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飞,稍后我会去一趟北镇抚司,看看能不能见一见小戚氏与顾简母子,把这件事告知他们。”
    诏狱这种晦气的地方,族长本来是不想去的,也没信心一定能进得去,但他得赶紧了结了这件事,要让顾渊兄妹俩看到族里的诚意。
    等到当天正午顾渊回来时,一切已成定局。
    第334章
    “妹妹,我想去祠堂看看祖母。”
    顾渊的表情看着很平静,只是那微微沙哑的声音透露出他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
    他在金吾卫当值好几天没回府了,根本不知道顾燕飞在短短两天内悄无声息地把这件事给办了。
    他的妹妹啊!
    顾渊揉揉顾燕飞的头,感觉既骄傲又自豪,心口淌过一股暖流。
    兄妹俩一起去了位于顾府西路的顾氏祠堂,顾燕飞亲手把修改后的顾氏族谱供奉到了祖母戚朝宁的牌位前。
    袅袅的檀香弥漫在这间光线昏暗、灯影幢幢的祠堂中。
    兄妹俩各自捏着三根线香在蒲团上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顾渊率先将线香插入牌位前的三足香炉中。
    顾燕飞手执线香看着祖母的牌位,樱唇微动,口中念念有词。
    这是最后一步了。
    细细的青烟自燃烧的线香袅袅地飘入眼中,酸涩的眼眶泛起些许泪意。
    略显的模糊视野中,祖母的牌位上那缕白光又逐渐变得更明亮一些,萦绕在牌位的周围,如烟似雾,仿佛碰触到了顾渊的额头。
    顾渊似有所感,仰起了头,往正前方望去,但他只是凡胎肉眼,什么也看不到。
    顾燕飞鼻头一酸,眼眶发热,抬手飞快地掐了个诀。
    空气似乎随之微微震动了一下,荡起层层看不见的涟漪。
    四面闭合的祠堂内,一阵凉风无端刮起,刹那间,两边的蜡烛架上的两排烛火几乎被吹灭,团团烛火缩成了一个点,四周一下子暗了下来。
    那道白光在顾燕飞的头顶飘过,随即就消失不见……
    风停了,两边的烛火又燃烧了起来,祠堂内恢复了光亮。
    “妹妹?”顾渊略显激动的眼神对上了几步外的顾燕飞,无声地询问着。
    “祖母的魂魄刚刚重归轮回了。”顾燕飞一边说,一边走到了香炉前,将她手里的三根线香也插入其中。
    上一次,她替祖母戚朝宁正名后,祖母就摆脱了魂飞魄散的命运,魂魄逐渐凝结了一起,在祠堂里受香火滋养了月余后,魂魄终于强劲了许多,恢复了七八成。
    只是戚朝宁是戚朝安的替身,只要戚朝安一日与她还有羁绊,她就摆脱不了这牢笼,没法获得新生。
    如今,顾燕飞终于割断了这最后一缕羁绊。
    从此,顾氏族谱上再没了小戚氏戚朝安以及她的血脉,只剩下了戚朝宁一人。
    从这一刻起,戚朝宁与戚朝安再没有任何关系了。
    戚朝宁就只是戚朝宁自己,是祖父顾宣的妻,是父亲顾策的生母,不再是任何人的替身。
    而她的魂魄在被困了三十几年后,也终于可以归位,再入轮回了。
    顾燕飞心口一松,唇角、眉眼轻轻弯起,顾盼生辉。
    “真好……”低低的叹息声自顾渊的薄唇间逸出,冷峻的唇角缓缓地弯了起来。
    他双手合十,恭敬地对着牌位又拜了三拜,心总算安了。
    兄妹俩很快就从祠堂出来了,外面的空气比祠堂里清新多了,夹着松柏淡淡的清香,令人精神一振。
    “喵呜!”
    一出门,就见前方不远处一道黄白黑的毛团如疾风骤雨般一闪而过,猫一边“喵呜”地叫着,一边追着一只五彩斑斓的蝴蝶跑了,鸡毛掸子似的尾巴竖得高高。
    三花猫油光水滑的毛发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漂亮得不可思议。
    顾渊惊喜地看着猫的背影,“晴光回来了?”
    若非妹妹强调晴光没丢,顾渊都考虑叫上五城兵马司的人一起全城找猫了。
    “前天就回来了。”顾燕飞装模作样地掸了掸左袖,生怕自家大哥追问猫这些天去了哪儿,于是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大哥,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休沐吗?”
    顾燕飞略带几分同情地看着顾渊。
    自家大哥真是劳碌命,平日里要当差,总是忙得不见人影,偶尔一天休沐在家,他也是忙于练武、读兵书,一刻不肯休息,恨不得把十二个时辰当二十四个时辰用。
    顾渊微微颔首:“我今天休沐。”
    “燕飞,我们下午出去跑跑马怎么样?我跟路似、樊北然、岳浚他们约好了,叫上你、还有阿芩她们,大伙儿一起去踏青跑马。”
    “路似最近刚得了一匹汗血宝马,还嘱咐我,一定要你骑上你的鸿羽,说他要跟你赛马。”
    赛马啊。顾燕飞也有些心动,但还是摇了摇头,“我待会儿得去给李云嫆添妆。”
    给李云嫆添妆?顾渊驻足,惊愕地挑眉看着顾燕飞。
    就是添妆。顾燕飞唇角含笑,淡淡道:“明天她就要出嫁了。”
    “……”顾渊下意识地想说她不必去,但又一想,妹妹无论做什么都自有她的用意,又改口道,“我等你吧。”
    顾燕飞伸出两根手指捏着自家大哥的袖口,轻轻地晃了晃,“大哥,你们先去,我骑鸿羽晚些再跟上你们就是了。”
    “好,你记得追上来。”顾渊颔首应了,宠溺地看着妹妹,狭长的凤眸在正午的阳光下分外明亮,分外柔和。
    顾渊根本就不在意李云嫆和康王何时成亲,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早将这事抛诸脑后。
    京城中的其他人则不然。
    这两日,京中的一双双眼睛都在观望着这桩婚事,李云嫆的身世更是成了京城中茶余饭后的话题。
    这些闲话也或多或少地传入李云嫆的丫鬟夏莲耳中,可她没敢跟李云嫆说。夏莲忧心忡忡地看了李云嫆一眼,默默地沏茶。
    坐在窗边的李云嫆舀了一勺燕窝送入口中,微微蹙眉。
    这燕窝差了点,不是上好的血燕。
    她勉强咽了下去,以帕子擦了擦嘴角,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右前方的一座四折紫檀木雕花绣缎屏风,屏风底座磕掉了龙眼大小的一角。
    这间屋子只不过让李豪住了一天,就变成了这副样子。
    每每看着这座屏风上的瑕疵,李云嫆就会一阵气闷。
    她先前一时气愤地从这宅子跑了出去,可实在是无处可去,她既不能去康王府,也不能回芦苇胡同,就只能回来了。
    当时李豪还叫嚣着要把她赶出去,李大娘骂骂咧咧,左一个“赔钱货”,右一个“贱蹄子”,但是李云嫆已经无所谓了。
    她直接告诉李家人:“我得从我的屋子出嫁!”
    “等大婚那日,康王来迎亲,你们想让他看见我住在哪儿?”
    “不让我嫁得风风光光,那就是给康王添堵,你们自己考虑清楚!”
    李云嫆知道,对于李家人这种下三滥,晓之以理是无用的,只能以权势压制,让他们怕。
    她这么一说,李大娘与李父立刻怕了,没什么底气,毕竟李云嫆要嫁的人是堂堂康王,是皇亲贵胄。
    李大娘也担心把李云嫆这未来的康王妃给得罪狠了,嘀咕了几句“矫情”、“难养”什么的,还是乖乖让孙子从这间精心布置过的屋子搬了出来。
    当时,这间屋子早被李豪这熊孩子弄得一团乱,不仅是这座紫檀木屏风有了明显的瑕疵,他还砸碎了花瓶和花盆,地上随处可见一页页被撕碎的书页、纸团、碎瓷片,墙壁上也被墨水胡乱地画了一道道。
    面对一片狼藉宛如狂风过境的屋子,当下李云嫆差点没崩溃,却也只能暂时忍下了那口气,把这笔账先记下了,让下人重新收拾了屋子,该修缮的修缮,该清理的清理。
    时隔两日,此刻的李云嫆早就冷静了下来。
    夏莲捧着刚沏好的热茶走了过来,见李云嫆在看那座屏风,就安慰道:“姑娘,等过了明天就好了。”
    李云嫆端起茶盅,浅啜了一口茶水去掉口腔中的甜腻味,轻轻地“嗯”了一声。
    没错,对她来说,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她与康王的大婚仪式了。
    等明天她出嫁,自然可以从这里搬出去了。
    明天……
    李云嫆半垂下眼睫,看着茶汤里沉沉浮浮的茶叶,瞳孔闪烁不定。
    今天是她出嫁的前一日,本该是亲朋好友以及亲戚们过来给她添妆的日子,然而,她从昨天等到今天,都没有人来。
    那些往日里和她要好的姑娘们,那些顾氏族里的亲眷,那些曾经对她和善慈爱的长辈们……全都没有来。
    大概自她从顾姓改为李姓时,某些东西就变了。
    她们也都是看不起她吧。
    李云嫆抿了抿唇,那漆黑深邃的双眸出奇的冷静。
    在心里告诉自己,没关系的。
    日久见人心,那些趋炎附势之人不来也罢。
    她有康王就够了,康王对她是真心真意的,他们之间的感情是最纯粹的。
    还有方明风……
    这辈子她也只能辜负他了。
    “砰!”
    外面传来重重的摔门声,响亮得仿佛连这间屋子的窗户也震了一震,李云嫆放下手里的白瓷茶盅,不由蹙了蹙眉,目露不悦之色。
    “祖母!祖母,我要吃麦芽糖,二狗子不给我吃麦芽糖!”李豪尖着嗓子在屋外激动地喊着,他的声音尖锐得仿佛刺在人的耳膜上。
    “哪个小气鬼不给你糖吃?”李大娘愤愤地说道,啐了一口,“呸呸,真是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豪哥儿,你以后别跟他玩。”
    “祖母带你买糖葫芦去,好不好?”
    “麦芽糖,我就要麦芽糖!”李豪越叫越大声,撒泼似的叫得哭天抢地。
    “好好好,乖孙,你哭得祖母心都疼了,我们就吃麦芽糖……”李大娘毫无原则地哄着孙子,“祖母这就让人给你去买麦芽糖。”
    “……”
    外面嘈杂不堪,夏莲赶紧过来把一扇半开半合的窗户关上了,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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