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们姐妹叙完话,长宁公主上前:“大姐姐,这半年来多谢你的照应。我如今身上有的,都是徐家给的,委实没有礼物可送。只这一物,是我自己打的,给你留个纪念,望你不要嫌弃。”
    徐思接过一看,发现是条络子。长宁公主从没做过针线活,也不知道费了多少功夫慢慢打出来。上面穿了数颗玉珠,倒是内造之物。徐思记得她来的时候什么也没有,这应该是从腰带上拆下来的,也是她身边仅剩的东西了。
    “我怎么会嫌弃?”她感动地说,“虽然相处时日不长,但你我的情分有如姐妹一般。阿纯,我走以后,阿吟就交给你了,望你们相亲相爱,互相扶持。”
    长宁公主泪光闪闪,用力点头:“嗯,我心里早就把你们当成亲姐姐了。”
    徐思含泪而笑,郑重向她们下拜:“此后山高水远,你我善自珍摄。”
    徐吟与长宁公主回礼:“姐姐一路顺风,此生美满。”
    卫均等人也下得马来,单膝叩拜,大声道:“大小姐一路顺风,属下遥贺大小姐新婚之喜。”
    众人殷殷注目之下,徐思重新上车。
    这一幕看得迎亲使颇为感动,抹了下眼角,高声下令:“启程——”
    来之前还觉得徐氏新贵,家底未免薄了些,如今看她们姐妹情深,家人和睦,徐大小姐人品必不会差。有这样的贤内助,世子以后也有人分担了。
    车辚辚,马萧萧,车队迤逦而去,一步步远离,终究看不到了。
    “三小姐,我们回吧。”小桑劝道。
    徐吟点点头,扶了长宁公主一把,两人向坐骑走去,都一瘸一拐的。
    她们相互看了眼,不禁“扑哧”笑了出来。
    “我还以为你不累呢!”长宁公主说,“害我挺不好意思的,觉得自己太没用了。”
    徐吟道:“当然累了,我又不是铁打的。从河兴回来,就歇了一个时辰,昨天晚上都没怎么睡,又是骑马又是爬山,腿早就抖了。”
    “那你确实比我累点。”长宁公主说着,鼓起勇气才又重新爬上马,“以前总觉得自己马术超群,原来都是花架子。”
    以前骑马不是打马球就是打猎,谁敢让公主累着。那种程度的玩乐,哪比得上真正的行军。
    “小桑,你还好吧?”徐吟转头问。
    小桑点点头:“我身体好着呢,以前跟着师兄什么苦没吃过,脑疾养好了就不碍了。”
    徐吟放心了,说:“我们慢点走吧,现在不赶时间了。先回南源,歇够了再说。”
    长宁公主点头,一行人信马由缰,慢慢回南源。
    回到刺史府,徐吟草草交待两句便回去休息了。
    到了半夜,看她悠悠转醒,小满高兴地问:“小姐你总算醒了,饿不饿?奴婢这就叫人拿吃食。”
    徐吟摆摆手,看了隔壁一眼:“高小姐还睡着呢?别吵醒她,我们一起去厨房。”
    小满答应一声,伺候她粗略梳洗了一番,便提着灯笼出门了。
    经过厅堂的时候,看到里面亮着灯,徐吟一怔。
    “父亲?”
    徐焕独自坐在桌前,对着孤零零的灯台,听得声音抬头,也是怔了下:“是阿吟啊……”
    他的语气十分萧索,徐吟便走进去坐在他对面:“父亲怎么一个人在这?”
    徐焕叹了口气,说道:“你姐姐一出嫁,感觉家里好像空了一半。”
    徐吟默了半晌,最终伸手拍了拍父亲的手臂:“我也觉得。虽然这些日子总在外面跑,可想到姐姐在家里,心是定的。”
    徐焕幽幽说道:“我原本没想过让她出嫁,所以才择了方翼为婿,哪知道后来……”
    尽管平日不说,但徐吟知道,父亲一直很自责。他怪自己识人不清,看上方翼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险些害了女儿。
    “父亲……”
    徐焕打起精神,笑着问她:“对了,在你梦里,你们姐妹到底经历了什么?你先前隐了一些事没说吧?”
    没想到父亲看出来了,徐吟笑容发涩。想想姐姐的命运已经改变,没什么不能说的,便点头道:“是,姐姐当时……”
    徐焕听她说着,眼圈渐渐发红。原来阿思在东江王府吃了这许多苦,后来又在宫里捱了那么多年,他的女儿竟如此命苦!
    第394章 那不是梦
    徐吟以前没说得这么细,就是知道父亲会心疼。
    姐姐不得不委身那些男人,还被迫卷入争宠之中,受伤过,中毒过,小产过……
    到最后,为了给她留下一线生机,陪着幽帝自焚而死。
    待她说完,徐焕已是泪流满面。
    “父亲,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了。”徐吟安慰他,“方翼死了,李达死了,害她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徐焕抹了抹脸,问:“还有伪帝是不是?他也害了你姐姐是不是?”
    徐吟点头,平静地说:“我不会让他好过的,等局势再进一步,我就去前线。”
    徐焕在心里盘算了一番,说道:“你安心去,为父坐镇后方,不叫你有后顾之忧。”
    徐吟含泪笑了:“是。”
    徐焕默默坐了一会儿,忽然道:“其实这一切都是发生过的,对不对?它不仅仅是梦。”
    这么深刻的爱恨,怎么可能只是梦而已。如果仅仅只是梦,那该是多幸福的事。
    徐吟眼睛一眨,泪又落了下来:“是。”
    她吸了口气,说:“幽帝拉着姐姐自焚于荧台,我在城破那日逃出京城,一路去了边关。在那里,我看到了方翼,于是射杀了他,但我也中了刀,不能活了……醒过来,发现自己竟然在南源刺史府。”
    如此神异之事,对别人无法宣之于口,但徐焕一下子就信了。
    他喃喃道:“怪不得,你忽然会解什么蛊毒,性情更是大变。”
    徐吟道:“方翼那贼子为了让姐姐听话,给我也下了蛊毒,那针法是我为了缓解毒性学的。幸好我学了,才没叫他阴谋得逞。”
    徐焕叹息一声,起身轻轻拥住她的头:“乖孩子,你也吃了许多苦啊!”
    身中蛊毒,时不时发作,每一回痛苦得仿佛千刀万剐。为了自保,不得不毁掉容貌,成为世人眼中暴戾狠毒的帮凶。明明他记忆里的阿吟,是个肆意骄纵的孩子,后来却变得那么干练利落。她究竟吃了多少苦,才能变成这个样子?
    徐吟颤了一下。
    “父亲!”
    这一声叫出来,她忽地痛哭。
    那些年,她午夜梦回,多么希望父亲还在世上。如果父亲还在,一定会心疼得不得了吧?就像现在,她明明没说自己如何,父亲却一眼看穿了。
    上天垂怜,当真是上天垂怜,竟让她有了重来的机会。
    徐焕任由她的眼泪渗入衣襟,轻拍她的头安抚着:“别哭,以后你不会受苦了。你姐姐嫁得如意郎君,你也会有很好的未来,你们姐妹都会幸福的。”
    徐吟点着头,慢慢停下哭声。
    这一场痛哭,把她前世的委屈都哭出去了,心情反而松驰下来。
    今生,姐姐的命运,她的命运,都掌握在自己手中。
    徐焕回到对面坐下,柔声问:“你半夜出来,应该是肚子饿了吧?”
    徐吟不好意思:“晚饭睡过去了。”
    徐焕含笑点头:“刚才又哭了一场,肯定更饿了。”
    说着,他叫人进来:“准备的吃食呢?快端上来。”
    下仆应声而去,没一会儿,吃食送过来了。
    一小碗鸡丝面,一盅鱼茸粥,还有各色她爱吃的小菜。
    徐吟问:“这是早备好的?”
    “你没吃,为父可不得惦记着?”
    徐吟越发感动,重新净了面,坐下来吃饭。
    徐焕一边看她吃,一边说:“你不在这段时间,为父收到不少战报。昭国公一时不察,中了曹全的计,在平仓困了多日。幸好燕二手里有一支精兵,出其不意破了曹全的铁桶阵。如今燕氏兵分两路,燕二独领一军。”
    徐吟一点也不意外。前世她虽没关心过战事,但燕二公子的威名她如雷贯耳。
    “随着战事推进,各方豪强都坐不住了。”徐焕慢声说道,“眼下这局面,谁先进京城谁就能占据主动,这天下有野心的人可不少!”
    上一世的端王,在万全准备下篡的位,又有余充这个帮手,很快控制住京城局势,从而坐稳皇位。
    其后,他又在蒋奕的帮助下,汇集天下名将,拿下了东江。
    这一战使得他威望大涨,所以,足足等到五年后,他的真面目暴露无疑,这把火才烧起来。
    后来天下混战,昭国公花了三年时间,收拢各方势力,方才拿下京城。
    而这一世,徐吟提前插手,端王阴谋败露,不得不在绝境下反击,强行登位。如此形势下,别说拿下东江,他连京城都没稳住。
    这般局面,与前世已经大大不同,京城不再是那个强大的、需要合力打倒的目标,各地反王肯定争相出头,抢先再说。
    徐吟预感这场仗不会打太久,反而后面的一统会拖得比较长。
    饭食用毕,徐吟漱了口,对父亲道:“河兴应该很快会出兵。”
    “哦,对,为父还没问你河兴什么情况。你这趟不是去料理营田县的吗?怎么跑河兴去了?”
    徐吟便把这些日子的经历说了一遍。
    徐焕惊讶:“没想到楚九公子竟有这样的胆量。”
    “他要是不多打算,别说当上世子,哪一日失宠都有可能。”
    徐焕感叹道:“说穿了,还是河兴王治家不严之故。没个正室王妃,又一个接一个往家里抬姬妾。孩子生得多,平日却不怎么管教。就那些妾室,能教出什么好的来?”
    徐吟赞同:“可不是?我见过几位王府姬妾,也就乔夫人像回事,怪不得楚九能赢。”
    略过河兴王的家事,徐焕问:“楚九公子有意问鼎?”
    徐吟笑着摇头:“他现在还不敢想,只是觉得不能落于人后。”
    徐焕沉思:“他若真有野心,你这个人情送得可就亏了。”
    “不会。”徐吟很自信,“我制得住他,燕二也可以。”
    徐焕笑起来:“看到你这样,为父真是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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