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里山庄甚少开放,只有春宴、上元、中秋佳节,或是天子诞辰时才会开放,也只皇族贵胄,名门贵女方能前来。
    乔绾到时,已有不少精致华贵的马车停靠在外,想来春宴上已经有不少人了。
    事实也是如此,春宴上不少小郎君小娘子三五成群,结伴说笑着,见到山庄外又来了人,纷纷看了过来。
    “谁人排场这么大?”有人窃窃私语。
    “还能是谁,长乐公主……”
    整个陵京再找不到第二个这样排场的人了,不只是正主随手便是价值连城的华贵首饰,就连身边的侍女都穿着上好的绸缎衫裙,甚至那马车的鞍绳都镶金带玉的。
    “长乐公主不是被软禁了吗?”
    “对啊,我也有所耳闻,如今怎的出来了?”
    “也不见落魄啊,而且似乎气色更好了……”
    乔绾对那些人的话恍若未闻,只随着下人朝春宴中央走。
    虽说春宴之上无尊卑,可牵扯到皇家,到底还是有些规矩的。
    譬如地位尊崇之人,会安排上座。
    乔绾刚要坐下,眉心却不觉一皱。
    春宴颇有些曲水流觞的味道,只是中间隔的不是河流,而是美食佳宴与笔墨飞花,男女分而坐之。
    今年的上座有些微变化,她旁边不远处自然是乔青霓的席位,可对面除却几个皇子的席位外,最右侧还多了一尊座椅。
    那座椅比其余的看起来都要名贵些。
    比皇子还要尊崇的人极少。
    乔绾抿了抿唇,乔恒近日身体虚弱,连上朝都不能了,不可能来春宴,便只有……
    乔绾看了看那尊座椅,又看了看不远处乔青霓的席位,顿了下,扭头便朝下座走去。
    “公主?”倚翠不解地跟上前,“您怎的突然走了?”
    “不想坏人好事。”乔绾低哼一声,身边是乔青霓,对面是慕迟,这二人在自己身边,想想那副画面,她便觉得反感。
    一次雁鸣山,一次宫变。
    这二人同时出现,她总不会有好事发生的。
    不远处一阵喧闹之声,乔绾脚步一顿朝那边看去。
    乔青霓正迎着世家公子的钦慕与名门贵女的歆羡,从容地朝这边走来。
    与她的招摇不同,乔青霓今日依旧穿得素雅柔媚,一袭芙蓉色云纹裙,梳着温婉的堕马髻,乌黑的发丝间是一根简约的金丝红豆簪。
    乔绾的目光在那根簪子上停了片刻,她很清楚那是自己送过去的首饰之一。
    红豆,相思之意。
    慕迟也有一支。
    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乔青霓朝她看了过来,愣了下,便要颔首一笑。
    乔绾却没等她笑开,已率先转身顺势寻了处席位坐下。
    “你听说了吗?乔绾来了今日的春宴。”
    “她?她竟还好意思前来?”
    “方才还在那边呢,招摇至极,往日仗着陛下宠爱骄纵些就算了,如今谁不知她的处境地位?也便是公主的名号叫的好听,哪像昭阳公主……”
    “她哪比得上昭阳公主,说是云泥之别都不为过。我父可是随文相一块的,可都听说了,乔绾还得宠时就一门心思讨好慕公子,可慕公子看都没看她一眼,心中却只有昭阳公主,到头来就乔绾像个笑话。”
    “她也不觉丢人,前几日不是还让毓秀阁掌柜的送了好几箱衣裳首饰,转眼便穿着那些衣裳去了花阁……”
    倚翠满脸愤怒地听着不远处的世家千金议论着自家公主,最终听不下去便要作声。
    “等一下。”乔绾拦住了她。
    “公主。”倚翠委屈地看着她,公主千金之躯,怎么能容忍这些风言风语。
    乔绾却没有半点诧异,那几位世家千金素来和乔青霓走得近,她们不喜欢她,她也不喜欢她们。
    只是往日里,这些人从不敢在这样的场合说这些话,便一直井水不犯河水,如今她没了靠山,听见这些也没什么意外的。
    乔绾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才发现这衣裳不便佩软鞭,便没有随身带着。
    乔绾皱了皱眉,惋惜地看了看自己娇嫩的双手。
    “我还听说,”那几位世家千金仍在说着,“景家便是被乔绾克走的,如今满陵京的男子对她避而远之,往后怕是要去尼姑庵……”
    那女子的话并没有说完,便感觉眼前一暗。
    乔绾笑眯眯地走到几人的桌前,眨了眨眼满脸的天真:“几位在说我吗?”
    说话的女子姓赵名滢,是当朝卫将军的嫡女,她看着乔绾脸色一僵,又瞧见她满身的奢华,自己却在等了毓秀阁许久才等到一件流云裙,不悦道:“是,是又如何?”
    左右这个乔绾只是个不得宠的公主,她的父亲可是跟随文相和慕公子的大功臣。
    乔绾摇摇头:“不如何。”
    她说着,比划了下眼前的矮桌,不算太重。
    “你做……啊!”赵滢还想说什么,突然便尖叫一声。
    矮桌被人掀翻,满桌的糕点全都散落在地,热茶倾倒在几人的身上脸上,又砸到地面,噼啪摔成了碎片。
    乔绾看着那几人手上脸上被灼出的红晕,拍了拍手欢快地笑出声:“既然好茶好糕点都堵不住各位的嘴,那干脆都别吃了。”
    耍蛮横嘛,她最是拿手了。
    “乔绾!”赵滢站起来便要朝她冲来。
    “哎呀呀,”乔绾看着她,“那茶这么烫,你脸上若是留疤了怎么办,要陪着我一起去尼姑庵当姑子吗?”
    赵滢脸色一变,下意识地捂住被热茶溅到的脸颊,又看了眼四周看过来的眼睛,眼圈一红,缩着肩膀跑开了。
    赵滢一跑,其余人更不敢再多说什么,任侍女扶着离了席。
    乔绾看着几人落荒而逃,心情顿时晴朗了许多,环视一圈,众人的目光纷纷避开。
    乔绾扬眉一笑,重新回到方才的位子,给自己倒了杯山梨酿,边喝边顺势朝前扫了一眼,而后手一僵。
    佳酿入喉,乔绾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男子,呛着了。
    “咳咳……”乔绾咳的脸颊微红。
    倚翠忙将她手中的杯盏拿了过去:“公主,您怎么了?”
    乔绾摆摆手,拿过绢帕擦了擦唇角,再次看向对面。
    那书生模样的男子仍坐在那儿,只是今日穿着白色的书生袍服,左手拿着一盏茶,右手边仍放着一卷书卷,样貌白净俊秀,正看着她,温和的眼底也少见地显露一丝错愕。
    显然,他将她方才的“壮举”尽收眼底。
    乔绾未曾想竟会在此处还碰见这书生。
    鹤颐楼初见倒也没什么,二见他便撞见了自己从花阁里出来也便罢了,这第三次更是看着自己掀翻了世家小姐的茶桌……
    大抵是债多不压身,乔绾被这人瞧见的次数多了,反而没什么不自在了,她睨了眼书生手中的书卷,扬眉娇纵道:“书呆子,你来春宴还要带着书?”
    书生被她这一叫猛地回神,耳根红了红,忙将茶杯放下站起身,拱手道:“参见长乐公主。”
    乔绾看着他正经的模样,笑出声来:“你叫什么?”
    书生道:“在下姓程名清川,‘清川带长簿,车马去闲闲’的清川,祖籍在济州一带,现下是文相家的门生……”
    *
    玄色马车徐徐停在春宴外。
    司礼沉声道:“公子,到了。”
    马车内,慕迟低低“嗯”了一声,却没有立即下去。
    他坐在原处,手不觉紧攥了下,好一会儿才推开车门徐徐下马。
    不少人纷纷朝这边看来,而后怔于原处。
    那从马车上下来的男子一袭雪白袍服上绣着若隐若现的金丝云纹,姿容惊艳,于盛光里若雪肌玉骨,眉眼微转似飞雾流烟,如妖如仙。
    墨发更是如上好的绸缎,以一根简单的簪子半束起。
    察觉到众人目光,慕迟不悦地蹙眉,抬眸淡淡扫了一眼。
    众人只觉那一眼极为阴寒,忙收回视线再不敢看。
    慕迟缓缓朝春宴中走着,不觉勾了勾唇,春光照在人身上,仿佛连身上的冰冷都消散了几分。
    文相和几名官员正在不远处候着,见他前来忙上前拱手行礼:“慕公子。”
    慕迟未曾应声,只径自朝前走去。
    文逊还要说些什么,却听见一旁的官员小声说着什么,只隐约听清个“公主”“簪子”。
    文逊下意识地看向慕迟的发冠,愣了愣。
    这金丝红豆簪看起来格外眼熟,好一会儿他才猛地反应过来,昭阳公主今日所戴,不正是此簪?
    文逊面色一喜,当下再不过问。
    慕迟仍朝春宴中央走去,一路上能察觉到不断有人将目光落在他的发冠上。
    他的脚步不觉微松,竟再没有方才被众人围观的杀意。
    然下瞬。
    “慕公子和公主当真般配。”有人小声呢喃,随即便是一片附和声。
    慕迟蓦地一顿,眉头皱了皱。
    不过就是发簪相像罢了,他怎会和乔绾那骄纵任性的小公主般配?
    一旁的司礼见慕迟停了一息,转头正看见自家公子微扬的唇角,纳罕地问:“公子今日心情不错?”
    慕迟轻描淡写地睨了他一眼。
    司礼忙垂首:“属下多嘴。”
    慕迟沉默片刻,“嗯”了一声继续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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