回家去吧,小神仙法力无边,她说得肯定错不了,你家曾孙可能真的会出事!”中年妇人好心地劝诫了老者一番。
    她那天曾和张书生一起去承天门告御状,是亲眼看过顾二姑娘施展神通的,知道她的本事有多厉害。
    妇人的这番话让围观的这些人再次喧嚣了起来,众人皆是有些难以置信,紧接着,就交头接耳起来,一个个看向顾燕飞的目光变得炽热起来。
    众人的议论声、猜测声、质疑声此起彼伏:
    “这……这真的是小神仙吗?”
    “我那天也去了承天门,现在看看,这姑娘似乎、好像、仿佛是有些眼熟。”
    “确实眼熟。”
    “原来顾府的顾二姑娘竟然是小神仙啊!”
    “……”
    人群中的一些人说话已经有些颠三倒四了,更有人想到自己刚刚还往顾府丢了菜叶,不由有些紧张。
    大门口的气氛在顾燕飞出现后的短短不到半盏茶功夫间,就从原本的剑拔弩张往另一个方向发展了,好几人简直恨不得屈膝跪一跪了。
    那灰衣老者脑子里混乱极了,一脸愕然地看着顾燕飞。
    他花白的眉毛紧紧地扭成了结,脸庞上的一道道皱纹也随之加深,心里将信将疑:刚刚,他都这么骂顾策了,这位顾二姑娘可是顾策的亲女,她会这么好心帮自己?!
    老者死死地盯着顾燕飞,盯得一双浑浊的老眼都有些酸涩了,还是怀疑她是在咒自己的曾孙。
    顾燕飞似乎看出了他的疑虑,又道:“根据卦象显示,从你家往南有一条河。”
    “你的曾孙下河抓鱼,却被河草缠住了脚……”
    说着,顾燕飞微微叹了口气。
    “……”灰衣老者双眸猛然睁大,浑浊的眼白上布满了如蛛网般的红丝,脸色瞬间煞白煞白。
    没错,他家附近往南不远处确实有一条河。
    可是这位顾二姑娘怎么会知道这些?!
    她又不认识他,也不知道他的家在哪里,更不会知道,他的曾孙早上曾说过他想吃鱼……
    想到这里,灰衣老者几乎要心神俱灭,只是眨眼间,额头上渗出了一片细密的冷汗。
    其他人哪怕不用问,也猜到了,一人震惊地说道:“小神仙说中了?这老头家附近真的有条河?”
    那中年妇人本想再劝老者几句,却见老者提着拐杖慌慌张张地就要离开,他走得急,双腿颤颤抖抖的,整个人抖如筛糠。
    “老丈留步,我让府里的马车送你一程。”顾燕飞开口叫住那老者,“必须赶在日上中天前。”
    机灵的卷碧赶紧去令门房准备马车。
    包括老者在内的所有人都下意识抬眼去看上方碧空中的灿日,只觉得灼灼烈日不可直视,直炫得人眼花。
    老者还有些犹豫,旁边已经有好几人赶紧拉住了他,劝道:“老丈,你两条腿走怎么比得上马车,还是坐顾家的马车吧。”
    没一会儿,一辆青篷马车就从顾府的角门驶出,又有一个小厮帮着把那魂不附体的老者扶上马车。
    在车夫一下下的挥鞭声中,马车匆匆地沿着远安街远去……
    留下的中年妇人等人面面相觑。
    经过方才的这件插曲,最开始那种刀光剑影的紧绷气氛不复存在,此时众人看着顾燕飞的眼神复杂至极,不知道是敬仰多,羞愧多,后悔多,还是纠结多。
    打破沉寂的人还是顾燕飞,少女的声线清冷而又平稳:
    “家父无罪!”
    “无论你们是信,还是不信,且等着,看着。”
    “各位不要轻易受人挑拨!”
    她说话的同时,徐徐地环视众人,清澈如水的瞳孔黑沉沉的,泛着幽幽的清光。
    众人全都哑然无声。
    顾燕飞又道:“作为顾策的女儿,我一定会给大景一个交代。”
    这最后一句话,她说得铿锵有力,不疾不徐,语气没有一点起伏,仿佛已压下所有的情绪。
    她看似平静,但唯有她自己知道,她没有那么平静,喉头微微哽咽。
    顾策的女儿。
    两世以来,这还是她第一次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这句话。
    她,是顾策的女儿。
    她,以此为荣。
    顾燕飞的瞳孔中闪着隐约的泪光,转过了身,又跨过了高高的门槛。
    “吱呀”一声。
    顾府的朱漆大门在所有人的眼前重重地关上了,严丝合缝。
    自顾家被夺走侯爵位后,大门上就再没了从前代表公侯府邸的黄铜门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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