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要论起来,是你娘偷给你的,偷走的东西是贼赃,从来不是你的,是物归原主,现在只是本,还没到利息。”
    顾燕飞语声清冷,不带有任何的温度,显得咄咄逼人,与平日里慵懒适意的样子全然不同。
    就像是一头鹰露出了她的利爪,锐气逼人。
    “……”想到素娘,李云嫆的心头如同被针狠狠地刺了一下般,一阵刺痛,不过脸上维持着面无表情的样子。
    这才是顾燕飞的本性吧,平日里她伪装得好似无害的家猫,但本质终究是有凶性的豺狼。
    顾燕飞抬手推开了窗户,“吱”的一声,窗外的风也随之吹了进来,夹着李豪声嘶力竭的哇哇大哭声:“祖母,你去跟二丫说,我要这辆马车!”
    “祖母,二丫不是一向听你的吗?”
    “你去说,你快去说!”
    李豪一屁股坐在庭院里的石板地上,一会儿两脚乱蹬,一会儿整个人躺了下去,一会儿又用手连拍地面,就差没在地上打滚了。
    李大娘根本拿宝贝孙子没办法,只能好言哄着:“豪哥儿,外头这辆马车不行。”
    “你想要马车,祖母改天给你买一辆新的……”
    “有你二姐在,一辆马车算什么。”
    在李大娘的心里,李云嫆的一切理所当然就是属于孙子的,李云嫆就该照拂弟弟,这番话说得是理直气壮。
    “瞧!”顾燕飞指着外面的那对祖孙,低低地笑了笑,语气犀利地说道,“这才是你的。”
    “不过……”
    她徐徐地指了半圈宅子,“这里的一切不是你的,李家人可没这么富贵,住得起这么好的宅子。”
    “李家人,只是家生子。”
    “我听说,放了他们奴籍的还是你吧。”
    对此,李云嫆无言以对。
    去岁,关于真假千金的真相曝光后,她就求了老太太的恩典,放了李家人的奴籍,老太太怜惜她,所以应了。
    “瞧,这也是你欠我的。”顾燕飞嗤笑地又道,“或者,你可以把李家人的卖身契还给我?”
    “……”李云嫆怎么会可能答应,执茶盅的手一颤,滚烫的茶水从杯口溢出,滚过指缝与手背,而她仿佛毫无所觉,只将晦暗不明的目光死死地钉住顾燕飞。
    良久,她方才咬牙道:“十五年前,是素娘救了你的性命!”
    素娘与她说过当年的事,扬州战乱,狼烟四起,当时若是素娘心一狠,抛下顾燕飞,顾燕飞早就死了。
    “是吗?”顾燕飞问得意味深长,双眸锁住李云嫆的视线,眸光灿灿。
    “当然是真的。”李云嫆立即道。
    她周身的黑色气运翻涌得更厉害了,似乎渲染到了双瞳中,暗沉的眸子里黑得吓人。
    顾燕飞将身子前倾,往茶几对面的李云嫆凑了凑,两人相距只不到一尺,“真的是这样吗?”
    一瞬间,李云嫆周身的黑气仿佛沸腾般激烈,身子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点,又立刻绷住了。
    顾燕飞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容清浅。
    她用笃定的眼神看着李云嫆,语含深意地徐徐道:“你根本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什么时候知道的呢?”
    她又退了回去,一手闲适地托着腮,似笑非笑道:“我来猜猜?”
    “是不是从前在扬州的时候?”
    李云嫆的瞳孔收缩了一下,发白的樱唇强行抿住,连带下巴的线条也绷紧。
    她不说话,但顾燕飞根本就不在意她是否承认。
    “李云嫆,你忘了我会算吗?”
    顾燕飞抬起左手,随意地掐算了两下,漂亮纤长的手指似是拈着一簇光。
    李云嫆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就被她的动作牵引,呼吸一窒。
    她的眼眸如一潭死水般黑沉沉的,想说什么,喉头灼痛得发不出声音。
    “你欠我的多了去了。”顾燕飞说着起了身,轻轻一振袖,毫不留恋地往外走去,留下一道清冷的背影。
    李云嫆面无表情地呆坐在椅子上。
    她没有吩咐夏莲送客,也没有跟上去,就这么看着顾燕飞从屋子里出去,然后又出现在外面的庭院中。
    “二……顾二姑娘!”守在庭院里的李大娘看到顾燕飞,就顾不上躺在地上撒泼的李豪了,搓着手道,“您这么快就要走了吗?”
    “怎么不留下多坐一会儿?”她笑时,露出缺了一颗门牙的上排黄牙。
    “是啊是啊。”李父也卑躬屈膝地露出夸张的笑容,“以后常来坐啊。”
    李家母子俩恭恭敬敬地把顾燕飞主仆送了出去,奉承的好话不绝于口,仿佛从前在淮北的龃龉不存在似的。
    李云嫆依然坐在窗边的一把椅子上,就这么直愣愣地看着顾燕飞走出了宅子的大门,看着她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
    她就这么一直坐着,很久很久没有动弹,如一尊石雕般,任由夹着花瓣的春风吹在她脸上、身上。
    片刻后,送走了顾燕飞的夏莲又步履匆匆地回来了,直走到了李云嫆跟前。
    李云嫆的眼睫颤了颤,目光依然看着窗外,淡淡地问道:“消息递出去了没?”
    “已经递了。”夏莲小心翼翼地禀道。
    李云嫆随意地挥了下手,夏莲就默默地往后退去,步履无声。
    “咔嚓。”
    李云嫆随手自梅瓶里插的几枝海棠折下了一朵花,大红色的海棠花红艳如火。
    她将海棠花的花瓣一瓣瓣地撕了下来,有的落在茶几上,有的飘入茶盅中,有的坠于裙摆,几片碾碎的花瓣像血一样染红了她雪白的指尖,那么刺眼。
    李云嫆喃喃说道:“当时都已经这样了,都有了各自的人生……将错就错不好吗?”
    她的声音轻如呢喃,风一吹,声音就散去了,低得唯有她自己一人能听到。
    “哎呦!”屋外又传来了李大娘尖锐的嗓音,扰乱了李云嫆的思绪,“我的小祖宗,你就起来吧。地上凉,再躺下去,小心得风寒。”
    “我不起,我不起,我就不起来!”李豪还在那里假哭假嚎,“反正我要马车!”
    李父也火大了,扯着嗓门道:“让他躺着!娘,你别惯着他,脾气越来越大了。”
    “我倒要看看这臭小子能躺到什么时候!”
    “哇,祖母,爹欺负我!”
    “……”
    院子里的李家人说着说着就又吵了起来,吵得李云嫆的耳朵嗡嗡作响。
    李云嫆眸底闪过一抹激烈的阴影,编贝玉齿咬着下唇,几乎咬出血来,低叹道:“这明明该是顾燕飞的人生。”
    第336章
    顾燕飞坐着马车离开李宅后,就径直地从西城门出了京。
    她与顾渊早就约好了去翠微山一带跑马,出城后,她的马车就一路往西北方飞驰而去,鸿羽如影随形地跟在马车边。
    谷雨过后,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阳光璀璨,正是清和好时节。
    郊外桃杏吐芳,碧草满坡,整片大地都勃勃生机,官道上除了赶路的行人,也有不少出来跑马踏青之人,春风得意马蹄疾。
    刚出城时,官道上还有不少路人,渐渐地,离京城远了,路上的人就越来越少,偶尔可以看到有农人顽童在两边的田埂间忙忙碌碌。
    又驰了七八里,周围愈发荒芜,道上也看不到什么人了。
    驾车的车夫一手抓着马缰,一手持马鞭,轻轻巧巧地在无人的乡间道路上驾车急行。
    “驾!”
    车夫挥鞭吆喝着,驾着马车往右拐去,却见前方不远处一棵拦腰折断的大树横在路中央,挡住了前路。
    这可是会翻车的!车夫被吓了一跳,赶紧勒紧了缰绳,嘴里“吁”了一声。
    马车停在了距离那棵拦路树不过两丈左右的地方,拉车的黑马喷着白气,嘶鸣不已,车夫后怕地以袖口擦汗。
    马车才刚停下,前后忽然传来一阵骚动,两拨人来势汹汹地从路边的树林中蹿了出来,挡住了马车的前路和后路,形成前后夹击的局面。
    车夫皱紧了眉头,略带不安地看着挡在正前方几人。
    为首的是一个二十出头、皮肤黝黑的锦衣青年,骑着一匹黑马,身着一袭靛蓝色翻领窄袖胡服,形貌英朗粗犷,五官远比寻常的景人要深刻。
    他身边随行的几个高大男子像是作侍卫打扮,一个个都是身型健硕,目光锐利地盯着马车。
    车夫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们这边人单力薄,可对方却是人多势众,一看就是来者不善,这要是动起手来,吃亏的肯定是自家。
    车夫外强中干地试图威吓对方:“你们是谁?这可是天子脚下,你们想干什么?”
    紧接着,他又压低声音对着马车里的顾燕飞禀道:二姑娘,有人拦路。”
    车夫的声音微微发颤,目露提防地看着前后方拦路的这些人,吓得脸色发白。
    前方为首的锦衣青年随意地甩了甩手里的马鞭,似笑非笑道:“相逢不如偶遇,本王只想和顾二姑娘聊几句而已。”
    马车右侧的窗帘被一只素白纤长的小手挑开,顾燕飞那清丽的小脸自窗口探出。
    顾燕飞目光准确地往前方望去,落在了居中的锦衣青年身上,柳眉微微一挑,气定神闲,与车夫的惶恐不安形成鲜明的对比。
    锦衣青年狭长的眼眸在看到顾燕飞的那一刻变得更炽热了,目光放肆地在她的小脸上横来扫去。
    这个小美人还是这般有趣,她的反应总是出乎他的意料。这要是别的女子,此刻怕已经吓得花容失色了。
    锦衣青年喉底发出一阵低沉愉悦的笑声,心情大好。
    “百里三皇子,在这里偶遇,可真巧啊。”顾燕飞闲闲地说道,随手抚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刘海,悠闲得仿佛这是一场再寻常不过的偶遇,“听说百里三皇子不是要启程回越国了吗?”
    两国联姻不成,百里胤已经向皇帝提出了回国,皇帝也允了,三天前,百里胤启程离京。
    可现在他却出现在了这里。
    “顾二姑娘,本王是来请你一起回国的。”百里胤那双深褐如琥珀的眼睛中闪耀着奇异的光芒,贪婪地盯着顾燕飞看。
    天音阁一别,这也没多久,小美人更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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