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曾池导演的事,您非得这么上心么?”孙为扶着满头银发的老人下了车, 老人的动作颤颤巍巍的, 看得人担心。
    在他们身后,两名小徒孙带着大包小包的行李。
    郑昆摇摇头,神情里带着一丝期待:“这女孩做的菜不一般, 我来看看。”
    孙为看见师父的表情,眼里滑过一抹异样。他不知道自己的师父为什么要这么大老远的跑来a市。郑昆已经八十岁了, 连飞机都不适合坐,却是舟车劳顿地也要通过高铁赶来。
    这些年,试图搭上他师父关系的人太多太多了,郑昆都没怎么搭理过。而且,郑昆没太多心机,大部分时间里都是他替师父防着。这次来a市,他们也没告诉其他人。
    孙为想不通,一个小饭馆的老板是怎么给他师父下的迷魂药?
    孙为身后,他的徒弟林六挂断电话, 说:“师父, 高铁站外有专车, 姜老板派人来接我们了。”林六把车牌号报了一遍。
    “行了, 我知道了。”孙为撇撇嘴, 果然, 对面这么上赶着好心。
    何明灿在高铁站接到了人,热络地替前来的大师搬行李,他知道这次接的人不一般,没怎么耍嘴皮子,开车也开得分外小心,一路平平稳稳地把车开到预定好的酒店。
    “郑老先生,孙师傅,你们先休息休息。明天拍摄前我来接你们。”何明灿接完人,客气地道了别。
    到了酒店,孙为先伺候着郑昆回房。老人精力不济,下了高铁,肯定要先好好歇一歇的。
    孙为把师父安顿好,才回到自己的房间。他的徒弟已经帮他把行李搬过来了。
    “师父,那位何先生送了些橙子苹果过来,我给您放这儿。”徒弟林六把好几袋水果放在桌上,这时郑昆不在了,才小声问,“那枫前馆和郑老先生是什么关系呀,以前没见这样的呀。郑老先生……是不是还想收徒啊?”
    孙为一听,差点没气死,虽然这念头一早就在他心里转悠,但不代表他想听别人说出来。
    “皮痒了是吧,你师爷的意思也是你揣测的?郑家的传承可是很珍贵的,也不是谁想学就能学。”孙为把徒弟赶出去。
    孙为想了想,又嘱咐自己的小徒弟道:“你明天去到别人的馆子,注意好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别给人留话柄。”
    小徒弟听着,乖乖地点了点头。
    ……
    隔日,郑昆几人抵达时,曾池已经在枫前馆的后厨开始了拍摄。
    姜瓷得知老先生舟车劳顿地过来,非常不好意思,洗了洗手便出来迎接。
    “郑老先生,您好。”姜瓷已经从潘兴昌那儿得知了这位老先生的背景,知道他要前来时,也相当意外。
    郑昆佝偻着背,笑眯眯的:“我尝过你的叫花鸡,滋味很美。”
    姜瓷一笑,把人迎进来。
    后厨里油烟大,空间又有限,拍摄组的人一进去,就没剩多少地方了。姜瓷原本想请郑老先生在外等待,然而当郑昆客气地问她能不能在后厨里看一看时,姜瓷也没拒绝,而是特地搬了个椅子让他在旁边歇。
    郑昆当然不是一个人来的,他需要人照顾,跟着他来的还有一名徒弟,两名徒孙。
    徒弟徒孙没有跟着进后厨——实在是空间太有限了,曾池的机器一进去,大家就都有些施展不开。
    孙为带着人走开,他心里有疙瘩,对着那女厨师没露笑脸,也没像师父那样说要去看,是以,姜瓷也就没请他进去。
    后厨里,拍摄继续进行。
    还是上午,枫前馆没有营业,四周比较安静。孙为坐在厅里,耳朵里却还能听见后厨曾池指挥的声音,间或夹杂着他“姜老板你这一手太厉害了”“哇这个香味爆出来了”之类的感叹。
    哼,没点见识。
    孙为不开心地瘪了瘪嘴,到底没好意思进去。而他回头看,却发现跟在自己后面的两个小徒弟不见了。
    ……
    姜瓷正在做一道拆烩鲢鱼头。
    拆烩鲢鱼头是一道精细菜,花的就是厨师的功夫。
    厨房里,姜瓷将一条大鲢鱼摔在案板上,鲢鱼有十几斤重,砸在案上的声音把周围人心里头听得一跳。
    曾池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臂,唔,他也是能抓起那条鱼的。不过,少女抓得那么举重若轻,还是相当令他意外。
    这臂力就很可观了。
    姜瓷先迅速地去了鱼鳞,再斩下数斤重的大鱼头。鱼头用来作为主菜的原料,而十几斤的鱼肉,最后则会被浓缩为一碗奶白的高汤。
    姜瓷将鲢鱼头先用葱姜水烧煮起来,又沿锅边下入一些花雕,等皮肉煮得稍许软烂时,便小心地将两半鱼头从锅中移出。
    接着,就是拆骨了。
    拆烩鲢鱼头最常被人称道的部分,也是一个字:拆。
    一块鱼头里就有几十片奇形怪状的骨头,厨子必须精心拆除,既不能损毁鱼肉,更不能遗留鱼骨,这就非常考验厨子的巧手。
    曾池见过拆鱼骨的——在一些以这道菜出名的酒店里,他还看过厨师专门在半透明式厨房里表演这个。
    不过,眼前女孩的动作和他们又有些不一样。
    不是说她不精细……
    只是……她的动作实在是太快了!
    姜瓷正在拆左边的鱼头,她用左手撑托着鱼肉,以免散形,镜头里的右手似乎只是在肉上一摸,鱼骨就出来了。
    怎么出来的?!
    旁边的人看得都安静了,每个人都仔细地盯着她的动作,就是为了搞清楚鱼骨是从哪儿出来的。
    明明女孩的就是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动的手!
    一块、两块、三块……
    她似乎对鱼骨的构造都熟稔于心。
    “这是把骨骼图都背下来了吗?”旁边的场务小声地发出惊叹。
    纪录片的后期是会加配音的,不需现场收音,所以现场时不时还有人讨论。
    “肯定解剖过很多鱼。”另一个人接话。
    郑昆看得目不转睛,忍不住问:“姜瓷,你练了多久?”
    姜瓷一笑:“很久吧,记不清了。”
    当时,教她做这道菜的太爷爷年事已高,牙口不好。拆鱼头滋补、鲜嫩又不费牙,姜瓷便做了很多遍。
    似乎才没过多久,几十块干净的骨头被摆到了一旁,而鱼头依然是完整的,看起来和拆骨前的变化不大。
    另一边,提前用鱼肉作为主料吊好的高汤,也已经成了醇厚的奶白色。
    两半鲢鱼头被滑入干净的高汤中,加入香菇丁、春笋片等等佐料,滋味还没怎么调,属于食材的香气便已让后厨中的众人腹中轰鸣。
    随着时间流逝,食材中的鲜香气息渐渐被煮出,鱼头里的胶质也让整锅汤变得分外顺滑……
    ……
    摄制组在胃部抽疼的情况下完成了拍摄。
    枫前馆还要正常营业,他们每天上午过来,基本一次只拍一道菜,拍完就撤。
    姜瓷看着他们脸上呼之欲出的渴望,笑道:“拍完了,就都尝尝吧。”
    在场的仿佛就等着这句话,立刻道谢。
    一份大鲢鱼头被分成了两半,一半被摄制组的人端走,而另一半,姜瓷本想帮郑昆端出去,老爷子却坚持着要亲自端。
    “好……好!太好了!”郑昆没给出什么评价,只是满脸欣喜地盯着手中的烩汤。
    旁人只能紧张兮兮地看着老爷子端着一盆热腾腾的烩汤缓步离开后厨,助理的手都差点扶到他腰上了,生怕对方出了什么闪失。
    摄制组开始收拾器材,把占据的地方空出来。
    一旁,林六却舍不得走开。
    他刚刚没跟着师父,忍不住溜进来偷瞧。原本只是想凑个热闹,可看了两眼,就被眼前女厨师那行云流水的一手厨艺惊呆了。
    记忆里,似乎连他师父的功夫都没眼前的女孩强。
    判断“功夫”其实是件很玄妙的事,林六不敢说眼前的女厨师就真的比自己的师父厉害,可她光是往案板前一站,那气势似乎就出来了。
    那是对案板前的一切都胸有成竹的气势。
    眼下,众人都离开了,姜瓷却是又抓了条鱼。不过这次,她没再拆骨,而是简单地烧了鱼汤。外头人多,曾池那摄制组就十几号人,还有枫前馆的几名员工们也嗷嗷待哺。
    林六专注地看着女厨师的动作,当对方抬起眼皮望过来时,他才吓了一跳。
    林六的脸瞬间涨红了。
    林六动了动唇,他知道自己师父做菜时不喜欢别人看,不知道眼前的女厨师是不是也这样,他转身想走,但又觉得先道个歉比较好。
    而他还没开口,就听见眼前的女厨师一笑,问:“好奇?”
    林六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嗯……好奇。”
    ……
    孙为在厅里如坐针毡,突然闻到了一阵很香很香的味道。
    他动了动鼻子,是鲢鱼头汤的味道,非常浓郁醇厚,下过鲜笋、火腿、香菇,还有一点点胡椒的麻香在里面。
    下一秒,孙为就看见自己苍老的师父正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盆汤从通往后厨的过道里出来。
    “师父,您小心点!”孙为吓了一跳,赶紧走上去扶住他。
    “来,可以喝汤了。”郑昆舔舔唇,在孙为的搀扶下,把汤小心地放到了桌面,“哎呀,好久没吃拆烩鱼头了。”
    瓷碗中,剩下的半边鱼头还是非常完整的,浸泡在奶白的高汤中。高汤里撒着鲜嫩的春笋片,咸香的火腿丝,还有饱满的香菇丁。
    郑昆招呼道:“鱼头得趁热吃,徒弟,赶紧尝尝。”
    孙为闻言,听话地用瓷勺盛起一块鱼头,连汤羹一起装在自己的小碗里。
    他凑近小碗,轻轻一吸,一片鱼头肉便顺滑地吃进嘴里,异常肥美滑嫩,没有一丝骨头。
    烩汤经过勾芡,还饱含着鱼头炖出的胶质,比寻常汤水更浓稠一些,柔滑顺口。
    细品,高汤醇香鲜爽,滋味也被完全炖煮进去,和春笋香菇等山鲜搭配着,鲜得人都飘飘然的了。
    这……
    孙为流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眼前的菜是一道很讲功夫的菜。郑昆早年是国宴大师,做过不少淮扬菜,拆烩鱼头就是他很拿手的一道。这菜小辈们还做不好,只有大厨能扛起来。他自己带的徒弟们做这菜都漏洞百出。
    然而,眼前这菜,功夫非常到家,甚至他都不敢保证自己能做出来。
    孙为眸光微黯,估计是自己的师父刚刚在里面,也动手了。他的师父什么都好,就是没什么心机,对方的运气还真不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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