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淑妃怎么会这么着急赶来佛堂?
    她同凌霄不着痕迹地退了几步,避开王淑妃的依仗站在台阶的最边缘, 在人走到台阶之前便先低头行礼。
    不过王淑妃神色匆忙,看都不曾看苏皎皎一眼, 下了步辇就急匆匆地上了台阶,想来是找禅师有什么要紧事。
    可能让王淑妃紧张的, 除了大皇子也不会有别人。
    难道说大皇子的病一直不好?
    她这两日身子不爽利闭门不出,不曾听过关于大皇子的风言风语, 还不曾想大皇子的身子也一直不见好。
    但以当时的情况来说,大皇子在水下并未呆太久的时间, 几乎是刚跳下去不出几个呼吸就被她捞了上来送出了水面, 应急又做得好,本不至如此才对。
    她是在水下又泡了不短的时间才得救,这才进了寒气感染风寒。大皇子如此羸弱,难道是因为岁数小, 所以缠绵难愈。
    苏皎皎微微仰头看向王淑妃匆忙的背影, 神色平静。
    不管大皇子如何都是王淑妃的孩子,和苏皎皎无关。
    而她和王淑妃, 迟早是要你死我活的。
    一阵凛冽秋风刮来, 吹得苏皎皎微微打了冷战,她鬓旁碎发在风中微微飘动, 洒在身上金灿灿的光忽而被一片昏暗遮住, 头顶乌云已至。
    “小主, 怕是要下雨了。”凌霄抬头看了眼天色, 面上十分担忧, 劝着:“要不咱们也直接上去吧。”
    苏皎皎不再耽误时间, 走到台阶正中,说着:“若是现在直接上去便是前功尽弃了,不可。”
    她说罢神色淡淡地上了三阶,而后双手于身前交叠,恭恭敬敬地向着佛堂的方向拜了下去。
    这七十二阶祈福路,三拜九叩,一步不少。
    凌霄在她身侧紧跟着,生怕苏皎皎今日受了风受不住。
    她速度不慢,因而从佛堂正门进去的时候,宓贤妃和王淑妃进去的时间并不算久。
    刚一迈进门槛,便见到空净禅师从侧间走出,手中捧着的,正是她央求加盖佛印的那摞佛经。
    苏皎皎迎上去接过,又递交到凌霄手上,十分感念地一笑,双手合十:“多谢禅师,有劳您了。”
    空净禅师一指身后,慈祥地说着:“从两侧可去后殿,烧香祈福,都在后殿了。”
    苏皎皎拿了佛经正欲去后殿的时候,身后的茶水间匆匆撩帘走出一人,眉眼冰冷,出声说着:“禅师请留步。”
    空净禅师的脚步顿住,苏皎皎低声道:“是王淑妃娘娘和宓贤妃娘娘。”
    说罢,她无意掺和王淑妃的私事,更知分寸感二字,带着凌霄转头进了后殿。
    王淑妃霸道刻薄,宓贤妃跋扈骄纵,这两人单是对上一个便足以让人头疼的,何况是两个。空净禅师分身乏术,保不齐便会吵起来,误伤了自己可是大大的不值。
    后殿清净,一踏进便闻得到檀香,苏皎皎仰头看了眼佛像,在凌霄的搀扶下跪在蒲团上,抽出一份佛经放在仍有余烬的盆里。
    她弯腰轻轻吹一口气,火舌迅速舔上纸张,烧出一片黑色灰烬。
    起身的瞬间,苏皎皎的头猛然袭来一阵晕眩,她情不自禁身形一晃,右手扶上额角,眉头微微皱起。
    “小主!您怎么了?”凌霄吓了一跳,急急忙忙过去扶着她,担忧道:“小主,今日天阴风又大,您本就风寒未愈,这下怕是要病得更厉害了。”
    她将苏皎皎扶好,又把她身上的披风系得更紧了些,整个人都被包裹在披风下才算安心,说着:“咱们赶紧烧了就回吧,再请个太医给您把脉。”
    苏皎皎身子不适,点点头,轻声说:“好。”
    尚未动作,身后隔着一道墙的前殿传来了若有若无的争执声,隐约听得出在说关于子嗣的事。
    声音断续朦胧,苏皎皎权当不曾听到,同凌霄将加盖了佛印的佛经一份份焚烧殆尽,又在佛像前叩拜祈福,这才苍白着脸起了身。
    站起来的时候,头晕的越发厉害,嗓子也干痛起来。轻轻一晃头便天旋地转,几乎站不稳。
    凌霄摊手摸上她的头,哎呀一声:“好烫!遭了,小主您发热了,得赶紧回披香殿请太医才是。”
    她抬眸看向前殿的方向,焦急道:“宓贤妃和王淑妃此时尚未离开,您若是从前殿走,怕是徒惹是非。若王淑妃娘娘有心针对,延误了请脉的瞬间,可是要烧糊涂了!”
    苏皎皎脸色泛上不正常的红晕,轻声说:“扶我坐下,再快些去告诉姝嫔,棠梨宫离这更近,去请她的步辇来载我。”
    凌霄咬咬牙,将她扶到侧屋的椅子上,说着:“小主可千万撑着,奴婢去去就来。”
    她独自倚坐在椅子上,头微微后仰,阖眸缓着神。从入宫起,她还没病得这么严重过,本以为只是小染风寒不要紧,谁知还是高看了自己。
    幸好今日的计划已经完成了,宓贤妃对自己的戒心会大大降低。往后再得宠,不仅宓贤妃不会太过不满,若出了问题,兴许还能念在今日之事的份上开恩两句。
    宓贤妃如日中天,若能得她几分好感,在后宫可谓大有裨益。尤其是宓贤妃和王淑妃本就不和,她和王淑妃亦是不死不休,有了共同的敌人便更好办事。
    苏皎皎努力强撑着意识不让自己昏过去,眼前却不知何时出现了重影,浑身又冷又热,四肢乏力,竟是连坐直都有些困难。
    从出披香殿的门到现在最多不过三个时辰的功夫便如此不适,真可谓是病来如山倒。
    不知不觉间,苏皎皎倚在椅子上失去了意识。
    耳边似乎隐隐约约听到噼里啪啦的雨声,又听到有人焦急地唤着:“苏皎皎!苏皎皎!”
    “快!将怜嫔扶到步辇上去!再上去一人给她撑伞,去叫太医到棠梨宫!快些!”
    不知过了多久,再醒来时已是深夜,苏皎皎全身酸软无力,出了满身的虚汗。
    她刚想动一动,却发现左臂上似乎压着一人,微微扭头看过去,竟是姝嫔。
    再远些的地方,凌霄趴在桌子上困得不行,头一点一点地,差点栽到桌子上去。
    苏皎皎刚想说话,喉咙却痛的不行,好不容易发出了点声音,却又干又涩,极为嘶哑:“姐姐,姐姐。”
    姝嫔猛地抬起头,眼中的混沌不清很快清明起来,她没说话,先抓向苏皎皎的手,摸着似乎温热了些,紧接着又摸上她额头,只觉得触手温湿,温度降下来了,这才松了口气,说着:“高热退了就好。”
    说完,姝嫔才反应过来是苏皎皎醒了,当即便冷下语气说着:“苏皎皎,你真是胡来!”
    “若不是凌霄跑得快来叫我,你是不是想病死在佛堂里?”
    苏皎皎嗓子痛,发声困难,每说一个字都如同酷刑般,但仍哑着声音慢慢说着:“姐姐别生气,目的,达到了。”
    她虚弱地笑笑,又慢慢说:“有你呢。”
    姝嫔看着苏皎皎这幅逞强的样子就有些来火,但又无可奈何,总不能对着病人发火,深呼吸了口气,冷冷说着:“有我有我,那没我的时候呢?你怎么活的?”
    “便是计划再重要,你也得有病才能做的了。”
    两人说话的声音惊动了凌霄,她猛地抬起头,惊喜道:“小主醒了!”
    她急忙起身说着:“太医交代的药还小火温着呢,奴婢这就去端。”
    姝嫔点点头,又回头蹙眉说着:“瞧见了吗,宫中关心你的人不止一个,你生病,我和凌霄都吃不下睡不好。”
    苏皎皎弯弯眸:“知道,以后不会了。”
    姝嫔算是对她彻底没办法了,生硬说了句:“你最好是。”
    等着凌霄端药过来的功夫,姝嫔低声说着:“你今日晕倒在佛堂前可曾听到什么?”
    苏皎皎微怔,嘶声说着:“只知王淑妃——宓贤妃——吵了起来。”
    姝嫔点点头,满脸凝重地说着:“是了,我赶去的时候正赶着二人散场,原本只听禅师说是起了争执,不曾想晚膳的时候王淑妃便跪在了太极殿门前,请求陛下为她做主,说——”
    “说大皇子病重,宓贤妃却一心阻挠她求禅师做法,是心肠歹毒之徒,不堪执协理六宫之权。”
    大皇子病后不曾出门,就算并未曾好全,也不过两天罢了。怎么就严重到要请禅师做法的地步了?何况给活人做法有损阳福,王淑妃如此疼爱大皇子,又怎么会如此鬼迷心窍。
    苏皎皎思量片刻,静静看着姝嫔说着:“怕是——大皇子病情未愈只是个幌子,想夺权才是真的。”
    这宫里聪明人从来不是苏皎皎一个,她能算得出宓贤妃回来佛堂,王淑妃算得出也不奇怪。
    假借大皇子生病为由同宓贤妃争禅师,再惹得宓贤妃大怒,一旦她说错一句话,王淑妃便有理由发难,以皇嗣为由向陛下闹事。
    事关皇嗣,苏皎皎也不确定陛下会怎么处置这件事。
    姝嫔忧心忡忡地说着:“自打从避暑山庄回来后,宫中便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局势千变万化。你若不赶紧养好身子,咱们便只能被动了。”
    苏皎皎轻轻拍拍她的手,轻声说:“不急。”
    如今局势混乱,就如同暴雨前的平静一般,她们身在其中,谁也不知雨会从何处先下。
    在大乱起前,她赶紧养好身子,才是正道。
    次日,身子好一些了的苏皎皎被姝嫔送回了披香殿,一进去,满院的人都围上来迎人。
    鱼滢吓得眼中带着泪,说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昨儿凌霄回来传话的时候吓死奴婢了,还生怕您出了事,如今见您退了热便放心了。”
    她抹抹眼泪,说着:“快送小主进来,林太医已在殿中候着了,等着给小主把脉呢!”
    苏皎皎被人扶着搀到床上,被子盖得严丝合缝的,这才叫太医进来把脉。
    林太医细细地诊过脉象后,躬身说着:“小主本就风寒未愈,昨儿又吹了太久的冷风,寒症加重,昨晚才会高热不退,往后这几天万不可再受凉了。微臣将药方再稍改一些,如此喝上几日,应就好得七七八八了。”
    内室的几人都松了口气,鱼滢方劝着她说道“小主,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您如今病得厉害,可千万不能再出门了,左右前两日便向皇后娘娘告假过了,便安心养病吧。”
    苏皎皎淡淡一笑,温声说:“好。”
    说完,她似又想起什么,咳了两声,问着:“今日王淑妃可还去过太极殿?”
    鱼滢低声伏在床边说着:“今日清晨连给皇后娘娘请安都没去,陛下一下朝便去太极殿跪着了,颇有些不依不饶的架势。”
    苏皎皎淡声说着:“大皇子才被我从水中救起,陛下正是对她心软的时候,此时借着大皇子身子不适一事去告宓贤妃的状,又明里暗里想夺她的权,这一招着实阴险。”
    “若是陛下当真夺了宓贤妃的权,绝对会让殷氏一族寒心,可若是放任,又会寒了王氏一族和大皇子的心,若你是陛下,你当如何?”
    鱼滢低下头:“奴婢不敢。”
    苏皎皎无谓地笑笑:“就连我都不知道陛下会怎么做。”
    事关权利,便和争宠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性质了。殷氏王氏两大世家背后势力不可小觑,陛下又会如何取舍。
    是都削权,还是都放权?
    临近午膳,凌霄从外头回来带了消息:“小主,听说陛下在下朝后去玉堂宫看望大皇子和王淑妃了,又唤了太医署的几位太医重新诊脉,还赏赐了好些东西下去。”
    苏皎皎半坐起来,掀眸问着:“可有放给淑妃协理六宫之权?”
    凌霄摇摇头:“不曾。”
    苏皎皎若有所思地点头,颦眉不语。
    早就听过些风言风语,说陛下有意寒门科举一事,但迟迟不曾有进展。苏皎皎不懂朝政,原本不曾在意过这些事,可如今再想来,却觉得前朝后宫,向来都是息息相关的。
    若她是陛下,自然希望皇权为大,不愿见到世家鼎立。
    后宫中四大世家的嫡女凑了个齐全,如今看来,似乎陛下对每一个都不曾完全冷落过。
    其中殷氏王氏最为鼎盛,尤其殷氏宓贤妃的祖父乃是左仆射,位同宰相,是真真正正的一人之下。王氏封地在宿州,个个都是军中强将,手握兵权。
    也因此,王淑妃和宓贤妃位列四妃,互相牵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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