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三人回府的时候,荣飞燕正坐在正厅同彭宽饮茶。她见彭宽家中仆役极有规矩,事事井然有序,一副大户人家的样子,忍不住夸赞:“彭掌柜真是治家有方,下人们话都不多说一句。”
    彭宽笑道:“内人管家,见笑了。”想了想又补充:“都是都外来的滘片,要寄钱回乡下养家,自然比那些京都的少爷小姐能吃苦的多。”
    荣飞燕困惑到:“什么叫滘片?”
    “哦,就是外地的,博罗国只有京都这一个城市,其余地方的人,除了挖矿的,都以务农捕鱼为生。他们的职责就是供给京都人。有些人嫌挣得少,就跑来京都为人做工。这些人很能吃苦。”他随口问道正在倒茶的女仆:“我记得你就是普阳的吧,你们那鱼真好吃,今年我还要带全家去玩一次。”
    女仆答是,恭顺的退下了。
    荣飞燕咂了一口茶,啧啧称赞:“这茶泡的好,柳叶茶最怕泡老泡闷,又忌水温太高,她泡的恰到好处。”
    彭宽难免有些得意:“不算什么。”
    荣飞燕心想这倒挺有意思,有机会自己也买几个带回家。
    又有人通禀饭菜已经备好,众人来到正厅就坐,彭夫人热情招待。有人小声在她耳边说:“三少爷说不饿。”彭夫人的眉毛微皱:“由得他去。”
    酒席极丰盛,不仅食材优质,摆盘也极精美。彭宽先是敬酒致意,又挨个介绍了桌上菜品的来源。开始大家还有些拘束,几轮喝下来,气氛松弛了许多。彭宽很是擅长热场,话渐渐说开了。饭吃的差不多了,酒酣耳热,主人的声音也变大。
    此刻他举着酒杯,脸因为酒气泛红:“咱们人活着,一辈子,奔个什么?”他接着撵了撵手指——这是钱的意思——“你看我,小房住着,老婆守着,在家都不用伸手。”
    “抓在手里的,才是真的。”他忽然转向荣飞燕:“妹子我看你行,你带那个气质,你家是不是在大齐当官”
    荣飞燕吃了一惊,完全不知道他是怎么看出来的。但出门在外需要低调的道理她还是明白的,当下含糊道:“也不算吧……我爹……也就是帮官府做点事,跟彭大哥比不了。”
    彭宽哈哈大笑,伸手点指:“谦虚,谦虚啊,能挣的都是帮官府做事的,权就是钱。你看我这,还是不行,自己做小买卖。”
    彭夫人也笑着拉过荣飞燕聊起来,她发现荣飞燕对金银珠宝相当有研究,简直是忘年的知音。
    陆衣锦三人因为各怀心事,自顾自喝着闷酒。
    彭宽忽然拉过张鹤泽,对着陆衣锦说:“你看这个小兄弟,长了副文化人的样子,一看就是学富五车”
    张鹤泽有点不好意思,连道不是:“我和师妹师出松鹤门,一届武夫罢了”
    “松鹤门……在松鹤山那?”
    李沛和张鹤泽眼睛一亮:“彭掌柜也知道?”
    “我儿子去过呀,他说你们那太漂亮了,我的天,山上还有仙鹤,好山好水好风光。”他又讲当地的炊饼最为好吃,可惜没有口福。
    张鹤泽和李沛听到故乡的美食,一时也难掩激动,三人很快便聊的热火朝天。
    陆衣锦待的烦躁,起身出了饭厅。他站在回廊里倚栏凭眺,初夏的夜风冷飕飕的,让他酒醒了不少。
    他听着屋内觥筹交错的声音,脑子里冒出一个想法:“我到底来这儿干嘛啊?”
    他不想琢磨这些事情,思绪却脱缰一般自由发展。今天看到张鹤泽和李沛手拉手离开的背影,他真的有点慌了,他想起他的娘亲,走的时候也是这样决绝的。
    “以后娘不会管你了,你自己要保重。”说完这话,他的母亲头也不回的走了。后来他才知道,她走到城外一头扎进河里。
    他的父亲是个性格温软的烂好人,不可能把他娘欺负成这样。想来想去也只有自己这一个原因了。可是他当时才四岁啊。
    六岁的时候爹也病死了,死之前嘱咐他好好做人,做正直的人,尤其不要沾染吃喝嫖赌——他一条都没做到。
    本就不该指望谁的。
    陆衣锦心乱如麻,完全没注意到两个人影一左一右夹住了他。
    “你有没有好好反省自己的错误。”李沛严肃到。
    她给了台阶,陆衣锦实在应该顺着下的。可不知道为什么,话到嘴边却变成了:“那你有没有认识到你的错误?”
    李沛闻言一愣,下意识问道:“我有什么错?”
    “你们不把我拉走我早连本带利赢回来了。”他的内心在呐喊不要再说了:“谁让你多管闲事的,你们是我什么人,凭什么管我?”说完果然非常后悔,但已经说出去的话又不能收回。
    李沛还没回话,忽然觉得耳边一阵风掠过。张鹤泽猛地一拳打在陆衣锦脸上,陆衣锦完全没有机会躲开。
    “陆衣锦……你,你混账!”
    这可能是张鹤泽已知的词汇里最脏的话,可见确实气的不轻。
    陆衣锦被打的一愣,也不还手,摸摸嘴角,啐掉口中的血:“我是混账,你天天和我在一起,你又是什么?”他眼中闪过一丝乖戾:“就这样吧,你们文化人说什么,道不同不相为谋,明天天亮我就走。”说完真的转身就向院中走去。
    一阵激灵灵夜风吹来,把张鹤泽的酒全吹醒了。他有点发懵,方才没有想出手,不知怎么就打了陆衣锦。他更想不明白一件并不大的事怎么会闹成这样。
    在他还在发愣的时候,李沛冲到院子里就把陆衣锦揍了,徒手揍的,骑在他身上打。陆衣锦都被打懵了,只来得及用两臂护住头部。李沛边打边骂:“我今天就管到底了!我偏管!还敢不敢了!”
    陆衣锦渐渐反应过来,他熟知街头打架的套路,当下撑起下身一个扭转,把李沛摔在地上:“你别以为我不敢打你啊!”
    张鹤泽不再多想,一跃跨过回廊的栏杆火速加入战局。三个人紧接着打作一团。
    没有人用兵刃,没有人用真气,甚至没有人用学过的招式,纯粹是源于本能的近身肉搏,以拳对拳。他们的本领都精进不少,出拳很快,有时躲避不及对方的拳头,只能生生扛住挨打。其中李沛因为揣过豆馅,相对而言出拳更有经验,基本没怎么吃亏。而张鹤泽由于只有一只手,应付起来稍显吃力
    仆人们吓坏了,一时不知道该不该上前。
    三人情绪激动,拼尽全力对抗,没一阵子就打累了,一齐仰面躺在地上喘粗气,鼻青脸肿。
    诡异的安静中,饭厅传来声音。荣飞燕又唱开歌了,这回跟彭宽一块唱的,难听加倍。
    李沛忽然轻笑起来,她的笑好像引发了什么反应,陆衣锦和张鹤泽也忍不住跟着笑,声音越来越大。
    李沛笑道:“唱的什么玩意”
    “再唱狼都要招来了”陆衣锦叹气。
    张鹤泽插嘴:“我觉得挺好听的。”
    身边二人震惊的看着他。
    陆衣锦又躺了回去,感叹道:“……儿女私情令人耳聋眼瞎。”
    笑声渐歇。
    李沛忽然对着天空问:“还要走吗?”
    陆衣锦喘了半天,气息终于平复了一些,摇摇头:“不走了”
    李沛又问:“还敢不敢了?”
    陆衣锦沉默了一会:“……我尽量”
    张鹤泽抬手就是一个爆栗。
    陆衣锦哭丧个脸:“这也不行?”
    “不行!”
    “我其实……其实我平时不是这样,我们耍钱也玩不了那么大。今天不知道怎么了,那间赌坊好像有魔力一样。”
    “陆兄,”张鹤泽坐起身正色道:“久赌无胜家,如果不戒掉,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这不是你个人的问题——人性使然,赌坊就靠放大人性的弱点盈利。”
    “还有,今天他们说你输了一千多两,钱从哪来的?”
    陆衣锦也盘腿坐起来,难得感到一阵羞惭,他挠了挠头,小声说:“从赌坊钱柜偷的……”
    张鹤泽抚额:“你……你很行。”
    李沛好奇的问:“那你当时还生什么气,这钱不就是左手倒右手吗?”
    陆衣锦又挠了挠脑袋:“当时一心觉得这钱就是我挣来的,输了不甘心。”
    “……”
    得知消息的彭老板这才赶过来:“这是怎么回事啊!”
    陆衣锦笑言:“喝多了闹呢,见笑了。”又问那俩人:“还喝不?”
    “喝!”
    于是几人又回到饭厅,彭夫人已经离开了。看到张鹤泽脸上的伤,荣飞燕惊呼一声,拿手绢沾了水帮他擦脸。张鹤泽一把握住她的手。
    荣飞燕顿时脸上有点发热,低声道:“怎么了……”
    张鹤泽亲亲她的小手:“喜欢听你唱歌。”
    宾主尽欢的闹了半夜。最后荣飞燕唱歌,陆衣锦搂着彭老板跳舞,张鹤泽用筷子敲碗伴奏,李沛此时已经一头扎倒在桌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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