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总是和气生财笑眼弯弯的,办起事来却毫不含糊。她将自己在这方面的杀伐果断一并归为商业嗅觉的一部分,大概她天生就是行商的料。
    尤其是在周寅的鼓励和支持下,她将自己一开始也感到害怕的这一特质欣然接受并发扬光大。
    “这本就是你自己的性格,不要害怕自己呀。”在她第一次心硬处置了人后六神无主时找上了阿寅,阿寅为她倒了热茶,温柔地拥抱着她这样安慰。
    “我……”谈漪漪当时惊魂未定,“我这样心狠手辣。”她对自己感到陌生,并为自身潜藏的残忍而感到恐惧。
    周寅苦恼而为难地开口:“可是不处置他们,他们就会伤害你。我是个不好的人,比起让你受伤,我情愿他们受伤,是不是很自私?”她语声轻轻,带着浓浓的忏悔。
    谈漪漪一下子什么惊魂都定了,忙振作起来安慰周寅,什么害怕与自我厌恶都忘记了。
    黏黏糊糊了一会儿她心中的抵触几乎没了,只是怕阿寅因此害怕她,因此还是很关照周寅的情绪问:“阿寅,你会不会害怕我这样?若你害怕,我日后少做一些……”
    周寅轻巧摇头:“不会啊,只要是你,什么样我都很喜欢的。”
    谈漪漪脸一红。
    “何况你这样果断,我好佩服。若我也能像你一样行事不拖泥带水就好了。”周寅眼睛亮亮,任何人都能看得出她的敬佩。
    谈漪漪忙道:“你不必勉强自己,一切有我。”她既然可以做到,就不必让阿寅去勉强学这些。有她在前面遮风挡雨料理事务,阿寅只要轻轻松松就好。
    ……
    林诗蕴则要更加轻松:“家中我说了算。”一句话便足以显示出她的处境。林家所有人要仰仗她鼻息生活,林家是她的一言之堂。
    即便是她母亲,如今对她的决定也不敢有任何的微词。
    林诗蕴吃了口酒,清俊的脸上浮了些绯色:“旁人言语,不足为惧。”
    第250章
    林诗蕴所说的不足为惧并不是带着故弄玄虚意味故作云淡风轻的装模作样, 她是真的不惧旁人说什么。
    而她的不惧则来源于她的攻击力。旁人对她的攻击大多属于言语攻击,而她的唇枪舌剑在文人当中是独一档。
    文人相轻。
    林诗蕴因其性别以及她的高知名度在文人中有着特殊的地位,即读书人都知道大雍闻名的《虎报》上最有名的作者虎友便是林诗蕴, 但他们平日里讨论是却只说虎友而不说林诗蕴, 并且他们心知肚明彼此都清楚林诗蕴就是虎友。
    这些年随着慕虎馆的壮大, 《虎报》也随之辐射开来,从京城到京城附近的城池, 再到千里之外, 甚至连崔骜那里也读得到《虎报》。
    崔骜便是从《虎报》中稍微了解一些京城动向。这些年来, 《虎报》之上刊登最多的便是林诗蕴的文稿。其中戚杏的如何增加兵士的服从性他读过,谈漪漪的从时令判断价格走向的文章他读过,许清如年年科举后发表的对题文章他读过, 就连沈兰亭化名后投的与工家书他也读过,不过他并不知道那是沈兰亭所写,其中除了戚杏的文章以外其它文章他也没耐心读。
    种种文章, 他就是没瞧见过周寅写的。
    崔骜有些遗憾,又明白阿寅是内向的性格, 并不喜欢声张,也不爱卖弄。虽然系统得知他的想法以后几乎笑掉大牙,大叫是因为周寅根本没有写文章的水平他才无法从《虎报》中读到她的文章罢了。
    《虎报》的发行面积越广, 内容涉猎便越多。如上述所言, 《虎报》的内容不限于文学, 工农百科但凡有好文章者皆有涵盖。而内容越多,《虎报》却没有改变报纸形状, 只是增加发行次数, 并降低价格。
    原来的价格可以看更多的报, 是以没有客源流失。
    而林诗蕴叫人们口诛笔伐最重的一件事便是她前些时候将“虎友”这层身份揭了, 在“虎友”后直接注上了她自己的大名。
    林诗蕴。
    这下如热水倒进油锅中一样,溅起一片噼里啪啦的热闹。
    人们默认林诗蕴的身份是一回事,但当她主动承认自己是虎友时众读书人便接受不了了。
    明明从头到尾和大众也没什么关系,不过是林诗蕴自己将自己的身份揭开。她本就是虎友,没有冒名顶替谁,公布了自己的身份反倒让一群人不满起来。
    其实众人的意见也无法影响到林诗蕴的心情,他们至多在报纸上交锋针对她,并不能够影响到她的日常生活。
    人们对林诗蕴自揭身份行为的抗议根本站不住脚,首先来说这件事根本和他们没有什么关系,他们却因此气急败坏,纷纷跳脚。
    实际上他们的愤怒都来自于林诗蕴的女性身份,以及她远超普罗大众的才学。当她没有说明自己是虎友时,他们可以昧着良心假装虎友是男子,从而探讨、学习、赞美她的文章。当她女性的身份暴露出来后,那些探讨、学习、赞美都是在针对一个女郎的文章,这让他们接受不了。
    他们可以接受浑水摸鱼,可以接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无法接受林诗蕴就这么正大光明地说明自己是虎友。
    她怎么能?她怎么敢?
    读书人心气高,也最脆弱,被她这样突然揭露的行为气得够呛,联合起来写了一篇檄文声讨她。
    鹿鸣特意先将檄文交给她过目,由她决定刊不刊登这篇文章。
    到底她是周寅的朋友,他还是很照顾的。
    林诗蕴过目后只留下四个字:“文采平平。”
    鹿鸣十分庆幸周围此时没有其他读书人,不然林诗蕴定然是要遭打的。她显然是不仅能应付,还能应付得游刃有余,是以鹿鸣直接将檄文刊登在报上。
    檄文的刊登让读书人们对《虎报》的热情更上一层楼,他们认为负责人鹿神医至少是个很公平的人,虽然他总是接收林诗蕴的文章,但并不会偏袒于她,从而埋没大多数人的意见。
    他们对《虎报》有了感情,乐见这份公平,同时也隐隐期待林诗蕴能够因为这份檄文而无地自容,从而……
    从而什么呢?
    他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们如今一切举动都是为了宣泄自己的无地自容,但他们最后要求什么要他们来说却说不明白。
    要让林诗蕴封笔?
    如果一定要说有一个目的的话,这或许就是他们的目的。
    他们虽然怜惜她的文采,但这文采如果是出现在女子身上的话还不如不出现。林诗蕴的出现已经是一个例外,更何况因为她的出现后又有了一个、两个、往后不知道多少个的例外要出现。
    虎友是林诗蕴这回事不止读书人知道,京中只有不识字的人才不知道。林诗蕴的出现鼓励了女郎们读书识字作文,《虎报》并不会因为身份而拒绝一份优秀的文章。何况女郎们大多效仿林诗蕴,投稿皆用化名。而越来越多的女郎因为文章优秀而被选入。
    女郎文章的选入虽然与大部分文章相比只占一个极小的数目,但这还是让男子们生出警惕心来。而这一切的源头就在于林诗蕴身上。
    如果不是她,哪有那么多女子会试上一试呢?正是因为她开了这个头。
    只是林诗蕴与虎友的身份在过去勉强算是分开的,而虎友只是写文章,其它再没做过什么事,旁人想攻击都找不到理由。
    当虎友与林诗蕴重叠时,他们终于有了发难的理由。
    檄文上洋洋洒洒一大篇,讨伐林诗蕴不安分守己,是女子中的异类,并对之大肆批判。
    林诗蕴只信手作了一篇以“鹤立鸡群”发散开来的短文,写鸡群中出现了一只不一样的生物,当鹤一开始与鸡一般时,鸡们保持沉默。随着日日变化,鹤显示出与鸡的不同来,鸡们对它议论纷纷,对它指指点点,对它嘲笑挖苦,对它孤立等等,而鹤长成后便选了晴日直上碧霄,只留下一群鸡依旧在原地。鸡过着从前的生活,对鹤的事情不再议论。
    它们明明知道鹤的优秀却要中伤它,实际上就是害怕鹤显示出这一点。而到最后鹤也用实际行动了鸡鹤不相同,鸡是鸡,鹤是鹤。
    林诗蕴的文章美在遣词造句,美在结构清奇。明明是一篇具有讽刺意味的文章,让人读来又是满口留香,却又发人深省。
    这些叫嚣的读书人们不正是怕直面林诗蕴的优秀么?林诗蕴以虎友的身份发表文章时他们一声不吭,变成了她自己,他们受不了了。
    第251章
    同时, 鹤又不止指的是林诗蕴,更指所有女子。
    她们在大环境下不被允许有任何出挑之处,一旦有, 便会像鹤那样遭到鸡们的对待那样, 被攻击、被侮辱、被打压。直到她身上消失了这一出色的特性后, 他们才肯放过她。
    如今林诗蕴正在面对的正是这样的境况。
    她用自己最擅长的方式反击,辛辣无比的笔触直戳人心, 的确将那些对她有恶意的人杀了个措手不及。
    一时间的溃不成军就此出现。他们显然没想到林诗蕴不仅会反击, 还反击的如此犀利。
    他们读了她的文章后畅通无阻地将自己代入到鸡中, 因为潜藏在文章背后的私心被林诗蕴毫不留情地揭露出来,他们就感到自己仿佛没穿衣裳一样暴露在《虎报》的每个读者面前。
    人体易藏,人心难藏。他们的心事被揭穿, 直让他们自己面红耳赤,以至于恼羞成怒。
    人往往某些坏方面被说中时情绪会尤为激烈,因为他们试图通过与激烈的情绪来掩盖自己的心虚, 好反驳那些并不是污蔑的实话,从而表现出自己不是那么差劲。
    他们被林诗蕴说中, 情绪迎来更大的反扑,个个叫嚣着要让林诗蕴知道好歹。
    愤怒使他们要用最恶毒的语言,穷尽一切言辞去攻击她, 而且这样还让他们觉得不足, 只是这么并不足以发泄他们心中的怒气。
    看《虎报》的女郎们纷纷为林诗蕴捏一把汗, 同时又敬佩她为她们发声,佩服她的文采, 但也意识到她接下来要面对什么。
    狗急跳墙。
    何况是一群急了的狗?
    她们担心林诗蕴, 便会从实处为她做些事情。那些人既然要诋毁辱骂林女郎, 她们就与之对着干, 偏偏要为林诗蕴说话。
    她们开始写下各种各样的文章支持林诗蕴的论点,因林诗蕴是暗讽,她们也不好将立意写得太明白。但她们是擅长这些的,在日常生活中日积月累着被要求委婉开口,她们是练就了这样的本事的。
    《虎报》接下来这一刊便热闹了,一样一面,很公平的,为林诗蕴说话的占了半边,反对林诗蕴的占了另外半边。
    人们对于这场争论都表示出极大的兴趣,《虎报》也因此销量节节上升。然而处于风波之中的林诗蕴依旧毫无波澜,只是在《虎报》发行时会差人去买一份,而后平静地阅读着其中为她说话的或是不为她说话的文章。
    而在下一刊上,林诗蕴没有再作什么讽刺文章,这让全神警惕的读书人们不由得一愣,顿时空虚。他们在买报之前已经做好被林诗蕴骂得狗血淋头的准备,但她并没有骂人,反倒让他们生出一种一拳打在棉花里的无力感。
    他们再看《虎报》,发现林诗蕴虽然没写文章,却不是成了他们想象中的缩头乌龟藏起来了,《虎报》上她的版面依旧存在,只不过不是文章,而是她对上一刊《虎报》上每篇文章的点评。
    无论是助她的,还是反她的。
    这一下将人弄懵了,哪一方都没想到林诗蕴会这么做。他们带着茫然的情绪去看,看后什么攻击性都没了。他们既不甘又无力,却无法再继续针对林诗蕴下去。
    因为林诗蕴的点评让其中文章登了上一刊的读书人们醍醐灌顶,从她所言中的确学到真材实料的东西。他们受她提点,虽不至于要拜她为师,但是再要去诋毁她却是万万不能了。
    至于文章并没有被选中的读书人不愿再攻击她不是因为他们忽然良心发现幡然醒悟,而是林诗蕴在点评末尾留了一段话,大意是她自己承认自己旁人心急什么?这副急不可耐的样子的确印证了她文章的正确性,希望大家多多益善。
    众人的言论非但无法使她有任何气恼或是畏惧,反而是他们的气恼成为了印证她文章的证据。
    再骂她就是吃力不讨好,还有林诗蕴的讽刺实在是辛辣,他们再骂就是对号入座,脑海中常常会回想她那些鸡鹤之分,不如就此闭嘴。
    林诗蕴是公主伴读,名门出身,身份要高,还有在太苑教书的夫子。一般对她有意见者是招惹不起她的,纵然有人想暗中打她一顿出气,但她身边有着戚杏亲自挑选又亲手培养的护卫,有坏心者反而偷鸡不成蚀把米,被打了一顿又被扭送到公堂去。
    而那些官场大人虽然对林诗蕴这样孤僻冷傲的性子看不惯,但他们自矜身份,是不会去对付一名小女郎的。且真说对付,他们也无从对付。林诗蕴又不是他们手下,且她如今父亲死了,想通过她父亲来对付她这条路也被堵死。
    人人都知道林诗蕴不好惹,对付不了,也骂不过。
    于是对她的抨击之言渐弱,一场虎头蛇尾的反对被她一篇文章消弭。而历经此事之后,林诗蕴在《虎报》中又多了一项作用。
    点评。
    她对文字有着独特的敏感度,对于文章中的不足之处可以一下子指出,是十分难能可贵的天赋。
    林诗蕴一开始也没打算做这个。她虽有大才,却从不恃才傲物,先前那一出也不过是稍露一手让人安分一些。
    但自那之后她这份才能却被人惦记上了,不过读书人是不好意思求她指教的,尤其是那些一开始参与过骂战的。他们不好意思相求,女郎们却能请求。
    林诗蕴面对女孩子们的请求很没架子地直接答应,但凡有需要她点评的只要随投稿附上说明,她都会指出问题。
    女郎们的进步因此越来越大。
    渐渐的《虎报》上选用的女郎们的投稿越来越多,在林诗蕴用真名之后女郎们为了支持她,也纷纷用了真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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