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媱不理会。
    她抬手摁住张牙舞爪的珩央脑门儿,视线牢牢锁定文季谦,不放过他神色中任何蛛丝马迹。
    灼灼视线仿佛洞穿人心,带来莫大压力。
    文季谦却处之泰然。
    他低眉敛目,一贯的卑微谦逊,“姑娘没别的吩咐,文某便告退了。”
    文季谦掸掸衣袖,正欲迈步离去,洛媱出声叫住他。
    “文管事。”
    文季谦转身,行了行礼,“姑娘请讲。”
    洛媱指指珩央,“此人乃圣姬赏我的奴才,不用登记在男宠名册。”
    “什么奴才?奴什么才?”
    珩央剑眉拧起,俊脸扭曲,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争论,被洛媱眼疾手快捂住嘴巴。
    文季谦锦绣心肠,顾念那张隐身符的恩情,轻一颔首,“文某明白。”
    姽命姬每次采阳补阴后,都会前往静室打坐修炼。
    洛媱太废弱,她并未限制行动。
    文季谦将齐致延珩央几人安排在一处。见四下无人,才主动询问洛媱,“眼下还有两处偏殿,可供姑娘挑选。靠芳树园的景色好,粮草房的方向安静……”
    洛媱不禁笑了起来,“我喜欢僻静一点。”
    当即二人便朝粮草房走去。
    洛媱的椅轮,在凹凸不平的石板露上吱呀滚动。
    旭日初升,霞光万顷。
    临崖的朱红墙壁开了一扇月洞门,将卷起千堆雪的蔚蓝矶岸,切出一方圆弧形海景。
    整个相思屿,只有这里可以敞开天窗说亮话。
    文季谦不再和洛媱打哑谜,他直截了当道:“你的提议不行。”
    “为何不行?”
    相思屿上的奴仆几乎全是被姽命姬掳掠来的,男宠中不乏哺糟啜醨随波逐流的正道修士。
    洛媱信心十足,“只要我和文管事愿意振臂,有志者必会呼应。”
    文季谦曾有过这样想法。
    面对渡劫老魔,这些修士最高修为才金丹后期,即便来上千百人,也是以卵击石。
    洛媱抬手,不慌不忙地梳理被海风吹乱的发。
    她笑道:“姽命姬修为在渡劫期,再叫来另一个渡劫期跟她打不就行了。”
    文季谦忍不住说她异想天开。
    “浮云界四大泰斗为何纵她不管?不是不想管,是管不了!”他抬手指着看似平静的沧海,“这下面,全是姽命姬的妖兽!其中有几只,修为在凝神后期,比红白鬼笔还要厉害数倍。一旦开战,姽命姬会输,但伤亡难料。”
    相思屿挨着柏庄、定寮二州,有大量村舍城镇。
    避免殃及无辜,正道门派只能和相思屿维持平衡。只要不太过分不触及四大泰斗的直接利益,睁只眼闭着眼算了。
    文季谦袖中的手悄悄握拳,脸色沉沉,“除非能找到造化石。”
    “怎讲?”
    洛媱好整以暇,等他下文。
    文季谦垂首,淡声道:“我破译过一本古籍。古籍上说,造化石乃女娲补天遗留的神物,蕴含通天彻地的能量。无论人或妖,只要拥有造化石,皆能成仙……不仅如此,用造化石布下万古困兽阵,便可让天下妖兽望而却步,沉睡蛰伏。”
    洛媱恍然大悟,摸着尖巧下巴道:“所以你一直在欺骗红白鬼笔?姻缘阵是假名头,万古困兽阵才是你真正目的?”
    文季谦反驳,“红白鬼笔好歹也是凝神期的高手,我怎敢用假阵欺骗。不过是掩人耳目。”
    “你一个凡人,如何知道造化石在落头氏?”
    “看书。”
    自从被抓来相思屿,文季谦没有一天不待藏书楼。
    姽命姬抢来数以万册的书籍玉简,皆是文化瑰宝。然而他们这些修士,只肯阅览增进修为的功法秘诀,丝毫不对浮云的载记史类感兴趣。文季谦博冠古今,从古籍残卷中拼凑推断,这才猜到八九不离十。
    说到此处,他沉默了一下,“人还是要多读书。”
    洛媱深以为然。
    她心情好,便会屈着食指轻快规律地叩着轮椅把手。
    “姽命姬这些年树敌无数,浮云四大泰斗,就没一个看她不顺眼吗?”
    文季谦沉思了片刻,说:“其他叁位我不了解,只知道抱朴道人和姽命姬对不对付。”
    “抱朴道人?”
    “嗯。”文季谦颔了颔首,“抱朴乃浮云界杀夫正道第一人,对男女情事极为厌恶。姽命姬素有淫魔之称,二人互为死敌。但抱朴道人是无门无派的散修,故此这么多年,她不敢来相思屿挑衅。”
    洛媱低下眼帘,心思几转。
    不过少息她便拿定主意,朝文季谦莞尔一笑,“占尽天时地利人和,胜券在握啊。”
    “何以见得?”
    洛媱压低音色回答几句,文季谦脸上的困惑登时化为震撼惊讶。
    他内心摇摆不定。
    “倘若胜了,姽命姬……会死吗?”
    洛媱说这么久话略有疲倦。
    她在轮椅中找了个舒适的姿势,靠着椅背,笑而不语。
    *
    文季谦走后,洛媱没有离开回去找珩央。
    她在粮草房角落,偷偷拿出金珠。
    柔和的光芒转瞬即逝。
    洛媱甫一进入金珠之内,便听见神识中传来槐妖的鬼哭狼嚎,“尊主!你把这个臭小子赶出去吧!他太烦人了!”
    洛媱定睛看去,凌渊抱剑椅门,乖巧得很。
    “你这蠢树,休得编排。”洛媱骂它。
    槐妖为自己辩解,“我冤枉啊!这小子十分可恶,天天薅我叶子……”
    洛媱懒得听。
    她切断槐妖的神魂联系,扬起如花笑靥,伸手招了招,“凌渊,我好想你啊!”
    “媱媱。”
    凌渊眼神陡然明亮,似乎盛满熠熠星辰。
    他疾步走来,清风拂起鬓边的发丝和缓带衣袂,都流露出迫不及待的喜悦。
    多日不见,他也想她。
    碍于礼教和槐妖的注视,凌渊顿住脚,将碧月秋光剑抱在怀中,拘谨地离在轮椅畔。
    他问:“媱媱,你在相思屿可还好?”
    “好得很。”
    洛媱主动拽来他左边胳膊,掰开他纤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抚摸温热的掌纹,“我找到那些失踪的修士了,具体情况,你听我慢慢讲……”
    洛媱隐去某些事情,简述一番。
    凌渊右手握着冰冷的剑鞘,左手被洛媱拿着把玩,一会儿相扣,一会儿松开。
    他心猿意马,却不忘询问:“你确定能说服红白鬼笔策反?”
    “能啊。”
    “姽命姬的妖兽真会被困住?”
    “放心。”
    “抱朴道人愿来帮忙?”
    “是的。”
    “珩央同意去找帝君?”
    “没问题。”
    凌渊担忧地问了一连串。末了,才将洛媱小小的手包握在掌心,眸光闪动,“……那我呢?我怎么帮你?”
    寻找失踪修士,是九州盟搜查的职责和义务。
    不等洛媱说话,他想到什么,一把扯落悬挂在剑柄上的玉环剑穗,正色道:“媱媱,你让珩央拿着剑穗前往九州盟,可调动九州分舵十七堂。”
    洛媱大喜。
    她接过剑穗,笑了起来,“有九州盟一起围攻相思屿,如虎添翼。”
    时候尚早,洛媱也想尽快稳固修为筑基。
    她将玉环剑穗放入袖中,伸手朝凌渊讨抱。凌渊刚附下身,洛媱便搂住他脖子,急不可耐地去亲吻他的唇角。
    嘴上亲着,手还灵活熟练地往他衣服里乱摸。
    凌渊惊乱无措。
    他死死按住洛媱的手背,薄红的俊脸爬满苦恼,躲避亲吻,“媱媱,你能不能先别……别……”
    每次见面,她都跟色中饿鬼似的。
    凌渊知道自己长得不错,但不至于让洛媱馋成这样。
    嘴边鸭子飞了,洛媱嘟哝两声:“凌渊不喜欢和我玩吗?”
    她口中的“玩”,便是行那床笫之欢。
    凌渊喜欢她,也喜欢和她忘情纵欲。
    除了这些,他还想和她聊更多别的事。
    譬如,他六岁那年在剑道比试中初露锋芒,一鸣惊人;浮云界青年才俊无数,惟独他可以被江湖赞誉一声“凌少侠”;珩央贵为十叁太子,年年比试也屈居他之下;行走江湖十余年,他足迹踏遍九州,数次反败为胜;他仗剑天涯,胸怀凌云壮志,担得起一肩清风明月……
    他有好多好多故事和她分享,她却从不关心他的过往。
    他侧过如玉的身影,抱着剑,皱起两道俊挺的眉,神色迷茫,“媱媱,在你眼里,我是什么样子?”
    洛媱敷衍道:“凌渊什么样子都最好了。”
    “……不是的。”
    凌渊神色复杂,心里太多话想说。
    他没有被她强迫哄骗,而是足够了解之后心甘情愿的喜欢。
    出身在浮云顶尖的修真家世,自幼养成谦敬低调的性格。他不及珩央处事嚣张桀骜,年少成名,何尝没有一身傲骨铮铮。
    他是喜欢洛媱的凌渊。
    也是名满天下扶危济困的凌少侠。
    这些,他都想让洛媱去体会、去了解。
    洛媱察言观色,伸出手,温柔地将凌渊拉到身侧,问:“那我在凌渊眼里,是什么样子?”
    凌渊抿紧地唇微微弯起。
    “像一朵云花。”
    “那是什么?”
    “一种洁白无暇的花朵,寓意世间最纯粹美好与善良。”
    洛媱眼底笑意浅淡,“没见过呢。”
    凌渊忙道:“云花到处都是。媱媱,等离开这里以后,我带你游历九州,去看漫山遍野的云花。”
    洛媱静静扫了眼阴沉沉灰扑扑的天空。
    她脑袋轻靠在他臂膀,音调轻缓,“嗯,凌渊最好了。最喜欢凌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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