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隔日。
    “宗主小心。”
    “这就是靖王府啊……”真的好……嗯……
    无视满脸“一言难尽”的东方凌歌,梅长苏牵着飞流,和黎纲一同步入靖王府的大门,时隔十三年,他终于再一次踏上这条阶梯,靖王府依旧、景琰依旧,可是他……
    再也不是林殊了……
    梅长苏神情有些恍惚,久远的记忆被回调出来一遍一遍地在脑海中轮回。
    再也回不去了……
    跟在后头的东方叹了口气,大步踏着重重的步伐“磅磅磅”超过了所有人。
    黎纲嘖了嘖,“这真是越来越像猴子了,我看总有一天要成猩猩。”
    梅长苏:“……”气氛都砸了。
    “萧景琰好久不见啊!”
    倒抽一口气!!
    数双惊恐的眼睛瞪着她,心里无不是女子等会儿身首异处的血腥惨况。
    “东……”
    “东方姑娘精神很好?吃什么药了?”
    梅长苏+黎纲+庭生:“………………”
    错过了什么……?
    “靖…靖王殿下。”梅长苏喉咙乾乾。
    “苏先生。”
    “庭生拜见苏先生、凌歌姐姐。”庭生快速跪拜道,试图将靖王殿下崩坏的一面从大脑里驱逐出去。
    “嘖,嫌弃你大爷。”东方翻了翻白眼,扳着庭生前前后后转了好几圈。
    “凌歌……姐……姐姐…”有点晕……
    “庭生长高啦!”她揉了揉他的头,“对了,飞流哥哥有礼物要送给你喔!”
    “给!”
    “谢谢飞流哥哥!”
    他只觉得满手冰凉柔滑,打开一看,金黄闪闪的一件特殊质料的……外衣?
    “金丝软甲?”倒是萧景琰皱了皱眉,“这是何等宝物,这份礼物太贵重,庭生不能收。”
    “你有本事和飞流打一场?”
    萧景琰:“……”
    完全被忽略的梅长苏:“……(奇怪到底谁才是梅长苏?)”
    “啊还有,长苏啊你也吱个声!到底是谁要来找萧景琰的你站那儿干啥?来来来来来……咱里面聊聊去。”她一手推一个往府里走,萧景琰原本想要试着站住,却惊奇地发现他无法抵制这个力道,等等……那苏先生不就……
    他转头一看,
    苏先…咦……?人呢?
    “殿下,苏某在这里。”
    喔,另一边哪。
    萧·脸木·三观破碎·景琰领着二人进了主厅,也许是将东方凌歌的话听进去了,厅内竟是一整排和列战英差不多军衔的将领,更别提列战英自己也在当中。
    “殿下。”这些錚錚铁骨们一齐行礼道。
    “这是我的朋友,苏先生和…东方姑娘。”
    “苏先生、东方姑娘。”又是一排整整齐齐。
    他们回了礼,便随萧景琰去了书房,一路上安静无话,东方凌歌知道,他正在慢慢消化自己的情绪,等进了书房,他又是苏哲。
    “刚刚苏先生递名帖的时候,我们正在议事,”萧景琰率先打破了沉默,“那些小子们也想看看,最近在京城声名大振的苏哲,到底长什么模样,至于东方姑娘也是,身为第一侍卫的名气早就传了出去,和夏冬的那一战,听人说是相当精彩,虽说夏冬先是输给飞流,不过……”
    “不客气。”←东方凌歌
    萧景琰被噎了一下,又道,“还有姑娘上次说的我记住了,所以……”
    “所以就多走了两步。”←梅长苏
    萧景琰:“……(让我把话讲完。)请。”
    “萧景琰大哥欸,火炭来两盆。”
    一进屋子,她自动坐下后便这么说,适才经过冽风袭骨又经过回忆干扰的梅长苏脸色更差了。
    “苏先生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他关切道。
    “没什么,只是觉得今日比昨日又冷了几分。”
    “今日是冬至,自然是更冷,来人,”他朝外喊道,“搬两个火盆来。”
    “多谢。”
    “苏先生请坐吧,我这里一向不生火,忘了先生怕冷,所以疏忽了,对了,听说最近先生乔迁之喜,没有上门拜贺,还请见谅。”
    “殿下怎么知道的?”
    “听穆青说的。”
    梅长苏微微地点头。
    “殿下。”门外的侍卫搬来了两个火盆,站在门口轻声道。
    “都放在苏先生那里。”
    一时之间温度上升了不少,东方站起身来,将其中一个火盆挪到梅长苏的另一侧去。
    “其实我今日来,是替誉王来示个好,侵地一案,殿下尽可放手去查,不用有任何的顾虑。”
    “我本来就没有打算顾虑他。”
    “殿下可去过刑部?齐敏可还配合?”
    唉妈呀长苏你别一脸看自己家熊孩子的表情,搞得像萧景琰是你儿子勒大爷的,东方在一旁翻着火炭翻着白眼。
    “不管他配不配合,这件案子该怎么办,还是得怎么办。”
    “……,”他为着好兄弟一贯的死脑筋无言了会儿,好不容易喝口茶压下背后快要实质化的火焰,才復道,“对于这件案子,殿下有什么想法?”
    “我已看过证据清单,此案并不难审,庆国公不仅仅是纵容,他还是主犯。”
    “庆国公是二品军侯,有获恩赦之权。”
    “犯人命案满三人者,不赦。”
    “他在京城,人命案并非他亲自所为。”
    “朱家村屠村之举,有他的密函为证。”
    “密函不是他手写,而是府中师爷所书。”
    “这位师爷昨晚被我请来,今天就招了供,也不是什么硬骨头。”
    一直低头研究衣服上花纹的东方凌歌闻言抬头,挑了挑眉道,“请的?”
    萧景琰:“……(沉默之盯。)”
    “咳咳,不过你能在悬镜司蒐集的这么多证据当中,立即锁定最主要的关键,非常的不错。”
    “你也知道?苏先生告诉你的吧。”
    东方笑瞇瞇,“因为我会通灵。”
    依旧是萧景琰:“……(通灵??)”
    明白真正含义的梅长苏:“……”
    “总之,现在最要担心的,是各地豪强联手结盟,处理不同案件的时候,要刚刚好的差别待遇!”
    “差别待遇?”
    “有些人轻判、有些人重罚,不要让你的规则被他们摸清楚,懂?”
    “为何?”
    “因为各豪门之间利益不均,从而相互猜疑,这盟就结不成了。”梅长苏赶紧接过了话头,总觉得再这么下去,这一次的谈话会变得非常奇怪。
    萧景琰点了点头,“先生所言甚有道理,如果只是一视同仁,说不定,反而达不到效果。”
    “不过有一点绝对不能忽视,”她一手拍上桌子,“判决时刻,所谓轻判绝不可以让那人辖下百姓,心里不平。”
    两人皆是一愣,似乎有什么被隐藏得很久很久的东西慢慢浮上脑海。
    “再来,民心固然重要,但在皇帝面前,你要记得你萧景琰先是臣子、才是儿子。”
    他面色复杂地看着东方凌歌,半晌方说了声“好”。
    “殿下,既然誉王肯出手相助,你也不要太不给他面子,如果偶尔碰到他手下的人犯了事,你就挑几个情有可原的,从轻发落,以示给他回应。”
    萧景琰回了回神,不禁有些疑惑,“他本应该全力维护庆国公才对,怎么会拿着手里的肥肉,向我这块硬石头示好?”
    “你现在对他来说,可是相当重要的。”
    他瞬间了然于心,想必他这个五哥,是决心捨弃庆国公,以换取他的立场了,依照大梁国制,文武官员涇渭分明,军方一向不明确表态,要是誉王能狠心割下庆国公来,那就说明……
    “一个庆国公,也比不上景琰你的半隻手指,他在讨好你,而这个神蹟一般的局面,是长苏的银舌头好不容易争取来的,要好好把握机会啊,这一案结束,”
    “就是正式上路了。”
    萧景琰神色一凛,郑重地说道,“我知道了。”
    “放心,不用担心有人觉得你站在誉王那边,刚开始势必是有些偏颇,拨云见日之后,谁还不晓得呢?”东方凌歌笑了笑,续道,“你所掛念的那些人,他们都明白得很,景琰你得知道,别人的眼光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对得起他们、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对得起大梁的百姓就好,”
    “至于忠顶孝亲什么的,谁知道呢?”
    “东方姑娘莫非知道什么吗?”
    “我是一个站在不可思议的角度看着一切的人,”她的面容平静深邃而祥和,“就像这一把朱红铁弓一样,它陪你见证这么多年的苦楚,独自待在架上等待那一天的到来,既是来自林殊少帅的名下,想必它也希望,有一天,可以重见天日,不要埋没了尊名,而那位少帅,肯定也希望,他的一切不该如此腐朽烂去。”
    他的眼眶微微发红,似乎又痛苦的回忆了一遍当初赤焰军令人措手不及的一案,“什么意思?”
    东方叹了口气,道,“你要活出自己,走一条与眾不同的路,创新和改变、强大和坚固,你需要更多的信心,这把弓也是,热血沸腾的錚錚铁骨,是绝不会甘愿待在府里头的,我知道你捨不得,但是你必须继承,然后翻转。”
    “……翻转……?”
    “景琰,把手放上来,”她指了指那把弓,“别问我我怎么知道弓是谁的,你当我是神棍就好。”
    萧景琰硬生生吞回了疑惑,乖乖将手放了上去,不知为何,此时的东方凌歌身上,充盈着一股让人无法忽视和抵挡的力量。
    她也将自己的右手搭了上去,“长苏你不来吗?”
    梅长苏愣了愣,好一会儿才站起身来,很慢、很慢地附上了自己的手。
    “好了,我们对弓做保证了,从今以后,我们都不再为自己而活,要信任彼此,全心全意的将背后託付,这样呢,每个人心中的愿望才能完满实现。”
    东方给了两人一抹堪称母爱爆发的温柔微笑,拍了拍朱红铁弓后转身就走出书房,“走吧!咱们找飞流去!”
    ……
    ……
    所以他们刚刚……到底在干嘛……?
    萧景琰心中充满诡异的问号,这种感觉彷彿做完了一场巫术仪式,他放下手,抬头看了看梅长苏。
    “承蒙殿下信任,”他行了一礼,忽然间明白东方凌歌究竟用意为何,“苏某感激不尽。”
    等等他什么都没……说啊,萧景琰瞪着讲完落跑的谋士,无奈地低头看了一眼小殊送他的弓,猛地,一种微妙的“同一条船上的人,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的战友情怀升上心头,这名到现在都还没加封亲王的皇子垂下双眸,
    战友啊……
    也走了出去,转向演武场。
    ……
    一群将领士兵左右站成一排,中间一大块空地上,靖王府将军之一戚猛正对上飞流,东方凌歌懒懒的靠在校台的墙上,时不时转头和黎纲咬耳朵,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只见对方头点得厉害。
    “来啦,一起看啊!”
    “咱们飞流今天很高兴呢,”梅长苏笑道,“这么的有精神。”
    “看来飞流很喜欢那把刀。”
    “殿下看出来了?”
    萧景琰嘴边带着明显的笑意,许是受少年天真无邪的气息感染,整个人的气场都明亮起来,
    “若不是飞流喜欢,戚猛走不过三招。”
    场上,戚猛处处受制,平常怎么挥刀挥得欢快,此刻怎么挥得憋屈,一招还未走完,双手已然被卡死,如何用力挣脱都徒劳无功,他一向心浮气躁,现在尤其抓狂。
    趁着飞流空翻落地的空档,他迅速按下刀柄上的机关,一支飞刀犹如箭矢般射出,这是他的杀手鐧,以往在战场上,他靠着这飞刀立了不少战功,这次肯定也……
    飞流接住。
    飞流在玩。
    他一惊,随即又将飞刀出口换了方向,直指梅长苏咽喉。
    这项手法在军中其实很常见,通常是前辈故意刁难新人用的,当年,聂锋和聂鐸两兄弟的父亲进赤焰军担任军师一职时,也曾被林殊这么挑衅过,然而林殊的下场却是被自家父帅狠狠打了板子,原因无他,便是当时还是意气风发皇长子兼太子的祈王----萧景禹,就站在新任军师的旁边。
    如今,戚猛也将刀锋,对准了自己的主君,即便无意,但若是萧景琰要走那条至尊之路,这错误绝对不能放过。
    一瞬间,梅长苏的瞳孔猛然紧缩,他并没有躲开,仍然直挺挺的站在原地,既然躲不过,
    就不要躲。
    飞刀疾出,飞流的身影也彷彿化成一把刀,可时间上依旧来不及赶到。
    “鏗”。
    一袭白衣长裙如鬼魅般倏忽飘来,一抹极为刺眼的光线闪了闪,校台下的眾人忍不住抬手遮住视线,不适过去后,定睛一瞧,
    飞刀已断,整整齐齐的两半、不差偏毫,正正刺进戚猛双脚踝边的土地里。
    台上是一名女子,不同于寻常女人家,这名女子面容素净、紧束了一头低马尾、两鬓侧过短的发鬚垂落,甚至连一支簪子也没有戴,她手中的佩剑不晓得是何来头,竟泛着莹莹七彩的虹光。
    “你这女人从哪儿来的!演武场上都是汉子!别来捣乱!”
    “欸欸飞流,”她扯住了浑身冷气、杀意渗人的少年,“去看看苏哥哥怎么样,这个人姐姐来对付。”
    “喂!你耳聋么!”
    “戚猛将军,”东方拔高了一度声调,手腕回转几圈,“你不知道这是什么剑吗?”
    “一把娘气的破剑有什么可认识的!你到底滚不滚!”
    “但我可是把你的飞刀斩断了,另外一提,将军可要当心,若不是遇上我,将军的武功可就废了。”
    东方看着插进土里的飞刀,那个位置恰恰是脚筋所在。
    “什么废不废!”戚猛脸上面子掛不住,更加气急败坏,“不过是花拳绣腿骗人的把戏!”
    “那你要不要跟我打一场?”
    “老子不跟女人打!”
    东方才不鸟他,旋身暴起衝至面门前,他吓了一大跳赶忙拿刀拦住,岂料被躲过,又想出刀之时,只觉眼前一花,随即看见天空。
    “戚猛将军,”她抬头微微一笑,神色如常,看起来似乎举着一根羽毛,“没听过人不可貌相么?”
    “还有,你怎么敢把刀锋对准自己的主人呢?”
    “难道你心中充满不义,靖王之于你不过是随便一个依附吗?”
    “敢问戚将军,”
    “你当靖王殿下是什么呢?”
    她手一丢,戚猛立刻飞了出去,重摔落地。
    “垃圾吗?”
    全场鸦雀无声,呆怔怔地看着那个战斗力可怕、言词犀利骇然得更可怕的女人,又呆怔怔地看着已经爬起来、可一口大气都不敢出的戚猛。
    萧景琰面色如铁。
    “靖王殿下,”她第一次在外场合尊称萧景琰、也是第一次向他行礼,“殿下若是有决心决意,岂容如此不要脸面之人当作麾下,我家宗主不计较他的失礼,却望殿下计较计较为好,免得日后靖王府的地板,满满的都是脸。”
    “苏某告辞。”
    梅长苏短短一句,明明白白地说明了他的立场。
    “殿……殿下……”
    “戚猛无视军规,以下犯上,重打五十军棍,降为百夫长,战英,你监刑。”
    说罢,便逕直丢下一行呆若木鸡的将领和士兵,大步转身离开了校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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