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栩有些意兴阑珊的好笑,即便他父亲知道了又如何?不还是私下将他带到房中质问,而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惩治于他,不也正是证明了他父亲不想将此事闹大么?
    一念及此,他也懒得再做伪装,在他做事之前对结果的推测当中最差就是被游戏中的父母发现。但即使是这最差的结果,却也是他能应对的来的。
    毕竟现在他和王雎是在同一起跑线上,他自信自己比王雎在管理王家上能做得更好,家中不会因此而放弃他。
    所以他无可无不可地好奇发问:“父亲,敢问我是哪里出了纰漏?”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这样他下次害人时就能做得尽善尽美了。
    突破了心中最后一道防线,他的道德水准明显断崖式下跌。害一个人也是害,害一群人也是害,所有为他眼中钉肉中刺者,令周寅不快者,他都要除之而后快。
    王大人对上他好奇的眼,心头不由一颤!他只是从事情得益者与王栩的神情之中大胆推测,将王栩带到这里问话也是因为他对事情答案并不是有十足把握,因而不想公之于众,而是在私底下诈他一诈,没想到真让他给诈出来了!
    王栩眼眸微眯,不放过王大人脸上的每一寸神情,忽然意识到什么。
    他油然而生出一种被耍弄的恼羞成怒,心浮气躁且不服气。没想到游戏中的npc智商不低,竟然把他也骗住,让他交代事实。纵然他也是因为太过高高在上且并不是很重视结果才会上当,但这一诈将他诈出,使他的优越感完全粉碎,甚至气急败坏起来。
    “还是父亲技高一筹,是我输了。”他连认输都格外不平。
    王大人听出他语气中的愤懑,深以为他完全偏激,不知悔改,连话都不想再对王栩多说。他不知王栩究竟被什么蒙蔽了双眼,只是看他从玉雪可爱的小人儿长成现在这样,他身为父亲当真是痛心极了。是他错了。
    输赢输赢,父子之间哪里有真正的赢家与输家?即便他诈出事情是王栩所为,知道了事情真相,他又哪里能称得上是赢了?
    他的次子要毁了长子,他何赢之有?
    王栩目不转睛地盯着父亲脸上丝丝变化的神情,忽然有些不敢再看,下意识挪开目光。不过是游戏而已,一个npc还真把自己当成他爹了,未免可笑。
    他想着可笑,却并不能笑出来。
    这该死的游戏未免把npc做得太过真实人性化,现在的王大人简直就像他现实中的母亲在知道他做了错事后自省的那样,让他看了心中发堵。
    一个游戏而已,他没有做错任何事。
    王大人混沌地过了半晌,在王栩因为跪着腿疼而不得已略动一动时终于回了些神,慢慢开口:“同你大哥道歉。”
    王栩看了一眼父亲,被他这个道歉的命令弄得更加好气又好笑。他不要向王雎道歉,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所以他很果断地回答:“不。”
    王大人被他死不悔改的模样气得连连咳嗽,听在王栩耳中十分刺耳。
    王栩下意识将拳头捏紧,试图说服王大人,而不是真把他气死:“父亲想将事情真相告诉兄长?”
    王大人道:“你害了他,难道不应该告诉他事实?你兄长人情淡薄了些,但他不是傻子!”
    王栩听了他父亲这话心中暗暗好笑,他父亲已经潜意识开始向着他说话,果然一切如他所料。什么父子亲情,正义公道,哪有家族间的利益来得可靠?
    王栩慢慢开口:“只要您不说,兄长便是怀疑也没有确切证据。”
    “你害了他!我为什么不说?”王大人冷冷逼视着王栩,此刻他不再是父亲,而是为官多年的上位者。
    陡然感受到父亲身为大官的气势,王栩一下子有些喘不过气,这才知道他走这一步能成究竟是赢在哪里。
    赢在他是父亲的儿子,父亲顾念骨肉亲情。赢在王家别无选择,王雎能不能从打击中振奋起来另说,王家现在只有他能选。
    如果父亲拿出为官态度对他,他这些心思完全不够看。
    王栩领略到巨大差距,不敢再小看游戏当中的npc,更为自己过去大胆所做一切捏一把汗。
    王大人似乎察觉他所想,审慎开口:“你以为你过去那些花招有多精明?旁人都察觉不了?若非我在背后为你善后,你以为你能风光多久!”他字字如刀,杀人诛心。
    王大人此时是真的悔了。王栩先前所做的一切他并非一无所知,在他暗算别人时他甚至多次出手为他扫清痕迹以免让旁人追查出来。过去他一直偏疼王栩一些,认为他断了条腿更加可怜。所以在他出手暗害那些人时他明知道王栩做得不好,却想着或许是他们招惹王栩使他不快,他才会这么做。
    是他错了。若是他在王栩暗算第一个人时便加以制止,事情说不定就不会发展到这一步。
    王栩终于肯显示出一些服气来,低头不语。他完全没想到一个全息游戏中的npc比他还要聪明老练。他自诩已经是聪慧非常之人,一时半会儿很难接受人工智能比人类还要更有心眼儿。
    王栩心中不爽,却很懂变通的道理,此时他该低头,于是诚恳认错:“父亲,我知错了。”
    王大人岂会看不出他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只觉得他无药可救,可偏偏他又是自己的儿子而非什么别人,所以他并不能狠下心来。
    王栩成了如今这样他也有责任,王栩错了,他也错了。
    不等王大人说什么,王栩继续可怜兮兮地道:“父亲,你让我与大哥道歉我道歉便是。只是若我一道歉大哥知道是我所为,反而陷入狭隘走上歧路,一心只想报复于我,岂不是又不好?”
    他努力辩驳,似乎很为兄长着想的样子,实际上字字句句皆是私心:“自然,即使大哥报复我我也无话可说,毕竟是我有错在先。但若要大哥后半辈子陷入仇恨当中,且王家兄弟相残的事情传扬出去始终不好,父亲您觉得呢?”
    他最后又着重补充一句:“事情全凭您定夺,您怎么处置我,我都毫无怨言。”
    在意识到自己的谋算与权力都不如对方后,王栩变化极快,几乎是立刻服软。而他这么快的认错反倒更让王大人感到心寒,他心术不正又识时务,反而不是好事。
    第211章
    王大人本心是想让王栩为兄长道歉再重罚他, 让他与王家继承权无缘,也算是处罚了他给王雎公道。但他从未想过将王栩扭送官府让官府处置于他,因王栩到底是他的亲生儿子, 他这人最大的缺点便是太过护短。正因为护短, 他才害了他的长子。
    但王栩方才的话却是点名了他的另一层隐忧, 让他不由自主的犹豫不决起来。他分明知道次子巧言令色不怀好心,却依旧被他的花言巧语迷惑, 甚至发自内心地认为他说的很有道理。
    王大人认为的有道理之语不是什么别的, 正是王栩方才所说的将事情真相向王雎和盘托出以后难免王雎心胸狭隘, 从而走上歧路。
    他已经有一个心术不正的儿子,长子不能再从正道上迷失。
    他并不能确定王雎知道是王栩害他后会有怎样的反应,但他完全没有把握保证待王雎知道一切后心境还能一如既往不会变化。
    王大人深知长子的喜好为何, 正是抚琴,这也是长子的长处。而次子所为不可谓不毒辣,他毁了长子的右手, 无异于毁了他的琴道。
    一个人此生梦想被毁,哪里还能保持本心?
    所以王大人的确怕了, 他不敢赌,他无法确认王雎是否会因此事性情大变,尤其是得知事情真相以后。
    若只是意外说不定他还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但知道他的悲剧来自于人为, 王雎岂能不怨?岂能不恨?
    王栩所言让他动摇。
    王大人深吸口气看向王栩, 明知他主要是为了自己才加诸这样冠冕堂皇的狡辩,他却还是在潜意识中对他的话产生妥协。
    王栩察觉到气氛不再如刚才那样压抑, 令人窒息, 在心中暗送口气之余察言观色继续哄骗道:“父亲, 我错了, 我不是人,害了大哥。若不是怕大哥因我余生过得不痛快,他要杀要剐我都悉听尊便。”
    王大人看着他一言一行,未说什么。
    王栩继续道:“父亲,我知道是我对不起兄长。哪怕此事不揭破,我也会自责万分,日后百倍千倍地对兄长好。他要什么,我绝对会让。他寻什么,我便为他去找。一切都是我欠兄长的,我愿意弥补兄长。”
    王大人恨恨道:“你已经铸成大错!”
    王栩不敢反驳,加倍认同,低眉顺目,小心翼翼:“我知道,我亏欠兄长太多。兄长日后要打我骂我,我绝不反抗,都是我活该。”他一片虚情假意道。既然已经认清自己处于弱势,他滑跪得极快,着实是有强大的审时度势能力。更重要的是他也的确不大在意尊严,该认错就认错,表面上看上去态度极好,只是不知道有几分心悦诚服。
    王大人觉得王栩割裂极了,他这副模样让他越发不放心。他甚至有些麻木地观察着王栩,又看不出什么。他知道王栩所言应当全部是假的,但他的确被他戳中让王雎蒙在鼓里说不定更好这一点,实际上几乎已经被王栩说服。
    王大人顿了半晌,重新严厉地看向王栩道:“你这辈子永永远远地欠你兄长!”
    王栩听到他这么说非但不气,反而松一口气,知道事情回转,已经如他所愿地进行发展。所以他并没反对,然而真心实意地承认:“父亲说的是。”
    “你要用一辈子来还!”王大人自觉已经尽力在为长子争取了。
    王栩仿佛很服气地答应下来:“是。”
    王大人继续道:“王家的继承人永远只有一个,那就是你兄长。你这辈子只能为他做事,不能抢他权力,占他名声!”
    “是。”王栩百依百顺,对父亲所言似乎没有任何反对之意。
    “今日之事内幕不可向你兄长透露半分。”王大人终于说出王栩想听的,让他简直要眉开眼笑。
    但王栩也知道喜怒不形于色才是真,所以并未因目的达成而得意洋洋,垂下眼去连连点头表示自己知道。
    “但你的所作所为你自己该清楚!”王大人知道王栩此时该是高兴,于是立刻补充一句来打击他,免得他高兴过头,“你一辈子都要为今日之事赎罪!你要毫无怨言地为你兄长扫清前路,心服口服地从旁辅佐于他。你的一切成绩都该记到你兄长头上,王家的人心所向也是你兄长而不是你。”
    王栩听着前面还觉得不痛不痒,心平气和地答应下来。听到后面他就忍不住要冷笑起来,让他龟缩在王雎手下为他打下手,他只想说四个字——异想天开。
    但形势比人强,王栩这时候只有将一切认下的份儿。但凡他有半分不忿,王大人绝不会饶他。
    “是。”王栩哪敢说不好,他只怕自己一说不好王大人立刻带他去众人勉强将事情说个清楚了。
    别的不说,他是不想让他杀兄这回事暴露的。
    尽管他的确疯了,但知道这世上还是正常人多。而但凡正常人,已经对杀人的事情厌恶至极,何况杀亲一说?
    王雎知道真相后也势必会闹,而王雎一闹,周寅定然要知道他所作所为。他做的一切根本就是为了瞒着周寅,周寅若知道他的所作所为,哪里还肯给他好脸?
    王大人见王栩将一切都答应下来,倒是一副好说话的样子,气稍顺了些。
    “还有你母亲那里……”王大人倒不是刻意卖关子,只是自己也都还没想好要不要将事情告诉他们母亲知晓。
    王栩竖起耳朵听着,相比于现实世界的母亲,这里的母亲倒和他现实生活中的父亲有些相似。而人一贯慕强,所以他对母亲知不知道并没有太大感想。
    只要游戏里的母亲能守得住秘密,管得住嘴,那她知不知道此事也并不要紧。但她如果是个知之者却还爱乱说,便不要怪他罔顾亲情,不择手段了。
    王栩这么想着心中冷淡几分,问起在脑海中一直蛰伏着的系统,冷冷发言:“杀npc算不算破坏游戏规则?”
    系统觉得往王栩彻底疯了,完全被他的毫无下限震惊。
    “你……”系统畏惧,“你要杀谁?”它毫不怀疑王栩要弑父。
    因为得知世界当中更多的内幕,系统完全将王栩当作毫无人性丧心病狂的那一类人当中,对他的所作所为更是除了忌惮只有畏惧。如果他能彻底冷血,甚至丧心病狂到要除周寅而后快,系统也不是不能一咬咬牙接受这一点。
    偏偏他是对了周寅以外的人都十分狠心,这反而与系统的最大利益相悖。
    所以系统眼睁睁看着他越走越偏却不敢说什么,在他脑海中越发沉寂。
    王栩听到久违的系统的回答,一时间有些恍惚。系统的存在是少数能证明他不是这个世界之人的体现,他何尝不知道自己在游戏世界中太过沉溺甚至于丧了良知,所以对他来说这不过是个游戏这回事便更加重要。
    但他也察觉得到系统在他意识海中说话的次数越发变少,他明白这是系统不赞同他的所作所为,但一个系统能兴起什么风浪,他才是整个游戏的受众,他才是玩家。
    “不关你事。”王栩答道。
    系统难得苦口婆心两句,似乎不忍看着王栩步入歧途越陷越深一样:“那毕竟是你的亲生父母。”
    王栩听到这话反而像是受到什么刺激一样,心中杀戮感更重,冷笑起来:“什么亲生父母?游戏npc罢了。”
    系统什么也说不出。
    王栩没能得到系统的答案,但是这对他来说也并不重要。因为他本就是想和系统说上两句话来缓解自己的心慌之感,而他已经杀过其他npc,并没有得到惩罚,答案不言而喻。
    何况王大人在此刻又开口:“你母亲承受能力一直不太好,此事就休要同她说起了。”
    王栩暗中松一口气,父亲识趣,母亲无知,他也不是完全嗜杀之人,不会暴露自然也不会多此一举生事杀人。
    “都依父亲所言。”他似乎已经完全没有主见,只会听他父亲的话。
    王大人却没错过王栩略微放松的神色,心中不由一冷。还好他做出这个选择,不然只怕这个逆子连他母亲都会伤害!
    “现在随我去你兄长房中候着,你最好祈祷他能没有性命之忧,早日醒来!”王大人语气严肃,不肯再给王栩一个好脸。
    王栩耷拉着眉目,看上去十分老实:“是,儿子必当全心全意为大哥祈福。”
    这话王大人是一个字都不信!
    而王栩也只是嘴上说说,王雎死与不死已经对他来说都没有太大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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