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滢同凌霄一个梳头,一个描眉,为她细细打扮。
    铜镜前,苏皎皎正琢磨着给姝嫔送些什么礼,恰逢小松子送外头进来,神色有些凝重地说着:“小主。”
    苏皎皎心一沉,将屋子里的闲杂人等都遣了出去,才问着:“出了什么事?”
    小松子躬身将拜帖呈上来,语气很是犹豫:“是王淑妃宫中的宫女送来的,说是……”
    “说是王淑妃娘娘请您去曲荷园小坐。”
    曲荷园?
    曲荷园在笑靥金和瀛洲玉雨中间,位置离两头居中,且风景如画,内置凉亭,是个放松的好去处。
    苏皎皎皱了眉,总感觉不太对劲。
    王淑妃与她虽表面和谐,未曾有过嫌隙,但苏皎皎却清楚,王淑妃可是曾经想要自己的命。
    她们二人绝没有关系好到可以同处一室相谈甚欢的地步。
    何况在宫中时,她杀了落落将罪责推到敏婕妤身上,这计谋兴许别人看不清楚,王淑妃却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她们之间早就水火不相容,今日特来请她去曲荷园,到底是有什么局等着她?
    苏皎皎左思右想,沉声道:“凌霄,你等等从库房里备几分厚礼,走大路给姝嫔送去,务必亲自见了姝嫔,再唤她来见我。”
    凌霄当即领命匆匆地走了。
    苏皎皎心里不好的预感愈发强烈,始终琢磨不透王淑妃的用意。
    王淑妃向来谨慎,不可能亲自动手害她,如今又让手下的宫女下了拜帖来请她,也是做全了礼数,绝不会留下把柄。
    那她这么做,目的何在?
    若是前几日,她大可称病不出推了这次,可今日陛下才从瀛洲玉雨离开,阖宫无人不知她身子无恙,此时要是再不去,恐怕还要落一个目无尊卑的罪名,更是正中她下怀。
    鱼滢为她将最后一支钗别上,福身说着:“小主暂且宽宽心,王淑妃既然能下帖,那便是明面上的局。只要不使阴招,咱们行事小心些,能防则防,实在不行,等姝嫔小主来了,也能多一丝保障。”
    苏皎皎眉眼一凛,长舒了一口气,起身说着:“也只能如此了。”
    为保万无一失,苏皎皎又吩咐了小松子远远地跟在一边儿,只要见情势不对,立刻便去请皇后过来。王淑妃与皇后不睦,若真出了事,皇后就算再不喜她得宠,也会暂且帮着她这一边。
    苏皎皎带着鱼滢一路行至曲荷园,远远便见池中亭内背对着她们坐着一人,亭中四角都站了粉色宫装的宫女,依仗十分气派。
    想来,应当就是王淑妃一行了。
    她整好仪容,捻帕轻移,挪步到了背对着她的娘娘面前。
    正要屈膝行礼自报姓名时,谁知坐在亭中的盛装妃嫔冷冷回眸看向她,眼中怒火似淬了毒:“怜贵仪。”
    苏皎皎瞳孔微张,心中的不安顿时升到了极致。
    怎么会是宓妃!
    她怔了一瞬,神色当即便怯弱可怜了起来,“噗通”一声跪在了曲荷园的石板长廊之上,颤声:“妾给宓妃娘娘请安,娘娘千岁。”
    “千岁?”宓妃勾唇,娇媚的嗓音却如割喉毒药般,让人不寒而栗:“若非今日得了消息,本宫还不知你这般能耐,昨夜竟能想出法子在汤泉得宠!”
    宓妃抓起桌上的白玉杯狠狠地朝苏皎皎砸去,怒道:“就会勾引陛下的贱人!”
    苏皎皎的眼泪顿时流落了下来,谨小慎微地解释着:“娘娘恕罪,娘娘恕罪!昨夜实属是妾无心,妾人微言轻,又怎知陛下心意,昨夜实在是意外娘娘……”
    她跪着上前,摆足了低微模样:“您如今身子不适,万不可为了妾而再动胎气,那便是万万不值当了……”
    瞧着苏皎皎谨小慎微的模样,虞灵低声说着:“娘娘消消气,怜贵仪再如何也是您手下的人,您若想收拾她,何时不是机会?今日好不容易身子好些,听太医的出来纾解心结,若是再动气,那便是舍本逐末了。”
    宓妃冷笑了声,高傲的神色中闪过一丝凄婉:“本宫的身子好不了了,本宫比谁都清楚。若非如此,陛下又怎么会如此纵容本宫,又如何答应了四妃之位?这区区五个月,本宫在陛下心中的分量,也就只配这样敷衍。”
    她含恨看向苏皎皎:“本宫就是不甘,她分明是本宫一手捧起来的人,如今恩宠都能越到本宫头上去!”
    见娘娘坚持,虞灵暗叹一口气,仍做好自己的本分,好言规劝着:“身子是自己的,娘娘就算再恼火,也不能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否则岂非亲者痛仇者快,平白落人笑话,您还年轻,总会有孩子的。”
    宓妃狠狠抓着手下的果盘,倔强的面上终是绷不住,出现了一丝裂痕。
    她强忍着的眼泪从眼眶不住地停下来,谁知正要开口说话,肚子却猛然袭来一阵剧烈的刺痛,痛得她下意识抠紧了鎏金寇甲,直直陷入了肉里,脸色也倏然变得苍白起来:“虞灵……虞灵……”
    宓妃的身子再支撑不住,歪倒在虞灵身上,苏皎皎骇然掀眸,正见她华丽的宫裙间被一大片鲜血染红,血迹渗透了她锦缎,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虞灵手里濡湿,举起一看竟满是献血,登时吓得六魂无主:“来人!请太医!请太医——!”
    很快,昏迷的宓妃被人七手八脚地抬起来送入玉玲珑被太医诊治,而害得宓妃小产的苏皎皎则挺直了脊背,跪在地上,听候陛下和皇后问责。
    宓妃小产是大事,宫中妃嫔几乎人人到了场,偌大的玉玲珑被挤得满满当当,诸人神色各异,看向跪在正中的苏皎皎。
    皇后面上十分担忧地叹了一声,向陛下请命说着:“陛下,玉玲珑如今血腥,臣妾怕冲了朱少使的胎,不如就让她先回去吧。”
    皇帝冷眼看着外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须臾,才嗯了一声:“准。”
    得了允,皇后随即皱眉看向朱少使,嗓音算得上温和:“翠梅,送你家小主回去吧。”
    待朱少使一走,屋内的气氛顿时冷凝了下来。
    里屋宓妃虚弱的叫喊一声接着一声,陛下的眉头也皱得越来越紧,任谁都知道,陛下的心情不悦。
    王淑妃抿了口茶,悠悠说着:“怜贵仪一贯谨小慎微,今日怎么会冲撞了宓妃的胎?难不成是如今心气儿高了,连宓妃也不放在眼里?”
    皇后几不可查地皱眉说着:“王淑妃,是非论断还未查明,如何便能下定是怜贵仪冲撞了宓妃?宓妃胎儿有恙,本宫身为皇后,自是心急如焚,可是非公道也非你一言定之。”
    “待太医出来禀明宓妃情况,陛下同本宫必定会为宓妃求一个公道。”
    王淑妃神色未变,凉凉道:“皇后娘娘满心满眼都是是非公道,妹妹倒不知究竟是皇嗣要紧,还是公道要紧了。”
    “就算怜贵仪不曾冲撞了宓妃,却也是害她心绪不稳,动了胎气的根本源头,玉玲珑的宫人们所见分明,皇后就算想护着怜贵仪,总不能连这点都要否认。”
    “够了!”
    沈淮心烦意乱时,最厌恶宫妃互相攀咬嚼舌根。
    宓妃这胎保不住他早有预料,可这一天真的来临的时候,他的心中的滋味还是并不好受。
    他淡淡掀眸看向苏皎皎,神色多了几分复杂难辨。
    这时,林太医疾步从里屋出来,额上冷汗涔涔,颤声道:“启禀陛下——”
    “宓妃娘娘的胎,没了。”
    第34章 阖宫寂
    新人入宫?
    苏皎皎猛地抬起头看过去, 袖中的纤手骤然攥紧。
    林太医是妇科圣手,他说出来的话必定是毫无转圜的余地了。
    可恨苏皎皎早知宓妃的胎儿不稳,迟早要小产, 但她千算万算偏偏没有想过,会是王淑妃下局诱她去见宓妃, 这才使得宓妃大动肝火,最终走到了今日这一步。
    就算苏皎皎说出是王淑妃邀请她前去的曲荷园, 王淑妃也有上百种言辞可以将此事轻轻揭过,在外人眼中, 反而更像是苏皎皎心虚才胡诌些什么攀咬王淑妃。
    归根结底,惹了宓妃小产的人终究是她苏皎皎, 王淑妃不论在其中扮演何种角色, 于陛下而言,都不重要了。
    皇后敛眸看了苏皎皎一眼,有些欲言又止,但看到林太医神色, 最终转了口, 问着:“宓妃的情况如何了?”
    林太医的头越发的低:“宓妃娘娘已经有孕五个多月,此时胎儿已成型大半, 需要引产。但娘娘此时身体虚弱, 大出血,情况相当凶险。”
    沈淮深不见底的黑眸冷扫一眼, 嗓音极沉:“无论如何, 护宓妃性命。”
    林太医负身领命, 忙起身用袖子擦着额上的汗又一路小跑进了内室, 背影看起来十分紧张。
    听到宓妃小产, 王淑妃眼中极快地闪过一丝满意, 黛眉微挑,冷冷勾唇说道:“皇后娘娘此时可还说得出方才的话?宓妃妹妹的胎没能保住,如今怕是伤心欲绝,怜贵仪难辞其咎。”
    坐在下侧的姝嫔顿时面露不悦,冷声开了口:“淑妃娘娘说的哪里的话,怜贵仪性情温和阖宫皆知,最是谦逊不过,今日更是早就与妾身约了在拒霜阁喝茶,若非是临时接了您的贴要去曲荷园,又怎么会刚刚好,就撞上了在曲荷园的宓妃娘娘?”
    姝嫔一袭话将一直针对着苏皎皎的矛头一下子带到了王淑妃身上,众人纷纷看向坐在皇后下侧的王淑妃。
    若姝嫔所说是真的,怜贵仪本和姝嫔约好了一起喝茶,又怎么会好端端的跑到宓妃跟前,又这么巧地冲撞了宓妃。
    这其中若没有王淑妃这次邀请,怜贵仪还能说是罪有应得,可中间又横插了一人,事情就要显得诡异得多了。
    苏皎皎紧攥着的手微微松了些,低头跪地的动作不见丝毫摇晃。
    能将嫌疑撇给王淑妃一些,她的压力就会小上许多,姝嫔这话说的漂亮。
    同样的话,她亲自来说和外人来说效果可要差得远,如今姝嫔为她说话,陛下和皇后也会因为王淑妃从中作梗心生怀疑。
    一来二去,苏皎皎身上的罪名就会降低不少。
    王淑妃脸色一变,许是没想到姝嫔竟会知道她做局邀苏皎皎去曲荷园的事,又凌厉地扫了一眼苏皎皎,冷声道:“本宫邀请怜贵仪不过是请她小坐,谁知大皇子身子突发不适,这才没能到场。怎么,如今本宫是连请怜贵仪小坐都不能了?”
    她冷笑一声,话语十分犀利:“还是姝嫔觉得,宓妃今日会坐在曲荷园也是本宫指使!又或者,姝嫔根本就觉得是本宫害得宓妃小产?”
    王淑妃被人泼了脏水,直直转身跪下,满腹委屈地向陛下陈情道:“陛下明鉴,臣妾今日不过恰巧请了怜贵仪去曲荷园小坐,谁知舟儿身子不适,这才耽搁了时间。您若不信大可去问,笑靥金上下皆知舟儿不舒服,还请了太医把脉。”
    “臣妾事先全然不知道宓妃妹妹也会出现在曲荷园,何况宓妃小产时,臣妾根本不在场,亦不知发生了何事,竟不知如何惹了姝嫔不喜,这样的荒唐的脏水也能泼到臣妾的头上!”
    沈淮面色冷毅,看向言之凿凿的王淑妃,嗓音淡漠:“朕记得你与怜贵仪并无交情,今日如何便刚好记起邀她去曲荷园小坐。”
    皇后转头看向陛下,心中微讶,没想到陛下此时第一反应竟是为怜贵仪说话。王淑妃此时邀请怜贵仪是很有嫌疑不假,但王淑妃除了邀请了怜贵仪,让她“不慎”碰到了宓妃以外,别的什么都没做,宓妃小产也和她全无关系,身上可称得上是清清白白。
    可陛下不仅径直抓住了王淑妃这点不放,到现在为止甚至不曾责难过怜贵仪一句,难不成在陛下心中,怜贵仪的分量已经这么重了?
    闻得陛下询问,王淑妃跪地的身子微微一晃,原本笃定的神色出现了丝慌张。
    她含泪说着:“陛下明鉴,臣妾请怜贵仪小坐只是随心之举,并无深意。真正害得宓妃小产的人就在殿中,玉玲珑宫人所见分明,无论如何也洗脱不得。若是厚此薄彼草草放过,宫中姐妹岂非寒了心?还望陛下不要因着旁人三言两句便怀疑到臣妾的身上,臣妾身为大皇子的生母,担不起这样的无妄之灾。”
    沈淮神色冷淡,叫人琢磨不透他的喜怒,他在主位之上,食指不疾不徐地敲着扶手,让王淑妃看得猝然心慌。
    正欲开口时,宓妃的贴身侍女虞灵满头是汗地从里屋疾步走了出来,重重跪地,哭着请求:“陛下,娘娘此时已经醒了,痛得呓语,不住地叫您的名字,还请您前去看看娘娘吧陛下……”
    沈淮默了一瞬,敲扶手的动作堪堪停住,起身说道:“朕去看看。”
    闻言,蔡山急忙抬头劝阻道:“陛下不可——产房血腥——!”
    可陛下离去之意已决,蔡山纵使劝阻也无济于事,只得愁容满面地站在原地。
    屋内,王淑妃和苏皎皎一前一后低头跪着,气氛安静得可怕。
    “诗槐。”
    沈淮径直撩帘入内,皱眉扫了一眼周遭,只觉得情况比上次见红还要将人觉得窒息。
    产婆和太医神色严肃匆忙,丫鬟婆子端着热水盆一趟趟跑。
    尽管屋内宫灯全亮,在这紧闭的空间之中,还是显得昏暗无比,鼻尖的浓郁的血腥味挥之不去,沈淮脚步一顿,像是想起了什么画面,神色顿时更加的沉重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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