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余从明光殿出来,腿还是软的。
    他仰起头,看着洒下来的阳光,明亮而温柔地照在自己身上。
    这么多年,他终于感觉自己是活着的,他没有被这个世界抛弃。
    “余公公,这边请。”负责押送他的侍卫提醒。
    他现在是重要的证人,张怀德一日不入罪,端王的案子一日不了结,他都要被看守起来。
    老余微微一笑,顺从应下:“是。”
    别人不注意的时候,那侍卫轻声说:“这宫里眼线遍布,接下来请万事小心,但凡入口的东西,不是我送的千万别吃,别的用具也不要接触。”
    老余不禁看了他一眼,心中暗暗吃惊。
    徐家在京中不是没有根基吗?怎么连宫里都有他们的人?能在御前当侍卫,绝对不是短时间做得到的。
    还有他呈上去的证据,跟太常寺有关的是他自己查的,鹿儿巷与端王府他只提供了一些线索,没想到才几天那边就补过来详尽的关系表,实在不简单。
    这些事在心里转了一圈,老余就丢开了。对他来说,最大的事是报仇,只要能扳倒张怀德,别的都不重要。
    ……
    太子才禁了两天足,就发现变天了。
    龙镶卫殿前司指挥使廖英亲自过来,将东宫一众内侍宫女带走了一批。
    太子被搞懵了,急忙叫住他:“廖将军,这是做什么?”
    廖英简洁地禀道:“殿下莫慌,臣奉陛下之命,清理张怀德的同党。”
    “张怀德?”太子更糊涂了,最近不是在查端王吗?怎么变成张怀德了?
    “嗯,他勾结端王,欺君罔上,陛下已命三司彻查。臣还有要务,就不久留了。”廖英匆匆说完就走了,只来得及说了一句,“对了,殿下不必再禁足了,想知道什么事,您可以自己去求见陛下。”
    张怀德勾结端王!
    太子吓了一跳,急忙去找燕凌。
    “燕二,你听说了吗?张怀德……”
    “殿下,外头那么大动静,我当然听说了。”同样被禁足在东宫的燕凌这两日好吃好睡,不但没瘦还更红润了。
    “廖英说他勾结端王,还说孤想知道就自己去见父皇,你说孤要不要去?”
    “当然去啊!”燕凌立刻从窗子上跳下来,“殿下,那天晚上慌里慌张的,我后来才想明白,陛下气的不是您在外面玩,而是觉得您不知轻重,竟敢收我们家的钱!陛下骂我私下贿赂东宫,分明就是认为您被钱财迷了眼,才帮着昭国公府。”
    太子“啊”了一声,说道:“父皇怎么会这么想?孤没收你的钱啊!”
    “可陛下并不知道,所以我们赶紧去喊冤,把事情说清楚。”
    “好好好。”太子立刻站起来,“我们这就去。”
    ……
    两人到了皇帝那里,正好看到大理寺卿被押出来。
    太子愣了愣:“这是怎么回事?”
    侍卫向他禀道:“殿下,有人告发大理寺卿是端王一党,陛下已下令彻查!”
    太子一个激灵,张怀德、大理寺卿,居然都是端王的人吗?那个总是笑呵呵过来跟先生们探讨诗文的端王叔?
    侍卫向他拱了拱手,办差去了。
    御史中丞和刑部尚书随后出来,向他行礼。
    太子根本没心思跟他们说话,应付了几句,频频看向殿门。
    这两人也知趣,打过招呼就告退了。
    离开前,刑部尚书与燕凌眼神一对,各自心中有数。
    皇帝很快召两人入内。
    仅仅两天,皇帝的样子和那天大相径庭。他脸上余怒未消,因为心绪烦乱眉头皱得紧紧的,原本圆润的脸庞有些发青,精神很差。
    太子一惊:“父皇!您怎么……”
    皇帝恹恹地看了他一眼,说道:“你来得正好,这事也知道一下。坐在这至尊之位上,就没有完全可信的人,以后别被人蒙蔽住了。”
    他是在教太子,可话音才落,燕凌就“扑通”跪下了。
    “陛下!小臣冤枉啊!”
    皇帝被他搞得一口气没上来,怒瞪:“你凑什么热闹?”
    燕凌抬起头,小心翼翼地问:“您不是在敲打我么?”
    皇帝又好气又好笑,想起先前的事,板起脸骂道:“你的事晚点再算,即便刺杀的事与你无关,也不代表你没错!”
    燕凌被他骂得摸不着头脑,懵懵地问:“陛下,刺杀的事怎么了?”
    被他一问,皇帝醒悟过来。张怀德故意误导他这事是昭国公府干的,但燕凌并不知情。
    “没什么,总之,过后再教训你!”
    皇帝已经认定余充是端王杀的,对于昭国公府贿赂东宫的事也有了新的想法。无非就是提早跟太子打好关系,以后有了交情好来往。这事虽然上不了台面,但也能够理解。
    当然,敲打还是要敲打的。
    那边太子想起此行的目的,忙道:“父皇!儿臣有一件事要禀告说明。”
    “你说。”
    太子道:“燕二来的时候送过一次礼,除此之外,儿臣并没有收他的钱。”
    皇帝皱了皱眉:“那你这阵子的花用从哪来的?杨家有钱给你修个园子?”
    太子连忙解释:“那园子不是我的,是大家敬着儿臣,才记在儿臣名下的。”
    “什么?”皇帝没听懂,“什么叫大家的?”
    太子继续道:“就是我们一起挣了钱,买了这个园子……”
    皇帝听他说了一通,大概明白过来了。
    燕凌进京的时候确实给各家送过礼,但那些给太子伴读的公子这阵子的花销,都是他们一起挣出来的,不是他送的。
    皇帝稀奇地问:“你们怎么挣的钱?”
    “其实也简单。”太子吞吞吐吐地说,“燕二出了主意,我们各家入股,在酒楼开盘口,比如这次龙舟赛……”
    皇帝无言以对。
    这还真是门好生意,说白了,就是仗着家世给各家酒楼背书,抽取佣金。不用本钱,也不必花费人手,空手套白狼。
    皇帝沉默良久,说道:“这事以后不要干了,你堂堂储君,在外面设赌局像什么样子?”
    太子没想到这么轻松就过关了,急忙叩头:“是,儿臣再不干了,日后一定老实上学,不到外头胡混。”
    第279章 败露
    天牢的大门打开,禁军呼喝一声:“进去!”
    犯人跌跌撞撞进来。仅仅还是昨天,他进天牢还是前呼后拥,今天就成了阶下囚,当真是世事无常。
    单间牢房里,正在休憩的端王睁开眼,纳闷地看过去。
    这里可是重监,很少进人的,是谁又犯事了?
    当他看到被推搡过来的大理寺卿时,脸上的惊愕都藏不住了。
    “章大人?这……”
    大理寺卿却不敢看他,垂着头被推进斜对面的监牢。
    很快,那些狱卒过来,打开端王这间。
    他们什么也没说,也不理会端王,只是动作飞快地把先前添置的东西都收了出去。
    于是这间监牢很快变回了原先光秃秃的样子,除了床铺,只剩一个马桶——连端王盖在身上的薄被都收走了。
    端王惊愕莫名,意识到事情不妙了。
    这还没完,过了会儿,更重量级的囚犯来了。
    “张公公!”
    张怀德此刻的样子很狼狈,他头发散乱,衣裳带血,甚至脸上也有伤痕,显然是用过刑的!
    端王一颗心直往下沉。
    大理寺卿出事,还只是让他觉得不妙,张怀德出事,就等于他的底牌被人撕了!
    外头发生了什么变故?怎么就到这个地步了?
    押人来的禁军很快出去了。
    端王迫不及待地问:“张公公!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发生什么事?王爷不应该心知肚明吗?”刑部尚书大步走进来,目光冷冷扫过他们三人,“张怀德勾结亲王,贪赃枉法,罪犯欺君!王爷,你们的阴谋暴露了!”
    端王花了一些时间才把事情理顺,不敢置信地将目光投向张怀德。
    他从来没想过张怀德会暴露,这怎么可能呢?皇帝明明对他信重有加,有他在外面周旋,他信心满满,一直认为自己能顺利出去。
    这些天,他除了思索对方陷害的手段,就在琢磨事后怎么报复,如何东山再起,唯独没想过自己真的栽在这里。
    端王真正慌了起来。
    被诬陷的时候他没慌,下狱的时候他也没慌,但现在他慌了。
    没了张怀德,他就真出不去了!
    “张公公,你说话啊!”端王急切地催促。
    张怀德睁眼看了看他,苦笑一声。
    他是内廷大监,从来都知道皇帝的底线在哪里。不管端王的罪名怎么定,鹿儿巷被皇帝派兵查抄,他反正已经死定了。
    太监不比权臣,他们的权力其实是君权的延伸,没有牢固的根基,一旦皇帝发现,决心收回他的权柄,他们就会被飞快地打回原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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