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漪漪连连摇头:“没有,我大约昨日太累,没休息好,对不起。”
    周寅眉头轻舒,很善解人意:“你没事就好,回去还是请人来瞧瞧?不然我总不放心。”
    谈漪漪心中一暖,顺从点头:“好,对了,你刚刚说什么?”
    周寅不好意思地笑笑,才腼腆开口:“我刚刚说,若欢喜谁,对她好不应该么?难道欢喜一个人要令她痛苦才常见?”她目光微凝,看上去很困惑。
    谈漪漪大惊失色,不知道周寅从哪里得出这种结论:“怎么会!”
    周寅带着歉意:“抱歉,是我误会了。”
    她很惭愧道:“方才看你反应,我还以为喜欢一个人从而对她好是件很稀罕的事。”她语气真诚,完全不会让人感到被阴阳怪气。
    谈漪漪微怔,终于意识到矛盾在哪里。她母亲总说要为她寻个对她好的夫婿,可这明明该是最基本的事情。
    而在当世,无论一个男人样貌如何、品性如何、才学如何,只要他对夫人稍微好些,就能成为人们交口称赞的好夫婿。
    但对女子来说,贤良淑德却是分内之事。
    她弄通逻辑顺序,一下子失魂落魄:“不,你没有误会,是我说错了。我也没有说错,是……”
    是谁的错呢?
    谈漪漪轻叹一口气,本能地逃避,不愿细想。她骤然窥得一些令人沮丧的世界奥秘,此时控制不住的情绪低落。
    她顾不得周寅案上碗筷,只一心想趴一趴。她说不出缘由,心中闷极了。
    周寅眼疾手快地将碗筷收入食盒中,腾出空间让谈漪漪能趴得更舒服些。她这时候并没有追问谈漪漪怎么了,只安静地坐在一旁陪她。
    少女抬眸看一眼窗外,天色如谈漪漪的心情,灰沉沉的。
    直到夫子用完午食过来,谈漪漪依旧看上去怏怏的,没了平日的开朗。
    今日夫子倒不曾留堂,布置了课业便在申时准时散学。
    沈兰亭上了下午的课后再度萎靡不振,她整日情绪往复,不是在被课业折磨的痛苦之中,就是在见到王栩的快乐之中。
    她虽是公主,却实在很好相处。对于伴读,她给了足够多的自由,除上课以外并不需要她们时时陪伴。
    是以周寅在询问她自己能否多留在太苑一会儿时她很爽快地答应。
    “当然可以!放心,若有事情我会差人来叫你。”沈兰亭大方一笑,仪态万千,“对了,你记得用那个药膏,王二郎说很有用的!”
    周寅慢条斯理地垂眸,轻声应道:“是。”
    沈兰亭说到药膏又高兴起来,大约是因为想到王栩。
    谈漪漪听着二人说完话,才到周寅身边问:“你暂时不回去吗?”
    周寅颔首,关切地望着她:“你怎么样?还难受吗?”
    谈漪漪没多大精神,摇了摇头:“我没事,只是想到些事情,心里不舒服,回去躺一躺就好了。你别看太晚,记得回去用晚膳。”她腰间挂的金算盘轻响。
    周寅梨涡浅浅,乖巧点头。
    要留下多看一会儿书的还有林诗蕴,她只冷冷淡淡地与公主说了一声便重新坐下,两耳不闻窗外事。
    许清如看不惯林诗蕴清傲孤高,冲她轻哼,嘀咕:“装模作样。”
    同样是留堂看书,她只觉得林诗蕴是刻意下劲儿要压过所有人一头,而周寅是为了勤能补拙笨鸟先飞。
    春晖堂中很快走的只剩下二人。
    两个人都是为了多学一会儿才留下,俱专注看书,堂中只有轻微的翻书声。
    周寅坐得端正,看得认真,将今日夫子教授内容在脑海中重新推演,一一梳理记录。
    魏夫子不愧是能在太苑中教书的夫子,其见解眼界都十分独到,所言必发人深省,引人入胜。
    她这一写便过去一个时辰,再抬头时已不见林诗蕴身影,偌大的春晖堂中只剩下她一人。
    彼时堂外忽有狂风大作,窗扉大开,周寅正坐在窗边被吹了个正着。
    她不紧不慢地用砚台将桌上被风翻动的纸张压好,才施施然起身到窗边将窗关好。她将晚上要看的书在书袋中放好,背好书袋,将春晖堂中门窗关好离开。
    不过关门窗的功夫外面一下子暗了。堂前白木槿被四起的狂风吹得可怜兮兮地颤抖,天边顷刻间挂起滚滚雷云,和着一片不知是风是雷发出的阵阵呜声。
    周寅抬头看天,自言自语:“要下雨了。”
    她抱着书袋慢悠悠地踩进风里,一霎间广袖罗裙翻飞,将她衬的像是在风中挣扎的脆弱蝴蝶。
    她刚站在春晖堂大门的门檐下,黑云遍布的天乍被撕开一道白色口子,伴着一声闷响,豆大的雨珠串成一线织成一道道精巧的雨帘。天地之间雨幕低垂,将一切都模糊了。
    周寅将书袋抱得更紧了些,尽力将自己缩起来,却依旧无可避免地被风送来的雨沾湿裙摆。
    除了雨声雷声再没有别的声音,四下空无一人,世上仿佛只剩下她一个人。
    一抹亮色在远处的转角升起。
    周寅定睛细看,接着是一双黑色长靴落在被雨打湿的地上,有人撑伞而来。
    那人在雨里走得颇从容,丝毫不见惊慌,身形冷峻挺拔。
    他向这边走来,步履一顿,大约是瞧见了檐下躲雨的周寅。
    走得近了,雨帘的遮挡小了,周寅才瞧清来人模样。
    那人凤目薄唇,五官组合起来是一种说不出的厌世意味,带着风雪冷冽清透的气息。
    王雎在春晖堂门前停下,于风雨中在她脸上落下一瞥。这一瞥不含任何感情,像是正在下的带着寒意的雨。
    “走么?”他眼睫低敛,眉头微皱问道。
    周寅看了一眼他的伞,一人撑尚可,两人大约就要显得拥挤,于是感激地拒绝:“多谢您,我还是再等一等雨停……”
    王雎冷然道:“秋雨一时半会停不了。”
    周寅懵懂地望着他,看上去并没听出他的言外之意。
    他隐约有些无奈,直白开口,不容置疑:“过来。”他握着伞柄将伞倾向周寅,雨珠顿时落在他背后。
    周寅本在犹豫,见他因为她撑伞而淋湿,便显得很过意不去,最终抱着书袋钻进伞下。
    她精致的绣履落在伞下的积水中,溅起晶莹的水花。
    王雎转了目光向前看去,攥了攥伞柄低声道:“走了。”
    周寅忙跟上他,口中说着谢谢。
    二人并肩而行,头顶的油纸伞为他们遮去外界的风雨交加。
    在伞下雨声听得更加真切,一粒粒雨珠飞速而厚重地砸在伞面上,像是急促的鼓点,声势浩荡。
    王雎虽不说话,却很迁就地放慢脚步。他将伞几乎都撑在周寅头顶,自己半个身子被雨淋湿。
    周寅很快发现这一点,焦急而不安地开口:“请您多顾着自己,我淋些雨没什么的。”她听起来快要哭了,显然很为别人照顾她而伤害自己感到过意不去。
    王雎似若未闻,我行我素。
    周寅只得用一只手将书袋抱稳,靠近王雎的那只手去轻扯他握伞那只手的衣袖。
    王雎驻足看她:“怎么?”
    待他转头,她立刻缩回牵住扯他衣袖的手,改而去指他湿透的肩头。
    王雎垂眼,道了一句:“无碍。”便继续走。
    周寅只好跟着他走,踩了一脚的水终于到太苑大门。
    守门的内侍坐在门下打盹儿,伴着雨声实在是睡觉的好时候。
    王雎收伞,二人在檐下躲雨。
    周寅忙绕到他另一侧,从袖中拿出帕子想为他擦肩上的雨,却又犹豫着不敢上手。
    王雎低眸望着她,忽然伸手捉住她纤细手腕。
    尽管隔着衣袖,周寅依旧感受到他指尖凉意,不由轻颤,怯怯望向他。
    意识到指下颤抖,王雎松开手,淡淡开口:“我自己来。”
    周寅轻轻偏过头去,顺从地将帕子递给他。
    王雎接过帕子囫囵擦了一擦,很自然地将之折起收好,在周寅惊愕的目光中镇定道:“洗净还你。”
    周寅显得很困扰,纠结地站在原处。
    王雎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如何寻你?”
    周寅慢吞吞答:“我在春晖堂念书,姓周。”
    王雎叫她:“周女郎,我是王雎。”
    周寅不看他,轻轻点了点头。她想了想还是小声道:“王郎君,你将帕子还我吧,我自己洗。”
    王雎清冷如雪地扔下一个字:“不。”
    第28章
    “郎君怎淋了雨?”东宫之中,服侍王雎的内侍见他湿透大半身子不由一惊,当即吩咐人去抬热水来供王雎沐浴,又派人去端姜汤。
    王雎面色苍白,手解外衫,一双凤目微垂,显得颇为沉郁:“无妨。”
    内侍为他更衣,絮絮叨叨:“您不该犯懒淋雨回来,若染风寒恐伤身体。”
    王雎不言不语地听着,神思不知飞到哪里去了。他外衫被除去,一张白绢打着旋儿落下。
    内侍“咦”了一声,弯腰欲捡。
    王雎却先他一步,从容俯身捡过那方锦帕握在手中。
    内侍笑道:“帕子您放在桌上,一道为您洗了。”
    王雎将帕子掩在手心:“不必。”他语气自然,倒让人看不出有多在乎这张帕子。
    衣衫去尽,热水也方倒好。王雎埋在热水中,徐徐展开右手,是一方精巧细致的白色锦帕,帕子上任何纹样也无,只是一方普普通通的素帕。
    王雎盯着帕子瞧了一会儿,忽而露出个笑。
    “你是攻略者,该不会被周寅反攻略吧?”系统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
    “怎么会?”王雎漫不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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