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
    泗阳镇。
    三清观人流嘈杂,浓厚的香烟从贡鼎飘出。今天是张天师圣诞,前来请愿求丹的人群差点把三清观的门槛踏破。除了祭拜上师的,更有浪荡公子三五成群,趁着人多轻薄人群中的娘子,引发数次尖叫争吵。三清观的符文便宜,丹药却颇昂贵,往来不乏富商官眷之流。
    李沛轻巧立于大树之上,看着下方来来往往的人流,有些迟疑:“确定吗?”
    张鹤泽倚着另一根树枝,不无得意的说:“我的消息什么时候不确定过。”他看了看李沛,后者没什么反应,又继续到:“这种事旁人自然不能得知,但是我那个寒梅庵的,咳,朋友,跟三清观老道士有点交情,老道士自己说的——跟其他传言也相符。”
    李沛似笑非笑的看了张鹤泽一眼,把张鹤泽看的面上一红,“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是天涯知己。”
    “为啥你的天涯知己都是女的?”
    张鹤泽无法回答这个犀利的问题,气的爬下树。
    三年前洛云被李不凡下毒,因及时服了解药,身体才无恙。那悲惨的一夜后,松鹤门只剩洛云、张鹤泽和李沛师兄妹三人。他们依然住在松鹤山大堂,日子过的平淡而简单。
    不料想李不凡给的解药分量竟然不够,解毒不尽,留下了隐患。上月某天,洛云突然昏倒,之后便一直在睡睡醒醒的循环之中。张鹤泽拖了神医,对方诊脉问断,发现洛云五脏之内仍有残留毒素,且隐隐向脑部蔓延,他压制了三年,此刻已经控制不住。
    唯一的解法,是以一种名为万岁莲的珍贵药材作引,同时服下化毒药物。可这万岁莲十分稀有,它并不存在于田野山间,反而是在水面之下、湖泊的底部盛开。一旦被采摘下来,便只能维持七天的药效,多一天都不行。更头疼的是,万岁莲的功效单一,绝大部分人对它并没有需求,是以自然也没人冒险采摘交易,可谓有钱都买不到。
    张鹤泽找了半个多月,前几日才打听到三清观的老道金尘子手中恰有一朵,这正是他们此行的目的。
    张鹤泽看着进进出出的人群,犹豫到:“现在进去倒是不扎眼,但是白天人这么多,内院估计看的紧……要不晚上再来?”
    “先进去摸摸地形。”李沛道,“时间得抓紧些,大夫说药效只有七天”
    她下定决心,看了张鹤泽一眼:“别皱眉头了,让知己看见笑话你。”她顿了顿,“走,进去看看,今天人多,搞不好能撞上几个你的旧相识请咱吃饭.”
    张鹤泽又吃了一噎,没好气的说:“怎么跟你一起总是在准备偷东西,是不是你把我带坏了。”
    他又望了三清观一眼,语气中有些疑惑:“奇怪啊……他们是卖丹药的,可前后院怎么都没有炼丹炉?从三清观流出去的丹丸成百上千,都是从哪来的?”
    “可能放床头了”李沛随口接话,拉着他融进人群。
    树上看三清观人流如织,走近更是摩肩接踵,几乎把两人挤散。他们被人群推到院子里,后院果然有许多道士来来回回忙着。
    “那边就是金法师住的地方,”张鹤泽向里院指指,不无担忧的看向李沛:“教你的话记住了吗?”
    李沛回以自信的点头。
    张鹤泽调整呼吸,做出一副惶然的样子,跑向在门口劳作的道士:“道长救救我吧!我儿子高烧不退,乡里人都说中邪了!救救我们吧!”
    那道士本在扫地,被张鹤泽把扫好的灰尘搞得到处都是,不满道:“求符驱邪找前院道长,这是后院——你怎么进来的?没看见闲人免进?”
    “我不是闲人!我是家长!”张鹤泽急道,“前院的符一天发五百个,太普通了,你,你帮帮我们,这儿肯定另有灵丹妙药——我们有钱!”
    他喋喋不休的叙述着儿子的病症,从三月初五说到四月十八,每天做了什么事无巨细,道士嫌烦他就嗷嗷干嚎,缠的道士脱不开身。
    李沛趁没人注意,贴着墙角摸进法师的房间。
    非常普通的房间,非常常见的陈设,一个多余的物件也没有。李沛绕到卧房,里面摆着梨木床一张,书桌衣柜各一个。这房间一眼便能看透,哪有什么万岁莲的影子。
    不对啊,她奇怪的想到,不在这还能在哪?她蹲下查看书桌,用手敲着地砖。
    “什么人!”
    身后蓦地传来严厉的斥问,饶是李沛胆量过人也吓了一跳。很久没有人能吓到她了,方圆百尺内的活物她都能听个大概,这人走到她背后她都没有被发现,内功着实深厚。她下意识想拔刀,手行到一半又停了下来——万岁莲下落不明,现在还不是兵戈相见的时候。
    李沛回过头,只见眼前人身量欣长,国字脸,长须浓眉,端的是一位中年美男子。她缓缓起身,不断回忆行动前张鹤泽的淳淳教导,随便选了一条:“金法师,做贼心虚了?”
    金尘子眉头一皱,问道:“你是谁?贫道行事坦荡,三清观证引齐全,何来做贼心虚?”他一手暗暗搭上拂尘,随时准备发难。
    李沛没想过对方会接着她的话说,大脑一片空白,支支吾吾:“嗯,额,呵,”她强迫自己冷静,脑中灵光一现,接口说道:“我来问你,整个三清观,为什么没有炼丹房?从三清观流出的丹药成百上千,都是从哪来的?”她说着说着,自己也狐疑起来,心里渐信了这番说辞,语气便更加理直气壮:“实话告诉你,你做的事被人捅上去了”。李沛的心怦怦直跳,她不善说谎,今天实在是超长发挥。
    可巧金法师真的是私自炼丹,须知当朝炼丹需要道录司亲发的丹引,丹引得花重金购买,炼出丹来按其中标注的产出数额计税。当然,一般来说这种事情无人追究,一炉出多少丹药与火候材料都有关系,哪有一个定数。若真要寻根究底,哪个道观又真的干净。
    然而三清观确实做的有些过分。今年丹引被知府小舅子经营的白云观分去大半,年初金法师只拿到了三百丹的许可——将将够卖半个月,三清观只能超售。他为了掩人耳目,将丹炉转移,不叫人看到其中日夜冒出的黑烟——其实有心人想查根本不需费时费力,只在三清观门前点点人头,便可知他超售的多离谱。且不说私炼违法,仅这其中逃漏的税款一年便有数千两之多。他打点到位,地方官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些门道李沛自然丝毫不知,金尘子却多少心虚。
    眼前的小姑娘看来武功不弱,难道真是上面派来的密探?知府的小舅子当真要赶尽杀绝?金法师狐疑着问:“不知本道落在哪位的法眼里了?”
    又把李沛问住了,她根本就没听过几个官职的名称,只能含糊道:“我是大内……”
    法师嘴角扬了扬:“你的令牌呢?”
    李沛:“……”
    下一刻,李沛和张鹤泽被打包扔出了三清观。
    “就你们这德行,还敢擅闯法师卧房,还敢冒充大内敲诈,今天揍你们一顿是轻的,再敢来直接报官!”五大三粗的道士拍了拍手,转身关上后门。
    院门之内,一个青年道士恭敬的站在金尘子身边,“法师,恐怕这二人的目的不简单,就这么放过他们?“
    金尘子的脸上没有表情:“少惹是非。”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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