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华大夫人两眼通红地看着华大老爷,眼眸中写满了哀泣之色。
    她真不明白,老爷到底在犹豫些什么,他为什么不肯救他们的儿子。
    到底有什么秘密会比他们的儿子还重要?!
    想着,她的心骤然间往下沉了几分,隐隐有种非常不妙的预感……
    四周忽然间暗了下来,上方浓厚的云层盖住了日头,连空气也变得沉闷起来,令华大夫人觉得透不气来。
    “夫人,这顾二姑娘奸猾,一会儿说能救照哥儿,一会儿又说符效只有一日,她分明是在戏耍我们呢,不能信她!”华大老爷将寒冰般的目光转向不远处的顾燕飞,眼神阴恻恻的。
    他强势地又将华大夫人往马车那边拉去,“我们带照哥儿去无量观里,听说最近观主玄诚真人正在观中,玄诚真人道法高深,找他肯定更可靠。”
    “夫人,你就听我劝吧!”
    “不,我不走!”华大夫人咬牙道,就是不肯离开,神情固执地与华大老爷对视,耳边反复地回响着顾燕飞的话:
    “华大夫人,你的两个儿子都病了。我可以救他们。”
    最近这段日子来,她为了长子的病辗转难眠,顾二姑娘是唯一一个让她看到希望的人,只有顾二姑娘明确地告诉她,长子能救!
    对于华大夫人而言,顾燕飞就是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
    她要救儿子,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长子与次子在这风华正茂的年纪就这么死去,顾二姑娘一定可以救他们的……
    可自家老爷却不愿意。
    为什么?
    既然不是因为外室子,那还会有什么原因?!
    罪孽……
    她直直地望着华大老爷,眼神闪烁不定。
    一个月前,长子忽然病重,他们请来的每个大夫都说长子没救了,让他们早日准备丧事。
    某一日,华大老爷告诉她说,他想为长子结一门阴亲。
    他说,是为了长子在地底下能够有人照顾,也有香火继承。
    他说,他挑中了路家的三姑娘,她的八字与长子相合,一旦两人结了阴亲,长子就能借一些妻子的福运,来世他会康康健健,一世平安。
    她觉得老爷所言句句是为长子考量,她想也不想地答应了。
    当时的画面在华大夫人脑海中急速地闪现,她微微凝眸,呆立当场。
    等等!
    在她答应了给长子结阴亲以后,老爷有没有笑呢?
    是笑了吗?!
    华大夫人脑海中再次浮现华大老爷那会儿的笑,他的笑似欣慰,似期盼,似狠厉,似野心勃勃……那个笑容太诡异了。
    “老爷!”华大夫人双眸瞪大,眼睛又红又肿,她反过来紧紧地抓住华大老爷的手臂,厉声问道,“你和熙哥儿、照哥儿的病有没有关系?”
    “说啊!”
    她的声音尖利,带着几分声嘶力竭的感觉。
    “你闹够了没有?”华大老爷恼了,脸色涨得通红,重重地甩开了妻子的手。
    华大老爷不再理会妻子,自己率先上了马车。
    “走!”
    他语声凌厉地丢下这个字眼,随即车夫就挥动马鞭,驾驶马车毫不恋栈地离开了。
    华大老爷的这个反应反而证实了华大夫人的猜测。
    华大夫人浑身发凉,心脏似是多了好几个孔洞似的,寒风呼呼地钻过那些孔洞,又冷又痛,直痛到了骨髓里。
    华大夫人茫然无措地看向了不远处的顾燕飞,嘴巴动了动。
    她想问什么,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喉咙像是被掐住似的,又像是火焰灼烧般灼痛。
    顾燕飞似是看出了华大夫人的心意,淡淡地又道:“这灵魂上的罪孽是来自家族,世世代代,只要供奉不止,就永不止息。”
    “姓氏便是原罪,自会报应到子嗣的身上。”
    “你的长子,就是因此而病。”
    她的字字句句如雪粒落冰河般轻轻地敲打在华大夫人的心口。
    “……”华大夫人更茫然了,觉得顾燕飞的每个字都听得懂,可为何连在一起,她就不懂了。
    顾燕飞悠哉悠哉地又浅啜了口热茶,才又道:“你可有看过华氏族谱?”
    她当然看过!华大夫人忙不迭点头。
    顾燕飞接着道:“你可记得族谱里的那些族人的生辰和死祭?”
    她的语速放得极慢,意味深长。
    华大夫人忍不住摸上了戴在手腕上的流珠串,手指在那一颗颗沉香木流珠上摩挲着,回忆被顾燕飞这寥寥数语一点点地勾起。
    身为宗房宗妇,她不止一次地看过族谱,但是,也不是看得这么仔细,从前只在更新族谱时,草草地瞟过几眼。
    前不久,因为想给长子挑个嗣子过继,她才又细细地看过一遍。
    她努力地回忆着族谱上的内容,眉心一点点地蹙了起来。
    好像宗房这一支,每一代就会有男丁早夭。
    孩童早夭本也不出奇,小孩子难养活,就是皇室中也时常有垂髫小儿夭折,只不过,华氏族谱上记录的那些早夭的男丁往往都在十五六岁到二十岁及冠之间,而且全都是病故。
    而族里会给夭折的青年寻一门亲事,结下阴亲,再从旁支过继嗣子……
    当初看族谱的时候,华大夫人没多想,结阴亲本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但是现在,她的心境不同了,越想越心惊。
    她的脸上渐渐褪去了血色,苍白如纸,身子更是簌簌地颤抖起来,几乎不敢再想下去。
    “明白了吗?”顾燕飞霍地从圈椅上起了身,随手抚了抚衣裙上,然后缓缓地朝华大夫人走来。
    天空又变得更阴沉了,厚厚的云层沉得仿佛随时要坠下来。
    上方那密密匝匝的树影下,顾燕飞的面庞更显模糊,可是她的一双眼睛却很清,很亮,摄人心魄。
    她如吟唱般轻轻道:“害了你儿子的,不是别人。”
    “能救你儿子的,也没有别人。”
    “只有你。”
    她的声音那么柔和,那么清透,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魅力,让人不由自主地深陷其中。
    “只有你。”她紧紧地盯着华大夫人的眼睛。
    这三个字似乎随着她的言语铭刻到了对方的眼中。
    “……”华大夫人呆呆地点了点头,又跪了下去,“顾二姑娘,求求你教教我,我该怎么救我的儿子!”
    她重重地给顾燕飞磕了一个头,然后仰起头,近乎虔诚地看着她。
    顾燕飞从袖中摸出一个罗盘,随意地转了下指针,又掐指一算,才道:“无量观。拿着华氏族谱去无量观。”
    说着,她就转过了身,信步往大门方向去了,顾府的婆子们连忙搬走了椅子和茶几。
    华大夫人没有去拦顾燕飞,也没有动,就这么怔怔地望着她跨过高高的门槛,仿佛三魂七魄丢了一半似的。
    “吱——”
    两边的朱漆大门被渐渐地合拢。
    门关到一半时,门槛另一边的顾燕飞停下了脚步,轻描淡写地又说道:“对了,留给令郎的时间不多了呢。”
    “现在,他们俩的性命是连在一起的,他死,他也死。”
    “他活,他也活。”
    “还有十二个时辰了。”
    最后一个字落下后,顾府的朱漆大门重重地闭合了。
    “砰”的关门声如雷动般回响在华大夫人的耳边。
    大门外,只留下华大夫人一个人在外头,呆呆地站立着,久久没有动弹,脑海中只剩下了顾燕飞刚刚的那番话反复地回响着。
    只有她,才能救她的儿子吗?!
    是的,只有她!
    只有她这个做母亲的能救她的一双孩子了!
    这一刻,这个想法已经铭刻进了她心中,如同一个烙印深深刻下。
    华大夫人也转过了身,上了另一辆马车,毅然地吩咐管事嬷嬷道:“走,我们回安辞县!”
    管事嬷嬷也没想到夫人不去万草堂,竟要先回府去,但也不敢置喙。
    她们的马车立刻上路,踏上了回安辞县的归程,一路上在华大夫人的反复催促中,快马加鞭,马不停蹄。
    华府里的下人见只有夫人独自回来,却不见华大老爷与二少爷,都很是惊讶。
    一个老嬷嬷急匆匆地闻讯而来,赶来仪门处相迎。
    华大夫人急切地问道:“赵嬷嬷,大少爷怎么样了?”
    赵嬷嬷恭敬地答道:“大少爷刚醒了,还喝了一碗白粥,方才还由小厮搀扶着在屋里走了走,奴婢瞅着气色好多了。”
    赵嬷嬷心里也觉得奇怪,明明昨天王老大夫说,大少爷熬不过今天了,可现在大少爷反而看着好了些,莫非是……回光返照?
    “真的?”华大夫人再问道。
    赵嬷嬷连连应声。
    她本以为夫人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大少爷,不想华大夫人却是疾步如飞地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赵嬷嬷惊愕地追了上去。
    华大夫人越走越快,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从眼眶到心口是一样的酸涩难当。
    顾二姑娘说的都是真的,样样都应验了。
    顾二姑娘说,自己的两个儿子现在寿命相连,只有十二个时辰了,也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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