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他声音沙哑,抬手寻人。
    马果子和余敬容第一时间赶了过去。
    “老爷,你终于醒了!”马果子激动不已。
    “我……”鲁涵感觉头痛欲裂,他按着自己的太阳穴,想起晕倒前的一系列事,木箱中的人头再一次刺痛他的心,他话未出口,眼泪却已夺眶而出。
    “大人……”余敬容见状不忍,也红了眼眶。
    马果子不明所以,疑惑地看着两人。
    “这里留我和余敬容就行,果子,你下去吧……”鲁涵神色疲惫,哑声道。
    “行,老爷有什么事再叫我。”马果子识趣地退出了书房。
    只余余敬容和鲁涵二人后,鲁涵闭上眼:
    “……说罢,你怎么看是翼州的宣战么”
    鲁涵昏迷的时间里,余敬容也一直在想此事。
    “这……卑职也是半信半疑,不敢断定。此事有两种可能,一种可能是翼王被人陷害,一种可能箱中人头确实是翼王准备的。”
    “先说第一种可能。各州送往鸣月塔的贡赋版籍都是由他们自己的人马运输,要想将其中一箱版籍神不知鬼不觉地替换为人头,难如登天。如果不是在箱子抵达都护府之前替换的,那就只能是箱子运抵鸣月塔后。如果是后者,我们都护府就出了内鬼。”
    “第二种可能,人确实是翼王杀的,并命人割下人头混在供物中呈给大人,以此激怒大人,好让大人率先开战,他再自说无辜,将起兵造反饰成自卫反击。”
    鲁涵说:“翼王跋扈自恣,近年来不臣之心越发不加掩饰,第二种可能,极其像他的作风。”
    “大人的意思是”
    “我身为朝廷边疆大吏,肩负的是整个鸣月塔的安宁,不能被个人的恩怨所影响。”鲁涵说,“如果此事确是翼王所为,他必定会派探子来边境刺探,候我出兵。你命边关将士停止休养,加强戒备,若是发现翼州探子,务必要将他拿下。”
    “卑职领命。”
    “扶我起来,我要上书一封,将此事禀报皇帝。”
    数日后,鸣月塔边境将士果然捉到一名翼州探子,但在他们拷问他之前,探子便服毒自尽了。
    鲁涵本想等到皇帝圣谕再做定夺,没想到在得到批复之前,翼州军队先动。
    鸣月塔都护府察觉的时候,翼州二十万大军已开到两州边境。
    鲁涵因为身体持续恶化,无法继续主持鸣月塔军政,由副都护梁预主持大局,召军中将士紧急军议。
    ……
    城中的风波,已然吹到溪蓬草甸。
    比起有军队护卫的城镇,马场在战争面前犹如一片孤舟,只要有浪袭来,必定没顶。
    马场中人心惶惶,畏惧随时都可能开始的战争。就连李管事都不再前来马场盯梢,其他下人更是敷衍了事,一有风吹草动就想拔腿逃跑。
    在众人都失去平常心的时候,荔知一如既往,仿佛丝毫不为战争的阴影所笼罩。在她的影响下,荔家两兄妹和嘉穗都显得格外淡定。
    龙眼已经可以随着母亲一起在马场上驰骋,它骨骼粗壮,眼神明亮,想来长成后又是一匹不可多得的良马。
    荔知靠在围栏上,看着龙眼和母亲一起在场中嬉戏,嘉穗在身后追着,要给小马驹洗澡擦身。荔象升正在教荔慈恩骑马,黑火在不远处观望。
    几人都已下值,只是因为接替的下人迟迟不来,所以他们还在马场里逗留。
    不知什么时候,她身边多出一人。
    谢兰胥的阴影投在她的身上。
    她没有看他,举目凝望着金红余晖下的家人身影。暖洋洋的风吹拂在二人身上,鼓动他们的影子彼此融合。
    不知名的花yihua香仍飘荡在青翠欲滴的草甸上,但荔知知道,这派祥和实际上已经被打破。
    不久之后,铁骑就会踏破所有平静。
    “荔知有一事不明,殿下可否为我解惑”她开口道。
    谢兰胥的衣袖在风中簌簌飞舞。
    “你说。”
    “殿下是在什么时候将鲁从阮的头颅和翼州供物替换的”
    “供物抵达都护府之后。”
    荔知转头看向谢兰胥:“殿下又是怎么肯定,鲁涵会相信此事是翼王挑衅”
    “鲁涵和朝廷早就对翼王多有忌惮。我只需在都护府和翼州之间扔下一团火,看谁先按捺不住。”
    谢兰胥微微含笑,神色间有一切尽在股掌的自信和风采。
    “事实证明,心虚的人永远最先坐不住。”
    从最初的两人平齐,到如今的高出一个头不止。
    荔知已经需要抬头才能凝望眼前这个少年。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已经将他掌握,有的时候,她又觉得,那不过是恃勇轻敌的幻想。
    “我的最后一个问题……”她说,“为什么要激起这场战争”
    “乘风才能破浪。”他说,“没有风和浪,如何上九天”
    熟悉的话语,在荔知心头刮起一阵颤栗。
    她没有资格去批判谢兰胥。
    她和他一样不择手段,和他一样恣心所欲。
    “般般,你会帮我么”他凝目着她。
    “……风浪已起,我还有什么可以帮殿下的呢”
    “你担负着这个计划里最重要的一环。”谢兰胥轻声道,眼中似有深情涌动,“你可愿为我涉险”
    谢兰胥朝她靠近,找到她紧攥在袖中的手,紧紧握了起来。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
    交织成一张绚丽梦幻的天罗地网。
    恐怕就连说谎人自己,都分不清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不到最后,谁也不知是谁在镜花水月中迷失方向。
    “荔知另有一事相求。”荔知说,“战事来临,殿下可否尽力庇佑鸣月塔中的无辜百姓”
    虽然谢兰胥不明白荔知为何要庇护毫无关系的人,但对他来说,人民是宝贵的国税来源,是资产,是人力,如无必要,他也不会将普通平民的性命挥洒在战争之中。
    “自然。”他说,“若我算得不错,此战不会伤及无辜百姓。”
    “既然如此——”
    荔知终于笑了。
    她看着谢兰胥深沉的双眼,透过那双眼,她看见的是崔朝数百年间积累下来的皇室财宝,留待皇族后人足以东山再起的巨大财富。
    荔知也回握住他的手,感受着不断传来的温热,一字一顿道:
    “为你……”
    “无妨万劫不复。”
    第51章
    东城门人山人海, 大包小包背在身上想要举家外逃的平民将城门堵了个水泄不通。
    “官兵打战,关我们老百姓什么事!我的妻儿老小都在乡下,我要回去找他们!”
    “我又不是汉人,你们凭什么关我!”
    拥堵在城门前的人们大声叫喊着, 他们有的是经商途径鸣月塔的商人, 有的是离开寨子前来交换物资的异族,还有从别处过来探亲的人, 他们都非本意地被困在了这里。
    守门的兵士拼命呵斥, 反而加剧了彼此的矛盾。
    鸣月塔四个城门都在上演着类似的一幕。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是说了要封锁消息, 不得走漏吗!”
    鸣月塔副都护梁预眉头紧锁,面若沉雷, 大步走上城楼。在他身后,跟着许多重要的军中将领。
    众人面面相觑, 无人敢直面梁预的怒火。
    因为他们都知道, 梁预如此震怒, 还因为今日一早,军中跑了个校尉。谁也不知道这校尉带走了什么情报, 所以梁预才如此焦躁易怒。
    “梁大人,”余敬容站了出来,揖手道,“敌人大军就在边境线外, 我们的军队又进入备战状态, 四个城门无一例外全部禁止通行。百姓们并不傻,消息走漏是早晚的事, 端看瞒得了多久罢了。”
    话虽如此, 但余敬容心中也有疑惑。
    他并不意外得知战事将起后城中人心惶惶, 他意外的是百姓们知道的太早了。
    从四个紧闭的城门和备战的军队可以推测出战事将近, 但二十万敌军这个准确数字,又是从何处透漏出去的呢
    若是百姓们不知道敌人有二十万大军,城中的惊惧恐怕也不会传递得这样快。
    梁预冷眼看了余敬容一眼,拂袖冷哼一声:“那依余大人之见,这些动摇军心的百姓,该当何处置啊”
    余敬容刚要说话,城楼下情况骤变。
    一名兵士推倒了人群最前方的一名老者,老人摔倒在地,面露痛苦。
    推倒老人的兵士手足无措,似乎并非有意。但他的行为,有如一颗落入油中的火星,让本就躁动的人群霎时激愤。
    “大家伙联合起来,今日一定要出这城门!”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力量汇聚起来的百姓瞬间便淹没了寥寥无几的兵士。
    “这,这是要反吗!”梁预见城门就要打开,暴跳如雷道,“来人,带一队人马下去镇压这些乱民!”
    “大人不可!”余敬容面色大变,“这会激化军民矛盾,甚至引发民变,如今大敌当前,对内主要还是以抚慰为主啊!”
    “难道就放任这些刁民不管要是敌军趁此时攻城,鸣月塔岂不是沦为俎上肉”梁预大怒,“读书人就是婆婆妈妈,顾前顾后只会坏了大事!张诚,你马上带人下去镇压这些乱民!”
    名叫张诚的将领夹在素有人望的长吏和独断专行的副都护之间,面露为难,只能应是。
    就在此时,一连串震天响地的鼓声,让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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