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的大门被千牛卫严加把守,只能远远听见千牛卫们在里面挖掘和走动的声音。
    “宫正请留步,皇上有令,闲杂人员不得靠近东宫。”守门的千牛卫说。
    “请向中郎将荔鸣珂通传一声,就说宫正司宫正荔知求见。”
    守门的千牛卫面面相觑,其中一人决定去给荔知传信。
    过了半晌,荔知等到了从东宫里走出的荔鸣珂。
    从亲缘关系上来说,她应当叫对方一声堂哥。但现在是当值时间,人多眼杂,荔知还是向他行了一礼,规规矩矩地说:
    “奴婢见过中郎将。”
    荔鸣珂点了点头:“何事寻我”
    作为堂兄妹,荔知和荔鸣珂之间,其实并没有多少交集。
    两人的父亲不对付,清廉刚正的荔乾同看不顺眼奴颜媚骨的荔乔年,反过来也同样。
    因此两家鲜少走动,荔知也对这位堂哥了解不多。只是当上宫正后对他的事情偶有耳闻,似乎是个和叔叔同样正直的人。
    “奴婢奉皇命,为诸位将士送来干粮和茶水。”
    荔鸣珂恍然大悟,让荔知将食粮留下,待将士们休息时食用。
    一连三天,荔知每日都在傍晚时分领着宫人,给搜寻东宫的千牛卫送水送吃的。
    第三天的时候,搜索进入尾声。因为围聚在东宫门前休息的将士越来越多了。
    荔鸣珂脸上的疲惫神色也越来越重。
    世上有两样东西是无孔不入的,一是风,二是秘密。
    东宫挖出大量身份不明,已经白骨化的尸体的消息,第一个被荔知知晓,然后才是皇帝,再然后是宫中众人。
    对荔知来说,此事有唯一一个好处,那便是魏婉仪失去了小腿胫骨的尸体,混杂在大量白骨之间,再难辨认身份。虽然是好消息,但对如今的她,却好像没有用处了。
    她再也不可能获得前朝宝藏了。
    所以这个好处,是只对于谢兰胥的。
    他成功隐藏了宝藏的秘密。
    再一次走在所有人之前。
    那一晚过后,对荔知来说,是远离。对谢兰胥来说,却是接近。
    他已经知晓荔知真正的目的,所以再也不需要多余的防备。
    他的态度一日比一日亲昵,就像幼稚的小孩终于完全独占了心爱的玩具。
    大摇大摆出入荔宅只是基本,谢兰胥无视旁人目光,每天下值时候都出现在宫正司官署外等待荔知下值。
    “是你杀了那些人吗”并肩走在细雨纷纷的宫道上,荔知忽然问道。
    谢兰胥手中撑着油伞,嘴角带着微笑,显然心情愉悦。
    “我杀的都是有罪之人。”
    “那你为什么不杀了我”荔知停下脚步,看着他的背影,“我也有罪,我背叛了你。”
    初秋的冷雨接二连三飘落在荔知身上。
    谢兰胥发觉她的落后,走了回来,重新将伞撑在她的头顶。
    撕去所有伪装后,他反而变得体贴而耐心。
    “我也有骗过你。”谢兰胥笑着说,“所以扯平了。”
    扯平
    如何扯得平
    她绝不会认输,她不愿意输给视人命为草芥,践踏她心中哀思的人。
    她要让谢兰胥也尝一尝,永失所爱的滋味。
    只有如此,他才能切身感受她的悲痛。
    “你为什么要陷害太子”荔知问。
    “因为他要杀了我。”
    谢兰胥的回答,和为什么要杀太子妃的回答如出一辙。
    或许在他的世界里,不做猎人便只能成为猎物,不手染鲜血便只能被鲜血染透。
    他没有拥有过,所以不会有失去的痛苦。
    而荔知,真真切切拥有过,幸福过。
    或许他们永远都不会有彼此理解的一天。
    “他相信了谶言,认为连连天灾和我有关,只有杀了我,才能拯救天下苍生。”谢兰胥说,“他也曾犹豫过,但他最后还是决定献祭我。他叫我原谅他……”
    谢兰胥的声音低了下来,眼神也随着转冷。
    “但我偏不原谅。”
    “天下苍生,与我何干”
    “我要活着,无论如何,我都要活着。”
    “谁要我死,我就要他死。”
    谢兰胥牵起她的手,定定地望着她的眼睛。
    “你不必认同我。”
    “我只要你和我一起活着。”
    突然的脚步声打断了谢兰胥的话,无精打采的凤王从宫道转角处拐出,看见前方并肩而立的两人,猛地刹停了脚步。
    第98章
    荔知刚要抽出自己的手, 被谢兰胥反过来更加用力地握住了。
    谢凤韶望着两人交握的手,神色一黯,转身就要离去。
    “凤王神色匆匆,这是要去哪里”谢兰胥微笑着出声道。
    谢凤韶不得不停下了脚步。
    他停留在细雨中, 侧对着谢兰胥和荔知, 并不愿意再将眼神落在亲密的二人身上。
    “……去见父皇。”谢凤韶言简意赅,冷冷道, “如果没别的事——”
    谢凤韶话音未落, 谢兰胥脱下了自己的外衣, 罩在荔知头顶。然后拿着手中的油纸伞,走到谢凤韶面前。
    “路遥雨冷, 凤王独自一人,还是撑把伞吧。”谢兰胥笑着, 举过纸伞。
    随着他的动作, 衣袖垂落, 落出一串与他雅致宽衣格格不入的乳白色贝壳手链。
    谢凤韶的瞳孔倏然缩小了。
    他难以置信地看向荔知,眼神露着受伤和难过。
    荔知低头对他行了一礼, 皱眉对谢兰胥说:“郡王若是不急着走,奴婢就先走了。”
    “别急。”谢兰胥笑着说,“好不容易遇见凤王,难道你不想和他说几句话吗毕竟有过那样的情谊——”
    “谢兰胥, 你别太过分了。”谢凤韶不想听到他和心爱之人的故事从另一个男人嘴里说出, 立刻打断谢兰胥的话,“你我之间的争斗, 不要牵连到不相关的人。”
    “不相关哪里有不相关的人”谢兰胥故作吃惊道, “荔宫正就像另一个我一样, 凤王尽可自在说话。”
    顺风顺水, 意气风发长大的谢凤韶何曾受过这样的嘲讽
    他狠狠盯着谢兰胥,青筋浮出,强忍着心中的怒意。
    “谢兰胥,你别小人得志——”
    “凤王误会我了,只是担心凤王的身体是否如旧。听说,凤王已几日没有在府上露面了。”
    “用不着你关心。”
    “同是宗室子弟,怎能漠不关心”谢兰胥笑道,“人与人便是相互扶持才能走下去的,想当初我和荔宫正在鸣月塔的时候,围着一个火堆瑟瑟发抖,我病重时,也是荔宫正衣不解带照顾……”
    “够了!”
    电光石火之间,谢凤韶暴怒,一拳打在谢兰胥脸上。
    谢兰胥一个趔趄,后退一步,吐出一口血水。
    一切发生在一瞬间,荔知刚迈出一步,谢兰胥已经抬起手背抹掉了唇边的鲜血。
    他对正在怒头上的谢凤韶笑道:
    “绿竹恩爱意,榴花新人情。这是我和荔知的约定,待到大喜之日,还请凤王一定要赏面莅临。”
    谢兰胥接二连三的挑衅,让谢凤韶再也忍受不住。
    如果是其他人,说不定他也就认了。
    可是——
    可是——
    “像你这种心怀鬼胎,沽名钓誉的家伙,凭什么得到她的青睐”
    谢凤韶揪着谢兰胥的领口,将他用力撞向宫墙。
    他不甘心,不甘心让这样的家伙替代了他的位置!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一切忽然间就翻天覆地。
    荔知见事态即将扩大,再也无法旁观下去。她快步走到两人身旁,想要分开他们。
    “像我这种人又如何”谢兰胥拧了拧嘴角,露出嘲讽的笑容,“输给我,你又算什么玩意”
    谢凤韶捏紧拳头,全力挥了过去!
    “住手!住手!你们想被所有人看见吗!”荔知气得变了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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