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种紧绷的气氛中,顾燕飞却笑了出来。
    “呵。”顾燕飞莞尔一笑,仿佛是看了一出精彩绝伦的好戏,笑容意犹未尽。
    那清澈睿智的目光直视着曾雅的印堂,仿佛能看透人所思所想,又仿佛能参透世间因果。
    她淡淡道:“曾姑娘是疯魔了吧。”
    顾燕飞唇角含笑,说得很平静,却又是一本正经的样子。
    “……”曾雅莫名地心尖一颤。
    一阵凉风忽然自湖面刮起。
    阳光透过柳树的枝叶,照在曾雅的脸上、身上,投下斑驳凌乱的光影,风一吹,光影浮动,影影绰绰,仿佛有什么阴影在她脸上飘过,又似什么东西要从她的皮肤下破体而出……
    气氛陡然间变得阴冷,似乎从春日倒回至寒冬,连风中似乎都多了一丝寒意,阴森森的,连周围的阳光好像都没那么明媚了。
    那些窃窃私语的人全都惊了一跳,齐齐地噤了声,周围一片死寂。
    众人只觉得汗毛一点点地倒竖了起来。
    众所周知,顾二姑娘那可是道门高人,法力无边,她既然声称曾雅疯魔了,莫不是从曾雅身上看出了什么?
    他们看不到,唯有顾二姑娘可以看到的的东西?
    听说,辅佐太祖皇帝的天罡真人就有一双可以看破阴阳、窥探天机的“神眼”,不仅慧眼识英雄地投效了太祖皇帝,还识破、化解了许多针对太祖的阴毒术法。
    难道顾二姑娘也有一双“神眼”?
    路芩忍不住扯了扯顾燕飞的袖口,问道:“燕飞,曾雅是怎么了?”
    自打华家的事,路芩对这些道门的事起了敬畏之心。
    此时,听顾燕飞这么一说,她越看曾雅越觉得对方不太对劲。
    曾家是世家,他们这些个高门世家素来最讲究规矩、礼数。
    今天曾雅的举止处处透着古怪,莫名其妙地带了一个连规矩也没教好的下人过来皇家行宫,还由得下人在这里胡言乱语,哭哭啼啼地闹了一通,现在回想起来实在是不正常。
    要么曾雅是故意寻衅,要么就是她疯魔了?
    其他人也大都和路芩想到一块去了,艰难地咽了咽唾沫。
    所以——
    “难道真是疯魔了?”唐瑾云讷讷地把众人心底的疑问问出了口。
    她的声音其实很轻,可是在一片寂静的氛围中显得十分清晰。
    话音落下后,周围更安静了,不少人都敛息屏气。
    这下,所有人都忘了方才李招娣的事,注意力都转到了“疯魔”这个问题上。
    所有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了曾雅身上,带着几分惧怕,几分惊愕,以及几分嫌恶。
    回过神来的唐瑾云避之唯恐不及地往后退了几步,生怕沾染上什么脏东西。
    曾雅感觉众人的目光像是无数根针般扎在她身上,愤恨地看向了顾燕飞,勉强维持着她娴雅的仪态,但声音已经冷了下来,道:“顾二姑娘,错了便是错了,你这般往我身上泼脏水,未免欺人太甚!”
    说到最后一句时,她语气如冰,觉得顾燕飞简直昏招频出。
    可笑,真是可笑!顾燕飞以为她倒打自己一耙,就可以遮掩她的过去吗?!
    “疯魔的人怎么会承认自己疯魔!”韦娇娘双臂抱胸,悠然地看着面色铁青的曾雅,唏嘘道,“我曾经听我娘说过曾越的事,曾越就是疯魔了吧……”
    曾越也算一个传奇人物了,卒于十五年前。他原本资质平平,二十岁了连四书五经都不曾通读,可是在他二十一岁那年落水被救起后,突然就如醍醐灌顶般开窍了,变得出口成诗,短短数月内,就做出几首堪称绝世佳作的诗词,像《静夜思》、《侠客行》、《春夜喜雨》等等,被那些文人墨士所称颂。
    后来,他又口口声声地说他会造火药和大炮,结果反而把屋子给炸了,家中一个下人因此受伤,一条腿被炸飞的铁片割断了,可曾越却声称断腿可以接。
    各种疯言疯语的话匪夷所思。
    曾越的家人又劝,又罚,也徒劳无功,只能请来了道士上门,道士说,曾越落水时被邪祟缠身,已经不是曾越了,所以举止才会与从前大相径庭。
    曾越坚决不承认,说那个道士是坑蒙拐骗的骗子,最后被道士做法用火活活烧死了,死状相当惨烈。
    他死时才二十五岁。
    在场不少人都读过曾越的诗,也听家人或者先生提起过曾越的事迹,此时他们再看曾雅,只觉毛骨悚然。
    “曾越?”樊慕双眨了眨眼,若有所思地说道,“我记得,他是不是曾家先祖?”
    “难道说……”疯魔还会传给后代?
    哪怕后面的话樊慕双没说出口,旁边的大部分人也都想到这个方向去了,看着曾雅的眼神近乎恐惧。
    他们原本还只是信了四五分,现在却有七八分了。
    难道当年那个附身在曾越身上的邪祟还没走,现在又……
    曾雅的脸色发白,连捏着团扇扇柄的指尖都开始泛白。
    温婉镇定的外表出现了一丝裂痕。
    她咬着牙,一字一句地正色道:“我没有疯魔!”
    她只觉得脚底发凉,心底急速地蔓延起恐惧的情绪,交织成一张密密实实的大网将她网住。
    她原来坚信众人不会信顾燕飞的胡言乱语,直到现在她才意识到她轻忽了顾燕飞,顾燕飞不仅是顾家二姑娘,是大皇子的心上人,她还精通玄门术法,连上清真人都不是她的对手。
    顾燕飞的话本身就有其威信。
    这一瞬,曾雅忽然就感受到了何为墙倒众人推。
    她怕了,怕别人不信她,怕别人都信了顾燕飞!
    那么,她就变成“疯魔”了。
    曾雅越来越不安,想让唐瑾云帮她说话,转头时,才发现唐瑾云不知何时不见了。
    不仅是唐瑾云,她身边的其他几个闺中密友也都不约而同地往后退去,眼中的提防与嫌恶浓得溢了出来。
    她的周围一下子出现了一片空地,像是有一面看不见的墙壁把她和周围的人隔绝了开来。
    韦娇娘心念一动,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瞳孔亮晶晶的,叹道:“哎,这年纪轻轻的,真是可怜。燕飞,她是不是跟她家先祖曾越一样?”
    “肯定是。”路芩抢着道。
    “也非她所愿。”顾燕飞一脸唏嘘地看着曾雅,“她是疯魔了,脑子错乱了,才会张冠李戴地把未来康王妃的亲姐带到我这里来了!”
    “不,我没有!”曾雅更激动了,高亢尖锐的声音略有几分破音。
    情绪激动之下,形容便显得有些狼狈,身上再不复平日里的温柔娴雅。
    然而,顾燕飞没理会她,反而将脸往右转了些许,朝不远处渐行渐近的楚祐瞟去,似笑非笑地问道:“王爷,我说得对吗?”
    第329章
    “……”三四丈开外的楚祐停下了脚步,眼眸瞬间变得幽深如墨,暗黑无光。
    他静静地直视着顾燕飞的眼睛,两人四目相接。
    楚祐负手而立地站在一棵柳树边,顾燕飞依然坐在湖边的长椅上,静峙不动。
    少女有一双似乎能看透一切的清亮眼眸,就仿佛任何的谋算、任何的心计都逃不过对方的眼睛。
    楚祐的脸上没露出分毫的异色,始终是面无表情的样子,让人看不出喜怒。
    看似淡漠的外表下,心思转得飞快:这件事事关重大,他没有跟任何人提过。
    至于方明风,他虽然蠢,但也不至于在这个关头随便乱说。
    顾燕飞不可能知道的……
    凝视了顾燕飞片刻,楚祐从容地随手掸去了肩头的一片柳叶,“本王不懂顾二姑娘是什么意思。”
    楚祐说他不懂,可围观的其他人已经忍不住发散起思维。
    未来康王妃的亲姐?!
    未来的康王妃是顾家三姑娘顾云嫆,那岂不是说,方才那个叫招娣的媳妇子是顾云嫆的姐姐?
    真的假的?!
    这还真是一出精彩绝伦的大戏啊!
    那些宗室公子们兴致勃勃地交换着眼神,好奇曾家那个媳妇子到底是什么来历。
    “这么说来……”顾燕飞的唇角翘得更高了,“那个李招娣与王爷未来的王妃没有一点关系了?”
    她抬手朝李招娣离开的方向指了指,唇畔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似在挑衅着他。
    “王爷,你确定吗?”
    “……”楚祐的眉尾抽动了一下。
    两人静静地对视着,似在进行着一场无声的对决。
    随着沉默的蔓延,空气有种令人窒息的凝重,久久都没有人说话,仿佛时间静止了一般。
    楚祐暗暗地咬了咬后槽牙,眼底闪过挣扎之色。
    这些天,楚祐殚精竭虑,想尽了办法要救顾云嫆,甚至还为此亲自去了北镇抚司好几次,威逼利诱。何烈终于允他探监,他这才见到了顾云嫆。
    当时顾云嫆被关在诏狱已经足足有五天了,整个人消瘦了一大圈,眼下一片青影,形容很憔悴,让楚祐心如刀割。
    他的嫆儿这辈子何曾受过这样的罪!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出言安慰自己:“王爷,我没事的,我问心无愧,王爷千万不要为了我涉险。”
    她体贴倍至的言语犹在耳边,楚祐的胸膛一片火热。
    为了顾云嫆,楚祐一次又一次向皇帝低了头,一退再退地提出了很多让步,他甚至许诺在大婚后,就带着顾云嫆一起去封地,再也不回京。
    对他来说,这个抉择相当艰难。
    皇位曾经是他过去二十年为之奋斗的目标,自小,先帝就告诉他,这皇位是属于他的。为此先帝苦苦地布局了二十年。
    如果先帝能再活上三五年,如果楚翊死在了越国,或许就是另一番局面了……
    可先帝去得太突然了,今上身为太子,理所当然地在先帝驾崩后登基了。
    过去这一年,楚祐一直没有放弃过,自认还能再争上一争,但现在,为了顾云嫆,他决心放弃了,然而,皇帝还是没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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